夜夜夜下
三四、老实人也有秘密
小狗也会看人脸色,不知道能不能听懂潘建辉说要宰了它的话,总之它离潘建辉远远的,总是呆在龙宇的床前,不时地用湿润的鼻头去拱龙宇的手,希望他能抚摸自己的脑袋。
龙宇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反倒养得胖了些,脸色也红润了。三个特护轮流照顾他,一天三顿饭按照他喜欢的口味调配著来。不吃?不吃也得吃,躺在床上不能动的人无法作主,只能乖乖得张开嘴巴,把各种食物和营养品吃下去。
龙宇算算住院的费用额头上就哗哗地冒汗,几次恳切地对医生说要出院,医生总是说,开会研究一下再说。出去转一趟的时间就回来说,不行,研究结果是,你还得待在医院里。
龙宇一直是能够甘於寂寞的人,床尾摆放的卫星电视都很少看,没事儿的时候就和守候在床边的小狗说说话,小狗趴在阳光底下的时候,他看著外面的天空也能对付几个小时。
潘建辉总共来了两次,龙宇刚醒的那次和间中发高烧的那次。韩无衣倒是一个星期来个五六趟。他的到来让床头花瓶中的鲜花没断过,有时候是一束扶朗有时候是一束马蹄莲,虽然不知道韩无衣怎麽会知道自己喜欢这两种花,不过龙宇很感激他的好意。
到了夏天最热的季节,医生检查说可以下床走动了,虽然知了在窗外一个劲儿的叫个不停,可当天晚上龙宇还是做了个沈沈的梦。梦见自己奔跑在金色麦田间的小径上,远处的木头小屋门口站著一个人在等候。心,是激动欢快的,可是小径却永远跑不到尽头,无论怎麽加快速度,他总是远远的在那里,无法靠近。
清晨,潘建辉静静站在床前,知道他可以下床了便早早地过来,却看到他睡梦中脸上含著笑眼角流出泪水。用指尖轻轻沾了他的泪水塞进嘴中,微微的一缕咸弥漫,竟有些淡淡的苦涩。
我不会放手,即使我能得到的只有你的眼泪。
订好了後天的飞机票,就要离开了,严若野站在刺青店里看著。刺青店以很低的价格转给了冷逸炎,冷逸炎准备在一楼割出一个房间来自己住,把楼上的房间租出去贴补开销。静静地站在店中央,清晨的阳光照射进来,炽热明亮。
"叮咚"一声铜铃响,敞开的店门有人用手拉动铜铃。一个女人站在门口,穿著孔雀蓝的亚麻背心,长到脚踝的白色长裙,一顶硕大的白色草帽罩在头上,手腕上一堆细银手镯。
"嗨。"打著招呼,女人走进来。到了近前,并不年轻的脸上不施脂粉,身上是沈淀了岁月的优雅。"我想要刺青,能在我手指上刺一个毛毛虫吗?"女人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摘下了草帽,浓密漆黑的头发自然的鬈著。
严若野对和蔼的人一向友好,笑笑说:"抱歉,已经不营业了,新店主後天过来,到时候您再来吧。"
"小朋友。"女人眨眨眼睛笑,弯弯的眼睛新月一样,"兴趣来的时候不能实现是让人很失望的事情啊。花不了你多少时间的。"语气熟悉得像是朋友。
严若野拿出图案册让她翻看,注意到她的左手臂上有一串被烫的伤痕。女人显然感受到他的视线,笑说:"有些东西可以提醒自己现在的幸福,你瞧,比如这个,我年轻的时候误入歧途,加入了偷盗组织,这是违反规则的惩罚。"她说得很轻松,严若野却无法想象看上去美丽优雅的她会做这个。
"这个,就这个吧,我喜欢。"女人指著一个毛毛虫的图案说,伸出手来指著自己左手食指,"刺在这里就可以。"严若野拿出工具来。
"您的手指很漂亮。"严若野赞美说。她的指甲修剪得整齐,涂著无色的甲油,无名指上带著一个镶嵌精美的钻戒。
"是嘛,谢谢,想当年在滚水里捞过东西的。对了,想不想听我的故事?跟你说说这伤疤怎麽来的吧。当年......"女人开始回忆往事,声情并茂地讲述。
"小野。"战原城说著,从楼梯上下来走过来,"小冷打电话,说下午可能过来,那咱们还去买东西吗?"一边说一边喝著咖啡,"给我爸妈带的东西明天买也来得及,我妈那个人就喜欢稀奇古......噗......咳咳......咳咳......"战原城一口咖啡喷了出来,弓著腰站在一旁咳嗽。
"......然後他们就用烧红的铁块儿烫我的胳膊,唉,一晃这麽多年喽。"女人叹口气摇摇脑袋,严若野的小虫子也画完了。
看看一旁咳得喘不上气来的战原城,严若野起身说:"我上楼拿工具,您稍坐。"走到战原城身边说,"不是和你说了嘛,早上别喝咖啡,没事儿吧?"
战原城拼命摇头,看著严若野上了二楼,便扑了过来:"妈,你怎麽来了?"
战妈妈举著手欣赏手指上严若野画好的小虫子说:"我为什麽不能来啊!"
"好好,不说这个,你刚才跟小野胡说什麽呢,什麽让偷盗团夥烫了胳膊?你做菜热油烫的泡还好意思拿出来说?"战原城无奈地拍著脑门说,"还有,你那词儿也该换换了,逮著谁都说偷盗团夥,下次改马戏团好不好?"
战妈妈眼前一亮,猛地拍拍战原城的肩膀说:"聪明啊小战,马戏团这个背景好萌啊,从小被卖进马戏团,受尽折磨,然後成了台柱,然後世界巡回演出,然後遇到了爱人,嗯,在摩纳哥相遇,你觉得怎麽样?"战原欲哭无泪地看著陶醉在幻想世界中的母亲。
严若野走下楼手里端了一杯茶,放下说:"伯母喝茶,战原城说您不喜欢喝咖啡。"
母子两个尴尬地笑笑,"哎,你怎麽知道得?"战妈妈好奇地问,"小战长得和我很像吗?"
"不是,我家的隔音不太好。"严若野笑笑,对战原城说,"你记得跟小冷说说,如果把楼上出租,最好加点隔音板什麽的。"
战原城重新介绍:"妈,他就是小野。小野,这就是我妈。"
"你好,我是战孔相北,战原城的妈妈,很高兴认识你,你比我想像的还要可爱。"战妈妈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介绍自己说。
战妈妈终於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兴奋地跑到一旁给战爸爸打电话,战爸爸怒吼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严若野和战原城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後天就飞回来了!你居然给我偷跑回国!还敢骗我去采风!你知不知道我站在伊瓜苏大瀑布那里等了你两天!"
战妈妈对付战爸爸的绝招就是鸡同鸭讲,不管他的怒吼对著电话说,好久没回来了,变化很大啊,这里也不认识了,那里也找不到了,还有很多地方漂亮得不得了......半晌,凑过去的战原城就听见父亲在电话里说:"等我安排好时间就陪你回去转转,你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战原城回头对严若野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战原城想让母亲後天一同回去,在这里住两天,可是战妈妈闲不住早就为自己安排了行程,和严若野告别後走了。
送战妈妈离开看她坐上出租车,严若野回到店中左转右转。"找什麽呢?"战原城问,忽的脑中灵光闪现,夺路而逃。
晨安街马路两侧各类店铺里的人都出来站在门口,看阳光明媚的早上严若野拎著拖把追赶战原城。
苏郁上午到出租公司交纳费用,开车进门就看到公司侧面整个墙体还挂著自己的巨幅照片。老总坚持说这是公司的骄傲,是公司的实力,是公司的免费广告,苏郁屡次抗议无效。
苏郁的见义勇为使警方顺藤摸瓜破获了一个抢劫盗窃团夥,所以在轰轰烈烈的电视报纸曝光後,网络上也流传开了,苏郁无语,明白在资讯如此发达的时代,人怕出名猪怕壮孙悟空也怕上网,无所遁形。
快傍晚的时候,严若野到西点店买蛋糕,嘟嘟看到他就把嘴巴扁起来,一幅要哭出来的表情。严若野知道因为小狗被送走了,她很舍不得,九斐店里的其他品种的小狗都没有金毛听话。
严若野有些不好意思,跟乌鸦说了一声抱著嘟嘟出来,到旁边的饰品店给她买两个漂亮的发卡哄哄她。
饰品店的老板是个漂亮女孩儿,她很喜欢嘟嘟,拿出很多好看的发卡让严若野挑选。严若野挑了两个米奇的。女孩儿说:"嘟嘟好漂亮啊,来,别上去,照照镜子。"
嘟嘟很喜欢,可是却背著手扭著身体脸红红地躲。"嘟嘟不喜欢吗?"严若野蹲下问。
嘟嘟看看他手心里漂亮的发卡,小声说:"爸爸说不能要别人的东西。"
严若野笑笑摸摸她的头发说:"叔叔不是别人,叔叔是爸爸和乌鸦哥哥的好朋友嘛,再说,嘟嘟都在叔叔家里住过很多次了,对不对?"说著,把发卡给她别在头发上。嘟嘟跑到镜子前面左照右照摸著自己的小辫子。
抱著嘟嘟往回走,嘟嘟搂紧了严若野的脖子,说:"叔叔,嘟嘟漂亮不漂亮?"
"漂亮!嘟嘟是最漂亮的女孩子!"严若野在她粉嫩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一辆面包车说话间靠近路边,严若野一歪头,面包车车门打开,两个男人探出身来猛地把严若野拖了过去,严若野大惊怕摔了嘟嘟下意识地抱紧了她。车上的人把他俩拖上来,伸手关门。
"你们干什麽?"有人大喝一声,伸手把住门边,严若野一看是冷逸炎。冷逸炎刚走过路口就看见严若野挣扎著抱著嘟嘟被拖上面包车,忙大踏步追上来掰住车门。
"小冷!"严若野抱著嘟嘟挣扎著喊,对车上的人说:"你们干什麽?快放我们下去!"
"放开他们!你们是干什麽的?再不放我报警了啊!"车子提速,冷逸炎死死地把住车门身体被拖起来。
"妈的,滚下去。"车上的男人抬脚踹在冷逸炎胸口,严若野眼看著他被一脚蹬开,在马路牙子边上几个翻身躺在地上不动了。
"小冷!小冷!"严若野大叫,嘟嘟放声大哭,严若野忙哄道:"别怕,嘟嘟别怕!"
一家店铺的老板目睹了这一切冲进刺青店狂喊战原城,又叫出来乌鸦。
目击者看到的车牌是假的,从市内道路监控录像里追查不到车辆逃逸的踪迹,白色面包车到处都是。查寻的时间里战原城在想到底是谁干的,为什麽要劫走严若野,如果是自己惹的祸,根本用不著等到今天动手,随便绑架到处乱跑的母亲就可以把自己和父亲制住了。
战原城忙完了一圈儿赶到医院的时候,苏郁也正好赶过来。冷逸炎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他被踹下来几个翻滚,後脑连续磕在了石头伢上。
守在急救室门口的乌鸦一看见战原城,眼睛都红了,冲上来揪住他的衣领说:"一定是你,妈的,看见你认识潘建辉就知道你也不是他妈的什麽好鸟儿!"
"乌鸦......"苏郁冲上来拉他。
"滚开,别拦著我,你连累严若野,连累小冷,小冷快他妈要死了你知不知道!"乌鸦的眼泪在眼圈儿里转悠,打掉苏郁拽自己的手,"战原城我告诉你,不管你是干什麽的,不管你惹了谁,嘟嘟要是少一根头发我他妈跟你没完!"说著,一拳挥过去捣在战原城颧骨上。
战原城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就硬挨了一拳,连眉头都没动,伸手揉了揉颧骨站在那儿。苏郁反剪乌鸦的胳膊,乌鸦抬脚冲战原城踹过去。"战原城,把嘟嘟给我找回来,你他妈的把她还给我。"乌鸦嘴里骂著,眼泪出来了。
"乌鸦,你......"苏郁拖过乌鸦来抱住,"不管战哥的事。"
"你放开我,这时候你充什麽好人,还护著他,滚开!"乌鸦气急了,狠狠地挣扎。
任他拳打脚踢,苏郁捧住乌鸦的脸说:"乌鸦,是我,他们要找的人是我,不管战哥的事,是我连累嘟嘟、严若野和小冷,是我!"
乌鸦的眼泪顺著下巴滴下来,看著表情认真严肃的苏郁,半晌,问:"苏郁,你在说什麽呢!"
"对不起。"苏郁抱紧乌鸦。
三五、解惑
严若野一上车手机就被搜走了,一个男人关了机抽了卡抬手扔了出去。严若野开始在车上拼命挣扎,车上两个男人都制不住他。拳打脚踢加上嘟嘟的哭声,面包车里乱成一团。副驾驶上的男人回头说一句:"放开他,让他蹦躂,再闹就把那个小孩儿宰了。"果然,一句话说完,严若野不敢再动。被他踢中胯间的男人忍著疼,"啪"的一声扇了他一个耳光。严若野伸手把嘟嘟拉过来紧紧抱在怀里,嘟嘟吓得小声哽咽,在他怀里一抖一抖的抽泣。
面包车玻璃上挂著布帘,天色渐黑,看不清外面的景色,严若野算算跑了一个多小时了,此时已不知身在何处。
为什麽会绑架自己,严若野抱著嘟嘟心里千头万绪,看他们的态度,肯定最终要的人不是自己,那麽......只能是因为战原城了。和他相识相爱以来,虽然没有主动问过他的家庭,但是种种迹象显示,他不会只是一个医生这麽简单。
这些人到底想干什麽?严若野猜不透,心想,按照电视剧的情节,到了目的地,这些人应该会拨电话给战原城,然後让自己和他通话,证实自己在他手中,再和他谈条件。前路未明,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为了他,就是打死也不会说一个字,可是......看看怀里的嘟嘟,自己豁出去也就豁出去了,可是嘟嘟怎麽办?
月亮隐在云後,路上车辆越来越少,面包车拐进了一条小路停下。严若野抱著嘟嘟下车,幽暗中发现自己身处在一栋别墅前,被推搡著进了客厅,他昂首站著冷冷地环视一圈儿。客厅里灯光明亮,站著几个彪形大汉。长沙发上坐著一个男人正在看报纸。
"水哥,人带来了。"面包车上的一个男人哈腰冲看报纸的人说。男人抬头把视线转往严若野身上。严若野毫不畏惧坦然直视,只不过把嘟嘟抱得更紧,嘟嘟搂紧他的脖子把脸藏起来。
男人两鬓有些白发,可是年纪最多三十出头,长得干净顺眼,黑色的T恤勾勒出与相貌不相称的健壮身材。
严若野抱著嘟嘟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伸手摸摸嘟嘟的脸蛋让她侧坐在腿上。
男人笑笑招手对附耳过来的人低声说了几句话,片刻,有人拿了一杯牛奶过来。男人起身把牛奶递给严若野说:"小朋友睡前喝杯热牛奶比较好。我叫陆一水,你可以叫我水哥,想喝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