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恨----叶落无悔

"亥......亥五位!" 赤松扎尔显然乱了方寸。
我自觉得意，人也不自觉有一些松懈，场外人的议论随风飘进耳里。
"秦大人与张公子的配合真是珠联璧合、天衣无缝！"
"张公子箭无虚发，箭箭正中目标，真好本事！"
"秦大人开端走势全无章法，原来是扰乱敌心，另辟新径的战略啊。"
"秦大人是真人不露相啊！"
我正飘飘然，霹雳般的弓动弦响声拉回我的思绪。此时非射子之刻，听声音，也无箭射出，倒更象是思为的警告：你可以反败为胜，难道敌方就不能么？
我回过神，沉住气，重新专注于棋局。
又十余手过后，黑子优势显山现水，白子已失半壁江山，显然大势已去。
只等对方投子认输。
正得意忘形，忽然劲风掠来，虽有思为的真气护体，但门户疏于防范，当胸仍是中了一章。我措不及防，身体摇晃着就要坠下，却被一双手有力地扶住坐正，有内力自后背潜引，浑厚的真气源源不断输送体内。凭借着力道，我撑着没有掉下桩去。
我耳听八路，听打斗声，赤松扎尔与格尔德赞并未占到便宜，几番也险些坠下桩来。
"我输了！" 是赤松扎尔颓然的声音，"秦大人棋术方面确有造诣，我自愧不如。"
我掀下蒙巾，映入眼帘的是思为的笑脸。
我欣喜若狂喜不自禁，竟从木桩上一跃而起，直直扑入他的怀里。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听见他在耳边低语，"那天，当着皇上与诸位老臣，我提了两个条件，一是洗刷我的莫须有罪名，二是还你自由。"

第 80 章
一缕阳光冲破了连日的阴霾。一扫长期的压抑，心情变得愉悦。
原来，自己也并非一无是处，只要用心，也能在棋艺上有一番作为。我寻思着要更努力地钻研棋谱，以后离了京城，还可以开个棋馆，养活秦府老小。
我着手安排秦府老小秘密离京，或许弘远也有所察觉，但毕竟金口玉言，当着诸多老臣做出的承诺，他也反悔不得。
思为说，"随我去渡龙山吧。"
"傍晚我在西山等你，不见不散。"
他的提议令人神往，可我还是有些犹豫。
时至如今，我依旧喜欢他。他的一举手一抬足，他的一笑一颦，已深深印入了脑海，在心底留下烙印。
正是如此，我才骇怕，自己已经陷入太深，如果再一次为他欺骗，重蹈覆辙，那时的心痛无以复加，必将万劫不复。
此外，我还有些不甘。前番的报复扳倒了秦府的多数仇家，虽然痛快，却有遗憾，因为对于最大的仇家弘远，我却无能为力。
我对他有恨，又有莫名的怜悯。他反复无常、纠缠不休，不过只为了捕捉过去的一点点回忆。过去的秦青让他这般迷恋，着实让人诧异。
不过，我总归是要离开。在此之前，我想与一些人话别。
别过闻非，我去见了四姐。
"当年爷爷与你对弈，说你棋路起伏太大，一时落子如神、诡异无比，一时破绽频出，象个臭棋篓子。如果心无旁骛，全力以付，必不可小觑。假以时日，或许连他也不是对手。"
"当时被我们姐妹私下里引为笑谈。现在看来，你在这方面还真有几分天分。"
"爷爷和爹爹九泉下有知，亦可慰怀。"她欢悦之余，不免唏嘘。须臾，又展颜笑道，"听说，藩国使臣主动提议，续签了为期十年的休战协定。小青，你可是立了大功了！"
我淡淡地笑笑，低头去喝宫女盛上的莲子羹。
"小青！"她的语气有奇怪的焦急与踌躇。
"嗯？"我疑惑地看她。
"嗯，没什么。"她的笑容有一点牵强，"听说你把奶奶和娘送出了京城？"
"哦。她们是去蓝山拜佛朝圣。"出于一份隐约的戒备，我没有告诉她实情。
她"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莲子羹很不错，就是甜得腻味。"
她从恍惚中回神，心不在焉地回道，"下回让御厨少放些盐。"
一片尴尬的静默。
我抑制住告诉她实情、然后与她话别的冲动，起身告辞。
出了凤栖宫，我的视线四下逡巡，这里留有我幼时的足迹。
忆及儿时，无限怀恋，漫无目的地流连，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膳房。
房内空无一人，屋外只有御厨养的西洋犬涣涣留守，见了我，它熟稔地摇了摇尾巴，自顾自小跑至园中的石榴树下撒尿。
忽然玩兴大发，捡起一只细颈花瓶，抽去瓶中的花枝，盛了狗尿。然后熟门熟路地自秘道摸进里间，那儿是专为帝后提供膳食的地方。
如果在弘远最爱的枫玉露里滴上几滴狗尿，倒是可以小小地泄愤。
诡计顺利实施，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却听见逼近的人声，只得暂且躲在门后。

第 81 章
"公公，请里间说话！"声音略显嘶哑，显然是王御厨。
听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我闪入食柜后面。
耳边传来门轴的转动声，有人进了里间。
"公公，您就饶了我吧，我再也干不下去了。如果事情败露，可是满族连坐的罪啊！"
"怕什么！"听这熟悉的尖细嗓音，该是四姐宫里的海公公。
"下的是十月红，每回一两滴，滴在莲子羹里，再多放些糖，味道就盖住了。这都吃了四五回了，不是一点事都没有？" 海公公清清嗓子低声道，"放心。这毒性子慢，十个月后才发作，他又不常住宫里，谁也怀疑不到你的头上。"
"皇后娘娘怎么就这么狠心？秦大人是她的亲弟弟啊。"
王御厨的声音虽轻，听在我耳里却如同轰轰焦雷一般，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
只听海公公怪笑了一声，"咱家也不瞒你，这深宫内院，本就是个龌龊的地方。外人只道帝后伉俪情深。其实这么多年，皇后娘娘只是秦大人的替身！"
"啊！"
"宫里的女人嫉恨起来，最是可怕。纵是亲弟弟又如何？秦大人就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几欲除之而后快。莫看皇后娘娘现在对秦大人呵护备至，不过暂且利用他罢了。等诞下龙子，秦大人便成弃子，自然得除去。"
"这如果不是龙子呢？"
海公公的声音诡异无比，"放心，一定会是龙子。依祖训‘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那孩子迟早会被封为太子。何况皇后娘娘暗地里还取得了新上任的刘丞相的支持。将来的富贵荣耀，可是无以伦比啊。皇后娘娘的心思手段，可比她弟弟强过百倍，只怕是又一个太皇太后也不一定呢！"
我倚在食柜后面，头脑嗡嗡响作一片。他们的一字一句，都如雷轰电震一般，震得我头痛欲裂。
不知过了多久，人已经离去。
我昏沉沉地摸门离开，思绪杂乱如麻，稍一理清，就揪心地痛。
"小青！"
我略微一震，转头回望，不远处，冠盖华冕迤俪而出，竟然是弘远。原来自己闷头乱走，又走回了通往栖凤宫的内御花园。由于心思混乱，竟连太监尖利的吆喝声也没有在意。
他几步走近，笑得阴沉，"是来向你四姐告别？"
我心头一凛，既而生硬地笑笑，"只是话话家常。"
"小青，"他的语气颇为轻松，"听闻秦相夫人与秦老夫人去了蓝山拜佛朝圣，那一带颇多山贼流匪，所以朕拨了一队人马随行护送。"
"皇上，臣的家人臣有能力保护，无需皇上关心。"我忍无可忍地反驳。
"哦？"他的脸上明明满是笑意，却让人感觉怒意勃发。
"臣，臣打算辞官离京。娘和奶奶离京之后，可能就地安置，不会回来。臣无德无能，不敢惊动京卫，还请皇上遣回。"我把心一横，不再遮遮掩掩。
他逼近一步，附在我耳边低语道，"小青，你真以为能走得脱么？"

第 82 章
我执拗地抿了嘴，一声不吭。
一阵狂风刮过，天空又起阴霾，连先前残存的一缕霞光也被完全遮盖。
弘远瞧定了我，说道，"虽与你相看两厌，可要就此放手，却也不易。"
"那日你与藩国使臣对弈，三步便走天元，那一份张扬与狂放，竟让朕颇有几分震撼。"
"其后你与张思为的放纵无忌，朕也看在眼里，深感不快。众目睽睽之下，你们未免猖狂太过！"
"这回藩国使臣主动议和，你们的确有功，但这也是我朝国力昌盛、整肃后的吏治益显严明，所以外藩心悦诚服、不敢小觑。"
他的言外之意，似有责备我夸功自大的意思。我惶惶然地欠身回道，"臣不敢居功，只是皇上许诺过......"
"不错！"他打断我的话头，声音益显严厉，"朕许诺还你自由，但你也该好自为之。胜负未分，就与旧好眉来眼去。侥幸取胜后，又急急遣送秦府离京。小青，你是否太过得意忘形？"
"天涯海角，你都可以随心所欲来去自由。但是秦府不行！"
我急急问道。"为什么？"
他在冷风中漫不经心地弹着手指，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并且骨节分明。我看在眼里，竟觉得周围一股寒气聚拢而来。
静默片刻，方听他淡定地回道，"秦府盘根错节，必须在都城就近监视，方可简在朕心。"
他凑过来，在我耳根轻轻吹气，语气变得暧昧，"其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你走到那里，又怎能离开朕的掌控？"
身为帝王，他的确深谙驭人之道。掌控了秦府，就掌控了我。纵是我一意孤行，执意要走，海角天涯，又能走去哪里？
我瞪大眼睛恨恨地看他，愤懑之情难以言表。
他叹一口气，声音也柔和许多，"小青，现在的日子虽然无趣，可燕好之时，若是朕轻柔一些，你也有享受不是？"
我尴尬地别过脸，他说得不错，与他欢好，有时也会感到快乐。
可是，那又怎样？年少时纵情声色，勾栏调情时也是备感愉悦。可快乐过后，便是无边的空虚与迷茫。好象一叶浮萍，看似轻盈洒脱，却只因心无系处，只能随波顺流、漂游不定。
虽如此想，却不得不做出副恭敬的表情，迎合他道，"方才臣一时失言，如有冒犯，还请皇上恕罪。"
"你四姐请朕赏舞品茗，你也一道吧。"他的语气里添了几分欢喜，"你四姐亲自泡的极品瑰丽，清香沁脾，就是忒甜了些。"
我恭敬地行礼，"臣还约了闻公子看戏，恕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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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里出来，满心的悲凉。
一次侥胜，就以为一切都会好转，我真是忘乎所以。
自始自终，自己不过是一枚过了河走到底的卒子，前进不得，后退不能，只得踟蹰不前、任人摆布。
亲姐姐可以手足相残，九五之尊可以巧立名目颠覆金口玉言，天下人皆好骗，又有谁可以信任？
一个念头闪电般在脑海中掠过，"他们都这般一而再地骗我，难道思为就不会么？"

第 83 章
"公子！"
马蹄声由远及近，我回转头，一人二马踏雪而来，是小三来接我回府。
小三跳下马来，神色匆匆，"公子，小四遣人来报，他们一出京城便被京卫尾随。"
我点点头，"我已经知道了。"
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在弘远的掌控之中，难怪他一直这么笃定与从容。我便是他手中的风筝，飞得再远再高，总有那根细细的线牵着，随时可以收回。
只是就这么任人摆布，总是心有不甘。
"公子，后面我们该如何应对？"小三问道，
"你告诉他，既然他们已经出了京城，就不要轻易回来，想法拖得一天是一天。暂且不动声色，见机行事。方便时再......"
我忽然噤声，电光火石间被一个念头骇住，"如果小三小四也是弘远的人，我又将计划全盘托出，岂不是自寻死路？"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看小三仍是一脸迷茫，于是娓娓说道， "小三，以前我待你们太过苛刻，你们若是心存怨恨，也是人之常情。想要报复，也很正常。"
"公子！您想到哪里去了！" 小三一脸的焦急与委屈，情急之下，声音一反常态地抬高了八度。
我摆摆手，示意他听我说完，"我并非针对你们。只是被人多次设计，有些怕了。你们若是.....真有其他主张，尽管明白地告诉我，我尽量配合就是，无需这般大费周折。"
说话间，我只觉悲愤郁结于心。语气中多少带了些赌气的意味。
小三颤声唤道，"公子！"
他郑重地抱拳跪下， "我与小四誓死追随公子，若有二心，天诛地灭！"然后咚咚地磕头不止。
我慌忙拉他起来，喟叹道，"我信你就是，你去吧。"
"公子，还有件事。"他的神色略缓，眉梢眼角蓦然添了一两分喜色，"你前番让我们寻觅的干将剑，已经寻到了。"
"哦？"我闻言一震。
他从马背上取下剑囊，递给我。
我才抽出剑，便有凌厉的剑气扑面而来。那干将剑通体黑亮，光芒耀眼夺目，让人不敢逼视。
我轻抚着剑柄，一时间百感交集，竟不知是喜是悲。
"小三，"我收剑入鞘，将剑放回囊中，对他说，"今日傍晚，你去西山，把这剑交于张公子，对他说，今生无缘......"
"罢了，"我叹了口气，"也别说得这么矫情。你只与他说，我不会来了，让他不要再等。"
"公子！"小三看着我，眼中有几分焦灼与担忧。
我将两手合拢，低头在手心狂哈几口气，看手中迷蒙的雾气渐渐散去，呵呵直笑，"我没事！只是京城太好，舍不得离开。你先回吧，把西域奇驹也带回去，我还要四处耍耍。"
别了小三，一个人盲目地乱走，回忆一点一滴涌上心头，思绪纷杂繁乱，经过数处喧闹的集市，穿梭数条陌生又熟悉的街巷，来到了南郊。
这里寒雾飒飒，朔风萧萧，山如玉簇，林似银妆 。
比城里寒冷，也比城里冷清。
冰封的河面上几个孩童嬉笑着在滑冰，岸边寥寥几位少妪翁媪紧张地观望。
"娘，喜欢，要去！"
"小红乖，那里太危险，你太小不能去！"
好熟悉的声音，我闻声回望，浮桥一角，正是那日集市上见过的天仙姐姐和那个胖丫头。

第 84 章

我在浮桥这头凝望着她母女二人，心头莫名一阵酸涩。
弘远所说关于思为的传言，虽不可全信，却也真假难辨。
思为一表人才，她容颜艳丽，郎才女貌，真正一对璧人。
心底一个声音在叫嚣，你不是已经放弃他了？还管他有没有骗你！
却不自觉地向她们走去。
那女子瞟见了我，如同见了恶魔一般，忽然惊慌地抱起身边的胖丫头，回身就走。
"小......夫人，请留步！"我脱口叫道。
她不情愿地止步回眸，满眼的怨恨。
"请恕在下冒昧，在下有些事情想要讨教。"我走上前，向她拱手致意。
她斜睨了我一眼，将孩子放下。
"关于这孩子......"我想问这孩子与她与思为的关系，
她迅速将胖丫头护在身后，双臂展开，如母鸡护着小鸡一般，"我不会把她交于你的！"
看她一脸的警惕与怨毒，我止不住怀疑，难道这孩子真是她与思为的？她听说我与思为交好，也如四姐一般对我起了戒心，甚至疑心我会抢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