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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再度来临。
凌青越还没有断气。如梦影略感心安。
焦躁地在屋内飘了一阵,他忽然下定决心去找人来救凌青越。
推门出去的时候,他想了想,又回身将凌青越抱了起来,带著他往岸上飘去。
一般人看不见如梦影,只能见到凌青越的身体在空中飘。如果此时有人见到了他们,必然会被吓住。
如梦影却还不知道这一点,见前面有人家,便飘下去想找人救凌青越。
幸而是夜晚,街上并没有什麽行人。
如梦影在街上飘了一阵,转过一道街,忽然听到前方传来敲打的声音。
如梦影自然不知道,那是夜间打更人的打更声。
他飘上前去,只听前面那人大叫一声:"有鬼,有鬼啊......救命啊......"
如梦影急道:"你不要怕,我不会害你的。我只是......"
打更人大睁著眼,瞧见眼前飘著的身体下渐渐有白色的影子浮现,不由惊恐地大叫一声,竟昏了过去。
如梦影大急:"你......我又不会害你,你怕我做什麽?我只是想问你,怎麽救他......"但那人已人事不知,如梦影只得闭了口,不知所措地将怀里凌青越抱得更紧,有一瞬间涌起欲泣的冲动。
但他终於没有哭出来,抱了凌青越继续找人求救。
如梦影自然不知道,只有他想别人看见自己时,那人才会看见自己。
附近的房屋里有人听见了打更人的呼救声,有大胆的人取了铁揪木棍跑出来。
如梦影大喜,哪里顾得上别人会不会怕自己,迎上前去:"你们知不知道怎麽救他?你们帮帮我,帮帮我......"
见到前方白色的影子缓缓显形,紧抱著一具似已全无气息的躯体向这边飘过来。立时,有人抛下手中防身之物,大叫一声,转身就跑:"鬼啊,有鬼......"
见前面的人作鸟兽散,如梦影急了,飘过去抓住一人衣襟:"我不会害你的,求你......"
那人只觉自己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回头一看,夜色里,一张白得没有血色的脸,隐隐约约地浮在自己面前,散发著月般的白光。他顿时吓得脸色转青,当场吓破了胆,昏死过去。
眼前的人倒了下去,如梦影惊得往後飘出去,心里一时之间又是失望,又是委屈难过。
那群人已逃得差不多了。如梦影咬住下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一直躲藏在一只伞里,藏在凌青越的庇佑之下,再加上又没有了记忆,对人间之事根本不了解。天下之大,一时竟不知该找谁来救凌青越。
如梦影茫然浮在街中央,紧抱了凌青越的身体。
探了探凌青越的呼吸,虽然微弱,但总算还没有断气。如梦影咬了咬牙,只要还有一分能救回凌青越的希望,便绝不能放弃。
如梦影飘出去,浮到之前一个人逃进去的一户人家门前,抬手敲门,一字一句地劝:"你们不要怕我,我只是想求你们帮我救救他。求你们了,帮帮我,我不会害你们的,我只是想救他......"如梦影越说,心里便越是一阵一阵地酸涩,停顿了半天,才续道,"你们开开门,只要你们肯救他,我什麽都愿意做。"
那户人家的人早在屋子里瑟瑟地缩成了一团,尤其是家里唯一的男人才跑出去看见了那只鬼,几吓破了胆才勉强捡回一条命回来。回来时,只见一条壮汉竟已吓得面如土色,不住发抖,他们又如何敢开门。只一个个缩在被子里不敢探头出来,听著那一声较一声急切的敲门声,只觉心如擂鼓,吓得冷汗涔涔。
如梦影说了很久,不但没有人来开门,反而屋内突然发出一声几乎崩溃的颤音:"我们,我们跟你无怨无仇,你为何偏偏找上我们?求你放了我们吧,唔......"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她旋即被什麽东西捂住了嘴。
家中老人见不懂事的儿媳哭喊,连忙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警告:"夜半鬼敲门,不能开口说话的。据说那鬼会记住你的声音,从此缠上你。不要说话,装作屋中没有人,过一会儿那鬼自然就会离去的。"
如梦影听到屋中凄厉的哭喊,惊得停了下来。
屋内的人听到外面敲门声消失,更是心中忐忑。又听了老人的言语,只以为那鬼在默记家里媳妇的声音,不由均白了脸色。那个女子更是面白如纸,全身一片冰凉,支持了一阵,竟骇得昏了过去。
屋内顿时一片骚乱,连忙扶了她躺到床上去。刚才出门去那壮汉,也即是这女子的丈夫,更是面色惨白。
却听屋外又响起清晰的敲门声,清晰得仿佛一下一下敲在众人心头。与此同时,再度响起那只鬼的略显飘忽的声音:"我不是来害你们的,求你们相信我......"又是一阵反反复复的絮语声,那鬼越说声音越低,最终低得什麽也听不见了。
"不要去开门,这怨魂是要骗我们开门啊。"屋中老人压低声音又道,"等开了门,我们就全完了。"
忽然只听门外传来一声低低的哽咽声,外面那只鬼竟凄凄惨惨地低泣了起来。那声音听在耳中,屋内众人只觉凄厉幽怨,不禁全身发毛,缩起来一动也不敢动。
听听那鬼哭了许久,忽然门上传来一声撞击声,屋内的人悚然一惊,还以为那鬼见敲不开门,便决定将门撞开。他们不由骇得面面相觑,背脊之上寒意越发的直往上窜。屋内静寂了一阵,那壮汉忽然站起来将屋中桌椅柜子全搬到门前,抵在门口不敢动,深恐那鬼会破门而入。
见屋中人不理会自己,连日来的绝望无助,一齐涌上心头,如梦影竟一时情绪失控。
可哭有什麽用?凌青越再也救不回来了。如梦影瘫软在地,头撞在门上。如果可能,他真想一头撞死在这里,那便再也不必伤心难过了。可是自己已然是鬼了,还能再死第二次麽?
如梦影无力地倚靠在门上,几缕头发半掩住脸颊。月光映在他脸上,越发显得他朦胧如幻影。他垂下眼睫望著怀里的凌青越,痴痴怔了一会儿,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一下。
凌青越的脸庞还是那样美如雕塑,面部轮廓深而利落,只是脸上泛著青白的死气。
那种脸色,是只有尸体才会有的。在活人眼里,所见到的是一只鬼,抱著一具尸体,根本没有人当凌青越还是活人。
在夜间见到这样的场景,那些普通人,怎会不害怕?
但如梦影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举动会给那些人带来多大的惊恐与灾难。
如梦影在地上坐了半天,再度飘起来。只要凌青越不断气,便没有放弃的理由。
既然在这户人家求不到帮助,那便找下一户人家。
在这个小镇里,如梦影一直不断地敲门求助。失败四次之後,眼见天色已蒙蒙亮,他只好回去。
出镇子,见到郊外有一处山洞,如梦影遂抱了凌青越入洞躲避。
十五
世间还有什麽,比亲眼看著最爱的人,被自己害得生命慢慢流失,更痛苦的事情麽?
如梦影靠在阴暗的山洞里,望著奄奄一息的凌青越。
幸好,凌青越只是在日渐衰弱,还没有咽下最後一口气。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也许,他终於会在衰弱到极至之後,彻底死去。
外面的太阳很刺目,如梦影出不去。他只能眼睁睁地望著凌青越,慢慢感受他生命的流失,什麽也做不了。
孤单、无助、害怕、绝望......连这些词,似乎也已显得苍白,根本不足以形容如梦影此刻的心境。
整整一天,如梦影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缩在山洞,浑浑噩噩地终於等到天黑。
当最後一缕阳光终於消失在地平线下,夜色渐渐袭来。他活动的时间终於来临。
如梦影抱起凌青越,几是迫不及待地飘出山洞。他什麽也顾不得了,只是想救凌青越,不能眼睁睁地看著他去死。
如梦影飘到那个小镇,在街上转了一阵。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竟突然涌上一种不祥之感。眼前这个小镇,实在静得可怕,仿佛一天之间,所有人都凭空消失了。
此时太阳才落山不久,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如梦影又往前飘了一阵,忽然感觉到有人的气息接近。
那个人的气息,与旁人略有不同。心底忽然没来由地涌上一种恐惧,如梦影在原地呆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後退。
但电光石火之间,街头上已出现了一道人影,手持长剑向他逼来。
如梦影疾往後退,惊疑不定地望著那个人。那是个穿著黑白相间衣服的人,年约中旬,相貌极是平常。那人瞧著他的眼神,充满了敌意,而且,那是一种猎人对著猎物时露出才会露出的神情。
如梦影一咬牙,急急喊道:"等等,求你救他一命。只要你肯救他,我......任由你处置。"
那人一呆,手里的木剑停了下来,在凌青越身上一扫,脸色一冷:"他是被吸尽了阳气......"
听到那人说出症结所在,如梦影眼睛里掠过一丝喜色,然而脸色旋即又黯淡下来:"那,他还救得回来吗?我......"他垂下头去,牙齿咬住下唇,唇上印下一排牙印,"求你救救他......"
那人冷哼一声:"你就是为了救他,才平白无故害死这镇上那几个人?鬼就是鬼,只会害人,根本留不得。"
原来,昨天镇上被如梦影活活吓死了几人,第二天一早,镇上百姓惊恐骇然之下,便一齐凑了钱,请了离此不远的张天师张年来除鬼。
张年知鬼害怕惧怕阳光,便一直等到入夜,才命百姓各自关好门窗,熄灭烛火不要出来。他自己则提了惯用的桃木剑,备了一些符纸,在镇上慢慢搜寻那只鬼的所在。
如梦影不住摇头,口中喃喃道:"我不是有意的,根本不知道会这样。我跟他们无怨无仇,怎会想要害他们?我只是想救他,没有半分害人之心。"
"可你就是害了。也罢,跟一只鬼,还有什麽道理好讲的。"张年忽然觉得自己蠢到了极点,居然跟一只鬼讲道理。鬼就是鬼,他的任务,就是除鬼。
"等等,求你先救他。等你救了他,随便你怎麽处置我。"
张年冷哼一声,取出一道符:"只要他还没死,我自会救他。"他口著说著,手臂一振,符纸已往如梦影飞去。
听张年说肯救凌青越,如梦影狂喜之下,竟不知躲避。
符纸贴到了他额上,如梦影惨呼一声,面露痛苦之色,倒下去蜷缩起来。他面上本来变没有血色,此时更是脸色转青,墨画般的眉紧蹙起来。
凌青越从他怀里滚落到地面上,张年上前来将他拖到一边。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空白的符纸,咬破手指飞速地画符。
如梦影苦苦挣扎。所能感受到的,不只是痛苦,还有无边无际的恐惧。那样的恐惧,仿佛极为熟悉,一瞬之间,眼前竟仿佛看到一片暴雨倾盆的场面。
那是......他自己在雨中飞跑,天上不断有雷劈下。
忽然之间,他有些记起来自己是最後是如何死的了。
是天罚!他死在上天的愤怒之下,天打雷劈,尸骨无存。
一只妖用妖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是会受到上天的惩罚的。做了错事,就必须付出代价。
那边张年迅速燃了符,取了只碗出来,割破手腕放了一些血进去,将符的灰烬洒入其中。
如梦影的身体渐渐开始透明,睁大眼睛望著他们。他的意识已极为混乱,虽然紧张地盯著凌青越,脑中却已开始隐约记起某些片断。
张年将碗中的血喂凌青越服下。凌青越气色渐渐好转。
如梦影隐约瞧见凌青越情况好转,心下喜悦无比。虽然依旧在符纸之下苦苦挣扎,全身犹如火灼,但却突然感到什麽都值了。
也罢,本来就自己无意中害了凌青越,人与鬼,怎麽可能长相守?何况,上苍不但让自己天雷轰顶而死,还落得永世不得超生,沦为一只孤魂野鬼的境地。还有什麽,比这更加可怕?
就此魂飞魄散了,也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心里,却仿佛有什麽在绞动,很痛,很痛......
凌青越缓缓睁开眼睛,几乎立刻便感觉到了如梦影投来的目光,瞬间向他看过去。
只见他的身体已然变得极淡,淡得几乎透明。他浮在地面上苦苦挣扎,辗转於痛苦之中,可目光却依然一刻没有从凌青越身上移开。
一眼便注意到他额上的符纸,凌青越面色猛然一变,奔过去扯下那张符纸。他俯身想将如梦影抱起来,却见到自己的手竟穿透了他的身体。
他的举动只是令如梦影的身体变得更淡,痛苦地蜷了蜷。凌青越心中猛然一恸,几欲落泪,收回手去:"梦影......"
仿佛想看得更加清楚,如梦影睁大眼睛望著他。他咬住下唇,身上的灼痛感已渐渐消失,勉强笑了笑:"我没事。青越,我......再也不能跟你一起了......"
身後传来一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喂,你别靠近他,他会吸你阳气的。就算他不想吸,也会在接近你时不自觉地吸你的阳气,你要是想被他吸死,我可不再救你第二次了。真是太可笑了,人怎能跟鬼在一起?"
凌青越面色一沈,站起来冷冷逼视著张年。念及是眼前之人伤了如梦影,他心里涌起狂怒的火焰,一瞬间几乎涌起想要杀人的欲望:"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我绝不容许任何人伤他半分,绝不容许!他比一切都要重要,我宁可赔上自己的性命,也不愿他再有半分痛苦绝望。"
见眼前的黑衣人面上阴云密布,眸里燃烧著狂怒的杀意,张年下意识地往後连退几步:"你......你......你就是这麽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凌青越收紧十指,勉强压下怒火:"不用你救,我也死不了。"
张年冷笑一声:"你脑子没坏吧?我若不救你,你连最後一分精阳也会被他彻底吸光,被鬼吸尽了精元,死的可不只是身体,你连魂也会被他吸光。"
凌青越咬了咬牙,略一沈默,冷冷道:"滚!给我滚!"
张年见他犹自不知醒悟,愤然哼了一声,转身走了:"你就等著被他吸尽精元,魂飞魄散吧。"
张年心中後悔已极,为了救这个人,他失了不少法力,谁知却是遭到如此对待。真要让这恩将仇报之人魂飞魄散了才好!
凌青越转过身来,蹲下来瞧著如梦影。只见他的身形只剩下一团朦胧的光,连五官都已辨认不清,透过他甚至能瞧见地面上的尘土。可是凌青越依然感觉得到他眼里幽幽的光,心中大恸,仿佛万箭穿心而过:"梦影,都怨我没有用,害你变成这样......"
凌青越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杀人想疯了。即便是那天得知如梦影死讯的时候,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想要害了如梦影的人付出代价。
他忽然有些理解,如梦影当初为何要做下那样狠毒的事情来。自己心里最重要的人被人害死了,反而被别人反咬一口,将杀人之罪诬蔑到他身上来。身边没有一个人相信,怎能不绝望,不愤怒?何况,那时如梦影只是一个孩子!
如梦影勉强笑了笑,声音微弱飘渺到了极点:"不必担心我,离我远些。青越,你能这样待我,我很是高兴......"短短的几句话,几耗尽了他的力气,他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凌青越低头望著他,眼里的光极是复杂:"......你自己能动吗?我带你去找人救你。天下多的是奇人,总会有人有办法让我们在一起的。"
如梦影微弱地挣了一会儿,终於放弃。"我没力气,也许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这一句话,他断断续续,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半天,才勉强说完。
"怎麽会!你先不要说话,好好休息一会儿。我现在问你话,如果是,你就眨一下眼,如果不是,你就不要动。"
如梦影眨一下眼,示意听明白了。
凌青越沈吟了一会儿,从怀里取出几块晶莹碎玉,道:"玉多半有灵性,你能附身到玉上吗?"
如梦影瞧著那几块碎玉,眼里流露出诧色与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