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知道哥哥的杰出,所以不敢争,更何况活人哪里争得过已逝者?已经逝去的永远如流星般美好,如早春时绽放又凋零的花,只留下一瞬间的剪影,可供凭吊,留在记忆深处便是那最美的一瞬间。
而我是活著的,会哭也会笑,活著的,所以你不会多看我一眼,苍澜。
消去化形之术,紫衣看著苍澜从空中下来、走近,小心翼翼地问:「跟我回去好吗?」
紫衣闭了闭眼,点头。
纵使只有一点点体温的慰藉,也比什麽都没有来得好。
就是因为知道自己什麽也得不到,所以才紧握著最後一点点害怕失去。
苍澜微微伸手,似乎想去抓紫衣的手掌,紫衣的指尖微微发颤,他感觉自己几乎是屏息地在等。
然後,还未碰到,苍澜僵了僵,把手收回。
紫衣绝望地将眼闭上。
苍澜,你果然嫌我脏是吗?你觉得很恶心吗?当初死的是我而非哥哥就好,你们就可以去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而不用在这里与我互相折磨!
已经不知道要靠什麽才能持续无望的爱恋,既庆幸自己是青襟的弟弟,又怨恨只因为自己是青襟的弟弟,苍澜照顾他,本出於义务,为什麽不乾脆放著他堕入魔道呢?就这样让一切结束还更痛快一些。
姜锦繁看了两人一眼,「不送。」点了下头,潇洒地进屋去了。
那双平常沉稳睿智的眸子,用充满欲求的眼神看著他,只有这个时候,紫衣才觉得,自己确实充分拥有这个人。
可悲,真可悲。
紫眸半敛,尽管轻咬住红唇,还是不停溢出软软的呻吟、低低的喘息,摆动纤腰,早已习惯情事的身体熟练地吞吐著对方的灼热,这样的交合好像可以触碰到彼此的心灵深处,但其实那只是一种错觉。
他得到的,除了苍澜的身体之外,其馀,什麽也没有。
苍澜、苍澜......紫衣在心底轻轻地唤,不敢把那个名字叫出口。
低喊著,瞳孔收缩起来,缩成细细一线,放射出阳光般灿烂的金芒,对方一个挺腰,力量强大的龙精全数灌了进来,他紧闭著眼,试著全数承受下来,但今天特别的累,又喝了酒,身子一下子软倒,枕在苍澜胸口,不停喘著气。
感觉似乎有些什麽,轻轻地碰触了他的腰,一点点温度、一点点力道,然後就挪开。
或许那只是片刻梦幻。
紫衣撑著苍澜的胸膛缓缓站起身来,冷声道:「水。」
坐进浴桶里面,让温热的水包围著,雾气弥漫之中,背著苍澜,透明的泪水从紫眸中溢出,顺著脸庞滑落,溶入水中。
永结无情游(三)
要不是紫衣,苍澜不会发现自己的小家子气、心胸狭窄,也不会发现自己的宽容和隐忍,在紫衣面前的苍澜和在别人面前的苍澜,似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苍澜,他的世界都因为紫衣而转动,因为紫衣的一举手一投足,因为紫衣的只字片语,他就跟疯了一样,乐意把自己完整掏空,献祭一般呈上去,不管结局是不是被践踏。
可是这种单方面的奉献式的爱情,能够持续多久呢?
所爱的人就在眼前,在一步之遥,要花费多少力气,才能克制自己不把对方拥入怀中,索求回报?
苍澜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崩溃了。
第一次把术法用在对付紫衣,苍澜有些心虚,可能这样纯净的夜色让人变得脆弱,当紫衣冷冷地说:『回去吧。』才经过那样浓烈的缠绵,他不甘心孤独地离开,於是在鬼迷心窍之下,回头就放了一个睡眠咒。
紫衣对他毫无防备,软绵绵地倒回床榻上,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
苍澜踌躇了一下,走回紫衣身边,缓缓伸出手,颤抖的指尖轻轻碰触雪白的脸颊,蛇族的体温冰凉,却是他梦寐以求的温度。
紫衣、紫衣......他在心底低低地念,然後轻唤出口:「紫衣......」手掌覆上小巧的脸庞,不断轻抚精致的五官。
睡梦中的紫衣褪去了一贯的冷漠防备,如孩子般天真无邪,红唇微启,浅浅地呼吸。
手指在唇上停留许久,慢慢撤回,苍澜著迷地低下头,将自己的唇贴上丰润的嫣红。
紫衣不准苍澜吻他,两人相接的永远只有欲望的部位,连一根手指都碰不得。
这样的规定,让苍澜万分痛苦。
已是几近无欲无求的神,纵然会想进入那柔韧的身子,也只因为自己把所有感情和欲望都给了紫衣,其实他更想做的,不过静静搂著对方,温馨地双唇相触。比起没有爱意的身体交缠,那样温和柔软的心灵相伴,才是爱得发狂的苍澜真正想得到的。
然而紫衣却不允许,一点越界也不允许。
不断轻吻冰凉的红唇,苍澜坐上床榻,把万分渴望的柔软身躯轻轻搂入怀中,紧紧抱著,像拥抱世界上唯一的珍宝,吻也是温柔而小心翼翼的。
「紫衣、紫衣、紫衣......」纵使知道对方不会回答,也一直呢喃那个名字,好像只是这样,空寂的生命就会立刻被填满。
明知道温顺地倚在自己怀中的紫衣,只是被睡眠所困住,明知道这样的亲腻只是个假象,苍澜仍然跳脱不出,就为了唇舌相触的片刻而满足。
「紫衣......我的紫衣......」他低叹,著迷地厮磨著红唇,低低地笑。
这一刻,你安然待在我怀中,安静而顺从,我完全拥有你。
苍澜上瘾了。
只要在走出紫衣的屋子之後,等待紫衣睡觉,再回头施一个庞大的睡眠咒,整个屋子就会陷入一晚的安宁,而紫衣会任他摆布。
苍澜完全上瘾了,在白日的冷言冷语之後,他迫切地需要一点点慰藉,去支撑他绝望的感情付出。
刚开始也不过是静静地拥抱、亲吻,然後他开始想要更多,於是会进行浓烈的唇舌交缠,於是会偷偷把那袭紫袍拆开,去碰触紫衣不让他碰触的地方。
总是小心翼翼、胆颤心惊,一点点痕迹也不敢留下,虽然他极想在心爱的人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自己的气味,但他不敢。
他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已经超越了平衡的边界,可是他欲罢不能。
刚开始只不过想尝试一次,渐渐频率开始密集,最後几乎是天天这麽做,偶尔还必须更动一下紫衣的记忆,去隐瞒自己犯下的罪行。
逐渐他又不满了,为什麽必须这样偷偷摸摸地去攫取一点点温度呢?为什麽紫衣不可以爱他呢?为什麽不能在白日时对他笑一下、给他一个亲吻呢?为什麽不能出於自愿地与他相拥呢?
得到更多就想要再多,得到一点就想要全部,苍澜身为龙族所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正在慢慢崩溃,连他自己都害怕,害怕有天会完全爆发。
会爆发的,爆发之後呢?最坏的状况就是紫衣拒绝。
若紫衣拒绝呢?苍澜不安地揣测过这个假如,简直不敢相信温厚的自己几乎是跟随本能的回答──就把那美丽的蛇妖囚禁起来吧,不要管他的意愿,如此就可以将他彻底占有,不用害怕两人之间随时会结束──是的,是彻底的占有,那嫣红的唇、乌黑的发、雪白的肌肤,还有那双耀眼的紫眸,全部。
这个提议简直太诱人了,略一思考就热血沸腾。
若他真正想要的不是紫衣的心、紫衣的快乐,他马上就会这样做。
苍澜在崩溃边缘,疯狂地挣扎。
当那个人是唯一所求,失去了等於失去整个世界,苍澜不知道该不该违背对方的意志,用最卑劣的手段去犯罪。
紫衣、紫衣,为什麽你要把我往绝境里逼?
「所以......你觉得自己最近偶尔会遗失记忆?」冰镇好的桃酒香甜沁凉,修长指尖轻轻磨蹭杯缘,周遭景色一无改变,只是姜锦繁的白衫换成青翠的绿,一头墨发也用绿丝带系住,修竹般俊逸。
紫衣还是那一身的紫,绝美脸蛋上一半的困惑、一半的不安,轻啜口酒,微微点了下头。
「还能有别的答案吗?一定是苍澜。」姜锦繁淡淡瞥他一眼,「说到苍澜,真想叫你别来了,你想害我的庄园被夷为平地?」
紫衣没答话,半晌才自言自语似的道:「苍澜没有理由更动我的记忆......」
姜锦繁默默喝酒。
「这太奇怪了。」紫衣伸手按著额角,深吐口气,将酒一饮而尽,「我今天会早些回去,不用担心你的庄园。」
「多谢。」姜锦繁哼笑了声,轻晃酒杯,「紫衣,你是否想过,苍澜或许不若你所想?」
紫衣顿了顿,「什麽意思?」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身为一个旁观者,我觉得,你们都一厢情愿。」姜锦繁微笑著放下酒杯,「言尽於此,你好好想想。」站起身来,往院子走。
紫衣发了下呆,跟出去。
姜锦繁站立的周遭,桃树全都满开,一片桃红,极尽艳丽之能事,而此人有梅之傲,却也有桃之华,於是立於满林红桃之中,便不突兀。
「你的意思,我不大懂。」紫衣道。
姜锦繁将手背在身後,笑而不答。
「姜锦繁。」紫衣蹙眉。
「为君生气、为君烦忧,而君不知。」姜锦繁笑著回过头,「紫衣,你何不考虑,跟了我。」
紫衣一愣。
「若你坚持他爱的是你的兄长,你何必苦恋於他?」姜锦繁走过来,微微低头,笑看著紫衣,「不如换人吧。」
紫衣未答,看著姜锦繁慢慢的将脸凑近,双唇相触的前一秒,他猛然後退。
姜锦繁直起身,道:「既无法忍受别人碰你,为何不乾脆向那人表达?」
紫衣失魂落魄地道:「你不懂。」
「你不说,谁懂?」姜锦繁伸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脸颊,缓缓道:「紫衣,唯有万分珍视之物,才怕其毁坏,但有时候,什麽都不做,才会走向破灭。」
紫衣小力地拍掉他的手,微微蹙眉。
姜锦繁也不介意,兀自举步离开。
紫衣慢慢坐在枯萎的桃树下,掌心按在胸口。
去告诉那人他爱他?可,那人爱的,明明是兄长不是?
苍澜那麽温柔,就算如此,只要他说想要永生的守候,或许也会答应。
紫衣缓缓捂住脸。
这麽做,难道不会太卑鄙?
看在已故兄长的面子上,照顾他一生,这样的要求,难道不会太卑鄙?
哥,你为什麽要离开我们?哥,你告诉我应该怎麽办才好?
我已经......很疲倦了......
「你是不是又去找那个花神?」苍澜小心翼翼地压抑著语气中的恚怒,「你身上......有桃花香......你......你是不是喜欢那个花神?他、他可碰了你?」问这样的问题,几乎是用利刃在自己心上划缺口。
紫衣抬起眉,冷冷看著他。
苍澜咬了咬牙,低下头,不敢再问。
真想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待在他身边,变数已经够多了,不想再承担任何风险。
不敢想像可能有一天会失去,若紫衣爱上别人呢?他想,他一定会杀了那个人,然後放纵自己的渴望,永远将紫衣囚禁在身边。
不能够失去,绝不能。
爱得太深,就会失去理智,最後,连入魔也心甘情愿。
紫衣斜倚在榻上,觉得很累很累,一阵烦躁,猛然道:「那给你检查好了。」
苍澜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看著苍澜惊愕的表情,紫衣的心情好了起来,缓缓坐起身,慵懒地笑了笑,在苍澜震撼的目光中,缓缓把腿张开。
苍澜看著眼前诱人的蛇妖,几乎无法动弹。
「快一点!」紫衣冷喝,「我今天懒得动,你是不会吗?要不要我教你?」
「我会。」苍澜的眸万分深沉,怕紫衣反悔,迅速地压了上去,得心应手地去剥紫衣的衣服。
这是紫衣第一次任他主动,他本该手忙脚乱,但这些动作他都早在紫衣睡梦时做过了,所以一切都快速而顺畅。
紫衣在被脱光时有些後悔了,他不习惯失去主导权,可那些犹豫很快地被落下的吻所打散,仰起雪颈,模模糊糊地轻吟出声,乖巧地任男人动作。
苍澜兴奋得全身发抖,这些动作偷偷做了那麽多次,总算等到紫衣清醒的时候,心甘情愿任他亲吻、拥抱,所有的孤寂都得到抚慰,他不断吮吻著冰凉的肌肤,四处烙下自己的痕迹,小心翼翼地注意紫衣的表情,紫衣一拧眉,他就用温柔的吻哄著,终於没让紫衣生气。
慢慢进入那温润的身子,苍澜幸福得几乎想掉泪。
还是不敢叫唤心中的名字、还是不敢亲吻喘息的红唇,但已经很幸福、很满足,一切都是温暖而完美的。
在越来越快却始终尽量保持温柔的律动之中,紫衣沉迷了,原来被需索是这样的吗?感觉自己被拥有,原来这麽美好吗?他有些失神,不能自已地缓缓伸手,揽住了苍澜的肩膀。
已经没有词汇可以去形容苍澜此刻感受到的幸福,紫衣主动的碰触,将他的欲望推上高峰,讨索的动作完全失控,变成疯狂的占有。
喘息、呻吟、尖叫,紫衣在太过剧烈的动作中掉泪了,苍澜俯身将之吻去,他没有拒绝。
双双攀上巅峰的刹那,紫衣的紫眸迅速收缩,金灿一片。
体内涌入大量灼热的龙精,紫衣低喊了声,不停轻颤著身子,感觉这次的快感来得特别猛烈,差点让他守不住精关。
苍澜紧紧将那发抖的身躯拥住,片刻也好,等紫衣缓过神来就会被骂也好,但他们才刚如恋人一般交欢,他此刻非这样做不可。
只是这样一个拥抱,就可以获得无限的幸福。
靠著那些幸福,他就可以再爱眼前的人一千年。
永结无情游(四)
姜锦繁以手支颊,懒懒拈起一颗冰镇过的莲子,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屋外的花圃都变作池塘,此刻满开莲花,美不胜收,终於有些夏日风情。
姜锦繁一袭白袍,袖摆衣角绣著红色绣线,正与白的、红的莲花相对照。
又吃了颗莲子,姜锦繁缓缓道:「稀客。」勾了勾唇,又道:「既然来了,何不入内一叙?」
苍澜的身形在池塘对面显现出来,眉微蹙、唇紧抿。
姜锦繁还是那不痛不痒的样子。
苍澜向前踏了一步,本该是池塘的地方忽然逐渐化出一道木桥,依次叠至门前,苍澜青袖一摆,缓步过桥而入。
「要茶,还是要酒?」姜锦繁淡然问道,拈起一颗莲子。
「不必,多谢。」苍澜冷然摇头,「你离他远点就好。」
「喔?」姜锦繁笑了笑,把莲子放入口中,咀嚼、吞下,又问:「谁?」
「不要装傻!」苍澜隐忍著怒意。
「你说紫衣?」姜锦繁抬起头,目光对上苍澜,有些恶意地道:「我从未靠近他,都是他来找我。」
苍澜一听更是怒火冲天,向来是他找紫衣,可有紫衣找他?咬著牙,冷飕飕地问:「你跟他,到底什麽关系?」
「古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姜锦繁还是那不轻不重的语调,「美丽的花,当然人人想要攀折。」
「他是我的!」苍澜寒声道,眸中的火焰几乎可以将人灼伤。
「喔?」可惜姜锦繁也不过挑了下眉。
「他是我的!整个人都是我的!」苍澜稍微放大了音量,「每一根头发、每一寸肌肤,都是我一个人的!」
「这话你跟我说做甚?」姜锦繁笑出声来,「你应该跟他说。」
苍澜凛了下表情,没有说话。
「啐,龙神竟这般胆小吗?」姜锦繁露出嘲弄的表情,「害怕破灭所以裹足不前吗?你并不满於现状吧?」
「干卿何事!」苍澜咬牙道。
「哼,都闹到我家了,还问干我何事?」姜锦繁冷冷哼了声,又道:「苍澜,没试过的事情,是不会知道成败的。」
苍澜没有答,恨恨地看著他。
「言尽於此。」姜锦繁缓缓拨弄著盘中莲子,「不送。」竟下了逐客令。
苍澜冷声道:「你喜欢他,所以我绝不能让他靠近你。」
「喔?」姜锦繁浅色的眸中似乎有些笑意一闪而逝,又似乎没有,「出去。」伸指轻弹,一颗莲子从盘中弹跳而出,飞刀般射向苍澜的方向。
苍澜冷笑了声,莲子在半空中烧成了灰烬。
一如火、一如冰,房子里的气氛暗潮汹涌,表面看起来平静,事实上庞大的气场已在互相较劲,盘中的莲子震动不止,微微弹跳。
忽地,两人同持撤下杀气,一齐望向门口。
紫衣就站在木桥那端,绝美的容颜一片冷肃,见两人望来,冷冷唤:「苍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