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是菊丸完全信任的,但是却不是可以和以前那两个那样交心。
桃城可以说从在前线开始,就没和菊丸长时间分开过。菊丸病倒那会儿,他几乎所有时间都呆在当时菊丸所住的那座宫殿里。起初越前请他离开,说影响菊丸休息,他不走;几天後越前就失去耐心,见到他就迫不及待把他轰走。
所谓不打不相识,一来二去,情愫渐生。而菊丸全都看在眼里,在病榻上就尽量制造机会让他们独处。後来搬回青苑,菊丸还是像以前无所事事了就在宫内各处散散步,有几次不经意就瞥见他们两人在花园里私会,也便悄悄离开──这件事那两人并不知晓。最後更是在菊丸暗中撮合与首肯下,定下连理。
这之後,菊丸就常常名正言顺地把两人"驱逐"出去,让他们不受干扰不必拘束地酣畅谈情。
他们不知道,主上在背後为他们做的这些;可是他们更不知道,他们离开以後,菊丸自己是那样的落寞。
看著他们琴瑟合鸣,回想当年自己是如何说服凤,要他和穴户去隐居起来,由自己代他上前线的。
现在都很幸福吧......好羡慕......
曾经,这块封闭的宫殿也是他的乐土;过去,他也会毫无瓜葛地开怀大笑;几何时,他很喜欢这座宫殿欢快而又甜蜜的一切......
不二......长太郎......
父王......母後......
还有............
不二......你在哪里......
有一天,赶走了桃城和越前,菊丸就挪进内室,背对著门兀自叹气。直到没有任何征兆与前报,仁王单个儿走进来。
这倒不奇怪,他病倒时仁王天天过去看他,後来国事繁忙,也顶多隔两天便会来探他一回。
"我要跟你商量件事。"仁王在这个人面前从不用第一人称的尊称。不等菊丸回过身施礼,他接著说道:"臣下们今天劝谏我立後,我正有此意。"
"这件事陛下不用到这里来寻求意见。"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只想立我爱的人为後。"话语无风,波折强抑到难以猜测出平淌的柔柔细流下掩抑的狂浪。
当全天下唯一的王终於调整好自己的呼吸与心跳鼓动的时候,仁王张开他那端丽的唇,丰富的感情化成有韵律的声音流泻出来:"我只想立你为後。"
完全不记得如何回答的了,惟有感叹往事如风......
其实仁王并不要求什麽,菊丸尽可以挂个名号什麽都不做。他渴求的,只是最底线的爱欲:不离开他。只要不离开他。
但菊丸以为,仁王具备军事家的谋略,却不一定拥有政治家的才华。要知道,数量再多的武勋,并不等同於铺就通往一代明君之路。事实也基本如此,仁王对政事的敏感度有,却不可能每次都作出正确的决断。即使是再好的下笔,也必有闪失。倘若能够计出万全,那仁王根本不可谓之"人"。
有柳莲二丞相的辅助,仁王才得以能够一直在政务方面展现出他正确的判断与裁量。可两个人的能力也有限,疏失还是再所难免。菊丸自重出深宫起,就扮演著幕後参谋的角色。他是生在长在原冰国的,对人民的风俗礼教相对更为熟悉,方便制定出更为合理的政策。而他又打小饱览群书,比之仁王本来就要更精於政务。
这样,仁王的统治愈来愈尽如人意。
菊丸的观念并非是要巩固仁王创造出的火热骄阳。但是也许乌云就会悄悄地笼罩在地平线上,某个不为人民所知的另一端。
云层的产生,并不是人民的责任。可是一旦云层散布开来变成豪雨的时候,人民却无可避免地要被豪雨打湿。人民没有参与原因的权力,可是却被迫要有负担结果的义务。
他不忍,所以他要尽自己的力阻止云层的形成。
时值寒冬,飘飘扬扬的雪花自灰蒙蒙的天空纷纷而下。
桃城和越前陪同,目视周围气象,穿过人流如织的大街,菊丸踏雪行走在稍微幽静的旁路上。
雪,他有太多的记忆。小时侯,在青苑里,他和不二,和长太郎,在雪地上练习,你来我往,忍足师傅不在的时候偶尔也打雪仗;剩下的......得知不二死讯是在雪天,自己离开王都也是雪天......现在,还是雪天。
又是雪天。
要再细细回溯时间之河,船应该要停靠在许多年前的岸边吧。当时,春光像水晶的碎片一样撒落下来。後来,也便支离破碎。
可很多时候,都只余下影影绰绰的记忆。
王都的人民十分熟悉菊丸。他不要人民向他跪拜,不要人民那些打从心底的尊敬,因为,他有内疚。
忽然,动态视力捕捉到什麽,菊丸快速向前跑,於关键一刻扶住了一位因路滑差点跌倒的老者。
老者起身道谢,握著菊丸的手,感慨万千。
"王......"老者唤道。
菊丸微微一颤,身体有些僵直,泛著华彩的目光也有些呆滞。通过紧握的手,颤动传到老者的神经。
"我们还是愿意称呼您王......"
............
他的内心已经是没有任何涟漪的湖水。他对"冰国"没什麽重大的概念,他只盼望人民都过得好,其他什麽都不重要。
远处一群孩子像是在玩著一个什麽捉鬼之类的游戏。以他们的衣著看来,应该都是人们自愿担起抚养义务的孤儿。约莫都只有4、5岁。
大家分散开来,向各处跑去。其他人都跑了好远好远,只有一个孩子,直愣愣地望著菊丸的方向,一步也不动。
冬天凛冽的风吹拂过孩子小小的脸颊,单纯的双眼正正地盯著菊丸看,很美的冰蓝色眼眸,美得像幽幽的湖底。周遭苍茫一气的雪色映衬著孩子的短发,淡淡的浅栗。
这一幕......
多麽似曾相识!
无意识地径直朝那个孩子走去,蹲下身,伸手拨开孩子面额上的碎发,仔细打量端详著。
太像了......你......就是不二吗......
双手环过孩子瘦小的肩膀,将他单薄的身子搂在怀里。
良久,孩子听到颈间细碎的哽咽声。他什麽也不知道,任由这个人抱著自己,迷人的瞳眸懵懂地望著前方。
雪花舞蹈著飘荡下来,落在丝丝缕缕颤抖的酒红上。发丝间蕴藏的热度让小冰晶渐次消融,而後凝结成剔透的小水珠,顺著发梢缓缓向下流。
从冰到水,只是换了一种形态而已,但毕竟......是不存在了。
──终──
番外 瞧朕一家子
迹部景吾你真是霉死了!
倚在万人景仰的王座上,迹部不禁这样想著。
连一个手塚国光都搞不定,现在又添了一个小浑蛋菊丸英二!
难不成他的一世英名就毁在这两个人手上?!那可不成!俗话说胜者为王,他可是一国之君,如何能屈服於区区的......咳,那个,王後和小王子呢?
好歹他也是个威风凛凛总是胸有成竹的国王,怎麽到了那他都怀疑受了诅咒的青苑,就成了临风颤抖外加某个小家夥嘴里的"胸无点墨"了呢?想起当时握紧拳头硬是挤出一句"英二,不明白的词不要乱用",还真是风度翩翩了~嗯,从小生长於皇家的人就是有那麽些危急时刻不乱分寸的伟大风范。
结果还没自己腰部高的小家夥正色凛然地回了一句"父王,我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当时的神态怎麽看怎麽跟某座冰山有点像。他的孩子怎麽不那麽像自己,反而更像手塚呢?罢了罢了,反正也是有血缘关系的。总之,要不是身边的手塚一把拉住他,接下来,他也许就要顶著青青紫紫训斥青苑的仆人──为何要那样勤快地把地擦得那麽滑腻??
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人生越无趣!咳嗯......
只见朝堂上由国王顶上乌云密布,虽然温度不比王後在场时低,但是这个压力......也够可怕的了。
向日端查国王半晌,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问道:"陛下身体有何不适麽?"
背後的忍足悄悄扯了扯他的衣後摆低声道:"岳人!"
虽然他的医术不及岳人那般高深,可是粗知皮毛也懂得那种眉宇间聚起的黑黑的一团气状物是什麽东西。王的这种神情,他见多了,每次都免不了是因为那两个人......忍足一边努力忍笑,一边尽力用眼神让岳人放弃对王上多余的"关爱"。
"朕没有不适。退朝。"
"呃?"阶下一群尚有事上奏的臣子不明所以,一脸茫然。不过总是在乾丞相的许诺下依依不舍地离开朝堂。
事情是这样的。
千山万水......这个词不对,稍微与"千难万险"沾边的漫漫爱情旅程之後,迹部国王终於使得王後人选尘埃落定。可在婚宴上他这堂堂国王居然被臣下用车轮战术灌醉,还好手塚没有趁人之危,要不他可真就无颜见过世的先王先後了......
此後每逢床第之事,竟还需要用得千方百计才争得个"主导权",真是找了个不好对付的王後,唉......
好了好了,手塚先放在一边不提。
自从有了那个鬼灵精怪小家夥之後,生活更是天翻地覆。那可跟之前所谓的"干柴烈火"的"艰苦日子"有著天壤之别。
小家夥三岁之前,手塚眼里基本上是有孩子没他。
有孩子没他!他所向披靡的魅力就那麽栽进了一只小猫咪无意中刨出来的坑里......
不禁怀念起温厚敦善的大王子,跟这个调皮精真是没的比。
这也算了,毕竟每次跟手塚争著要抱菊丸小王子都不亦乐乎。
菊丸逐渐开始懂事之时──这小孩怎麽就那麽聪明呢?!那麽早就开窍,害得他担心得半死!开始了解周边的世界,也不过是三岁左右。然而明白自己所处之境後,那麽小一个孩子,竟然越见少语,直至脾气暴躁、性格孤僻。
不得不与手塚商量著为菊丸找一个同龄夥伴。
倒是很快达成。没过多久,迹部从皇城外带回了一个叫做不二周助的孩子,教所有人甚是满意。
问题就出在这里!
谁敢说不二周助不机灵?谁敢说不二周助不天才?表面上看总是顺从乖巧的一个孩子──表面上看,为了这个"表面上看",其人自然是处处谨慎,也就别提计谋重重。
菊丸一天天回复开朗,不二日渐为人所称道,这本是好事,谁想麻烦随之回来。
迹部本来也没这麽想的,直至有一天他独自步进小家夥所居的青苑......
"噗!"
迹部还来不及吸气,就听到这麽一声响。而且似乎距离很近来著......
"啊!是父王啊!"某个小孩急急煞住脚,状似恭敬地抬头上报,"我还以为是不二呢,他跑到哪里去了?......父王,您赶快把脸擦擦,那个粉会很痒的nia~~我走咯~~~"
说完飞快地撒丫子跑了。
嗯哼~那样没头没脑没心没肺......的跑步方式,可不是作为王子应有的!刚想出声制止,忽然想起了小P孩儿的前一句话......粉?什麽粉?啊!
狠狠地往脸上抹了一把,睁眼却灵敏地捕捉到不二在与菊丸跑向相反的地方,接著菊丸也找到了不二。
之後两张小脸蛋躲在假山後面笑得开怀......
......这到底什麽粉啊,还真够痒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打此开始,两个小孩的活动可谓越来越猖獗,更可恶的是──王後陛下竟然视而不见放任自流!
每每思及至此,国王陛下便委屈得痛不欲生。
譬如,在训话後极有风度地离去,却在走出没几步耳闻如此:
"不二,父王为什麽要那麽凶啊?"喂,你有没有真心悔过啊?
"那是要维护他作为‘父亲'的威风。"
意味深长一声"哦~~~~~"
............
迈出的脚悬再半空中:"不二周助,你刚才说什麽,嗯?"
"回陛下,小人是说,作为国王就应当具备陛下这样的威风。"
斜视著手塚看向两个孩子的赞许眼神,迹部的脸无奈地抽了两下,没有人证,要惩罚不二也没有理由。
.....................
所谓度日如年。
.....................
幸亏孩子总会长大。
菊丸在眼皮子底下愈发成熟,敛起了少不经事,将遗传的风华绝代一点一滴展露,直至毕现。
菊丸八岁,轻盈灵活漾眼界。
菊丸九岁,胸有韬略日渐熟。
菊丸十岁,十一岁,十二岁,......
菊丸十五岁,最亲近的人调离。
菊丸十六岁。
菊丸十七岁。
菊丸十八岁。
....................................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还有必要记下去吗?
菊丸十九岁了。
於是,记忆便停止了。
所幸,我们还在一起。
──完──
番外 梦迷
青苑的长明灯近几日显得有些昏暗。因为苑外格外灯火通明。
"不二不二,这几天有什麽大事吗?"一个红红的脑袋凑过来。
所谓大事,也就是比较热闹。
"嗯,最近各国不大太平,有几个国才打了仗。陛下邀请各国国王前来,由我们冰国作证明人和裁决人,进行谈判,想办法平息纷争。现在使节团已经陆陆续续到了。"
"所有国家?"
"嗯!各国都来了。"
"哼......这麽大热闹居然都不告诉我......"菊丸嘟起嘴,以示不满。
"唉,英二啊......"不二也凑过去,摆事实讲道理地安慰,"其实,表面上是热闹,暗地里说不清有多危险。说不定就有某国计划著要在这里展开谋杀呢,你说是不是?你不知道,最近皇城里守卫多了多少,就咱们青苑周围的都比平常加了三倍呢!陛下不让你出来,也是为了保护你嘛。"
"......"这个不二,每次都会这样说教他!偏偏自己还都被说得心服口服,无法反驳。
"陛下这几天也是忙前忙後地在准备,都不得闲。对了,今天你父王母後试穿了过几天要用的礼服,我们都没见过,可好看呢!"
"真的?我要看我要看!!"
"那我跟陛下说得空时过来穿给你瞧瞧。现在先睡觉。"
"哦。"虽然是看得到了,但是又少了一个自己溜出去的借口==
"还有,英二......"
"嗯?"
"陛下要我後天起去殿上侍奉,一早就得过去。你是自己起床呢,还是大早的跟我起来?"
"啊??"
"没什麽‘啊'啦,人手不够嘛。"不二赔笑。
"那也不要从我这里抓人嘛......"
抓人......不二心里苦笑。
忽然菊丸一拍掌,神色立即就有了兴致:"我知道了!因为不二很能干,能到大殿上侍奉的人不多,所以只有靠不二了!不二果然是最强的!嘻嘻!"
不二一如既往地微笑。这个菊丸,每次表面上看过去漫不经心,却都是一击即中,只是用一种随意的表达方式掩盖聪明的心智。
当然,事实上,大家心照不宣。他国国主难保疑心重,唯恐有了些年纪的侍从会从他们的对话中捕捉到些重要信息,因此能上大殿伺候的只有侍童们。然而对於迹部和手塚,是不会放任这等机会白白溜走,於是刻意挑选能干、机灵、会察言观色、暗中记事的孩子,也就是不二和另一个被挑中的机巧的孩子,默默捕捉王座上不能注意到的细节、不能听到的私语。
"那我......"菊丸挠挠头,"没有不二不习惯哪,还是早起吧!"
"嗯,好。晚安。"
"晚安~!"
不二目视长长的睫毛阂住了那双扑闪灵动的大眼,笑著退了出去。
见识了身著正装的父王母後的风采,菊丸每日锲而不舍地向不二追击大殿上的人、事。
"昨天国王都讲过了,今天给我介绍一下王子们吧!应该也来了不少王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