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如梦影面露惊喜之色,眼睛一瞬间竟仿佛会发光,"我就知道,原来我们果真是认识的。本来我还生怕你不喜欢我......"
凌青越笑道:"我怎会不喜欢你?我伤心难过,就是因为你啊。"
"为什麽?"如梦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因为......因为你离开了我......"
"你胡说八道!我这麽喜欢你,怎麽会想要离开你......"如梦影红了脸,声音渐低,停顿了半天,充满指责意味地瞪著凌青越,"明明是你不在我身边,你却来怪我离开你。"
"......对,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离开你。不然,你也不会......"凌青越停下来,沈默了下去。
如梦影展颜一笑,笑容里不带一分杂质,只是很欢欣的笑,充满了孩子气:"以後再也不准你离开我了,不然我可不原谅你。"
凌青越痴痴望了他半晌,点点头:"好,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如梦影脸上笑容更显灿烂:"那我们去哪儿?青越?"
凌青越点头道:"我们先下山,我带你出去走走。"
"我不会走,我只会飘。"如梦影直直地瞧著他,"而且我只能在夜间出现,我怕光。"
"那我就跟你一样,夜晚出来,白天睡觉。"
如梦影"扑哧"一声笑出来:"我看你根本就没有怎麽睡过觉......"
凌青越笑著,目光凝注在他脸上:"我是想你想得睡不著。"
如梦影红了脸侧过身去,盘了膝坐在半空中:"我明明就在你旁边,是你自己看不见我。"
凌青越出神地瞧著他的侧脸,还是那样白得几近透明的肤色,略含了几分霞光般的红晕,只是显得有些虚无,仿佛一触即散。凌青越忍不住探身想去吻他的脸颊,如梦影察觉到他的靠近,心里一慌,连忙飘退出去:"被穿过的时候,很痛的。"
凌青越沈默了半晌,出神良久:"抱歉。"
如梦影远远地瞧著他,犹豫了半晌,道:"也许过段时间你就能碰到我了,到时全随你好了。"
"我真有可能碰到你?"
如梦影点了点头,道:"之前,我拼命地想你能看见我,结果你真的看见我了。想来只要我想你能碰到我,过段时间,你就能碰到我了。"
如梦影从远处飘过来,在凌青越身边定住,侧头看他:"好了,别笑了,皱著眉笑很难看的。我现在不也一样就在你身边吗?我们一起下山吧。"
凌青越敛起笑容,点头。当下,一人一鬼结伴往山下去了,人在前面走,鬼则飘在他後面。
自从离开曼国皇宫以来,凌青越一直在成京附近台岭之上呆著。
凌青越带著他来到山脚下,道:"白天的时候,你呆在哪里?"
"躲在没有光的地方,只要阳光不照到我身上,便伤不到我。"
凌青越想了想,道:"我去买把伞,有阳光的时候,你就躲到伞下。"
"那我附到伞上去。"
自从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以来,如梦影的脸上便总是带著笑容。看著他似乎十分开心的样子,凌青越不禁想,也许忘了从前的事情,对他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现下已然夜深,四周一片寂静。凌青越慢慢陪著他沿官道慢慢往前走,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说著话。
如梦影时不时地笑得十分灿烂,反而是凌青越眉上总带著几分忧色。
如梦影飘在他旁边,那枚发簪还好好地插在发里,完整的、没有半分损坏。而再摸到怀里的碎玉,分明在提醒著他,眼前的如梦影分明只是一缕幽魂,连躯体也没有。
鬼怎麽可能会有躯体,那只是在自己面前凝出来的幻像罢了。
如梦影不断地问他以前的事情。以前的事情,对於如梦影来说,那根本就是一场噩梦,凌青越半句也不提。一听如梦影问,他便含笑混过去,转到别的话题上去。
如梦影深感不满,但又撬不开他的嘴,只得拉长了脸瞪他。
二人一直走了大半夜,终於到了一处小镇,凌青越在镇上找了户人家偷出一把伞,拿在手中。
那是一把画了小桥流水的白伞,看上去极是古朴漂亮。
如梦影凑过来仔细看了看那把伞,忽然之间消失在夜色里。他的声音从伞里传出来:"青越,你把伞抱在怀里,我不想再飘来飘去了。"
"好,那你要我带你去哪里?"凌青越问出口,才想起如梦影如今只是一缕游魂,又失了从前的记忆,怎可能有想去的地方,遂改口道,"你好好跟著我,我带你去游历天下。"
"只要你不扔了伞,我自然就在你身边。不管你做什麽,都不许不拿伞。"
"好。"凌青越将伞抱住,展开轻功往前疾奔而去。
一路上,大约是耐不住寂寞,如梦影的声音时不时从伞里传出来。凌青越只得一边施展轻功,一边对著一只伞说话。
十三
一年後,凌青越带著如梦影,或者说是一把漂亮的白伞,来到曼国青江边。
放眼望去,只见江水泱泱,水天一色。
在江边呆了一会儿,凌青越忽然道:"梦影,我们去游江吧。"
一年以来,凌青越渐渐发现,原来只有自己看得见如梦影,听得到他的话。大约是如梦影自己不想别人看见他吧,导致每每有人见到凌青越一个人自言自语,都以为他是疯子,远远地避开。
但凌青越对此也不甚在意,照旧如常。
"好啊。"如梦影的声音很快从伞里传出来,"外面有阳光吗?"
"有,你不要出来了。我去买艘船,等进了船舱,你再出来。"
凌青越到船行里买下一艘大船,请了几位熟悉水路又善於使舵的船工。见一切妥当之後,他置办了许多远航所需要的物品,带著伞一起到船舱中挑了间房住下。
"出来吧。"凌青越在屋内桌子边坐下,将白伞放在桌子上面。
如梦影常年呆在伞里,极少在他面前现身。一年的时间过去,大约终於已然厌倦了呆在伞里的生涯,如梦影露面的时间渐渐变多。
凌青越见能常常见到他,不再总是对著一只白伞说话,心里也不免畅快许多。
如梦影的性格也柔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样太过偏激,甚至经常会露出开心的笑颜。也许,他从前那样待人待己,全是因为那些经历。一旦忘掉了那些太过沈重的事情,他便恢复到了本来所应有的性格。
凌青越对此甚感欣慰。
如梦影很快在他面前现形,还是穿著那身白色衣服,端坐在他面前的空中。
凌青越细细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你只能穿这件衣服吗?不能换一件吗?"
"不知道,可我没有衣服换啊。"如梦影想了想,忽然抬手解开自己衣带。衣服从他身体上滑落下来,露出藏於衣下的如玉肌肤。
凌青越一惊,反射般地转过头去,深恐一看便忍不住生了绮念。
"我碰不到东西,自然不能穿那些衣服。这件衣服是一直穿在我身上的,而且也只有这一件。"如梦影抬手挥了挥,衣服便自动飞回他身上。
如梦影穿好衣服飘到桌子上方,俯视著面前的凌青越:"我什麽也做不了,这样真无趣。青越,我前天夜里独自跑出去,遇到了一个鬼差。"
"他说什麽?"凌青越神色微变。
"......青越,我终於明白,为什麽我跟你不一样了。原来我已经成了鬼,连自己是什麽也不知道的鬼。"如梦影脸色略现几分郁色,但很快便又展了眉,换了副不满的神情,"鬼也罢了,你为什麽不告诉我以前的事?我是怎麽死的?"
"忘了就忘了,这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以前的事情,太过沈重,不要再想了。"
"是吗?"如梦影不悦地皱了眉,沈下去坐到了桌面之上,"我只有这段时间的记忆,可总觉得少了什麽。我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怎样才与你在一起的。"
见他一下子坐到桌子之上,凌青越一呆,面上微露喜色:"你能碰到东西了?"
如梦影也呆了呆,始才发现自己竟然正坐在桌子上面,张了口说不出话来。
凌青越试探著去摸他的衣服,指尖竟有冰凉的触感。他呆了片刻,猛然将如梦影拽入怀里。
如梦影不意他会突然抱住自己,"啊"的惊呼了一声,挣扎著坐直,惊疑不定地望他。
没有想到竟真有能碰到他的一天,凌青越惊喜之下一时也怔了半天,许久才想起慢慢触摸他的脸。他的脸还是那麽柔腻光滑,只是触手一片冰凉。凌青越终於彻底确信,如梦影是真的完完全全地回到了自己身边。
以前总是触碰不到,虽能听见他的声音,看见他,却始终有一种虚无飘渺的感觉。凌青越忍不住抱紧了他,不能自已地吻上他的脸。
如梦影回抱住凌青越,慢慢摸索著迎合他的亲近。
感觉到如梦影没有作任何抵抗,凌青越只感情欲越发不可收拾,便将他抱到床上去。
"青越......"如梦影任由他脱去自己的衣服,低低喘著气,呼出的气也是冰凉的,"我以前还活著的时候,有没有跟你做过这种事情?"
"没有。"凌青越含糊地答了一句,在他身体之上吻了一阵,抬起头来瞧著如梦影。只见他肌肤如冰似玉,略有一种病态的透明,触感亦如冰雪,然而却分毫也不能浇息体内欲火。
"为什麽没有?"如梦影挣了挣,在他襟口一扯,拉开了他的衣服。
"一开始你不肯,後来等我们真的在一起,也没有聚上几天。"凌青越笑了一笑,手已渐渐往下探去。
如梦影停下手中动作:"那你有没有跟别的人做过这种事情?"边说边瞪著凌青越,仿佛只要凌青越回答说有,便会立刻推开他与他翻脸。
凌青越停下手里动作,笑著摇了摇头:"没有。这种事情,若非真心相爱,做起来又有什麽意思。我只爱过你一个人,从来没有对著其他的人想过这种事。"
"是吗?"如梦影脸红了红,将信将疑地打量了他一会儿,"那我又有没有跟其他的人......"说到这里,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我不知道。"
凌青越顺手拔下他发上簪子放到一边。只见如梦影面色微红,一头棕发云般堆在脸颊边上,映著他象牙色的脸颊,分外的诱人。凌青越替他理了理头发,俯下身去吻他丰润柔软的唇。
他们渐入佳境。
如梦影唇被堵住,也问不出话来了,渐渐沈醉於身体内涌起的情潮之中。
天色渐渐暗下来,夜色袭入房内。
屋中已没有了低吟与喘息,如梦影在短暂的昏睡之後,渐渐清醒过来。他坐起来,只感全身竟是舒畅无比,只是腰间略感酸疼,并没有多少不适之感。他再看看身边的凌青越,见他竟然依旧沈睡不醒,不禁甩了他一个鄙夷的目光。
如梦影从床上飘起来,对著散落在床上的衣服与发簪招了招手。它们便自动飞起来,回到了它们本该呆的地方。
如梦影在屋中来来回回飘了一阵,拉开门飞了出去。
船此时已停舶在岸边憩息。
如梦影飘到岸上,托著腮坐在空中沈思了一会儿。正待到周围去瞧瞧,忽然感觉到有东西接近,定睛一看,正是那日的那个鬼差。如梦影此时方想起那日曾托了鬼差去查探自己的事。没有想到,这麽快便查出来了。
如梦影飘近前去:"查得怎样了?"
鬼差没有脸,全身都罩在黑色之中:"生死薄上已没有了你的名字,所以你死後才会沦为孤魂野鬼,入不了轮回。至於原因,就要问问你自己了。"
"可我什麽也记不起来了。"
"你记不起来,似是因为有一魂不知被什麽东西击散了。我瞧不出来是究竟是怎麽回事。"
"那怎麽办?"
"你什麽也记不得了?你好好想想,或许还能记起什麽来。对此,我也无能为力。"鬼差在空中停留了一会儿,转身隐入夜色之中。
如梦影皱眉苦思了半天,却半分头绪也没有。他只得又飘回船舱之中,进了房间坐在床边看著凌青越。
凌青越依然沈睡不醒,脸色苍白已极。
如梦影不知他究竟怎麽了,瞧他睡了半天不醒,不耐烦起来,摇了摇他。凌青越还是不醒,如梦影便改摇为拍打。
可凌青越却如同死了般,没有任何动静。如梦影不禁慌了起来,大喊道:"青越,你怎麽了?你醒醒,快醒过来啊。"
凌青越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如梦影焦急之下,忽然脑中猛的灵光一闪,竟隐约记起了什麽。他抬手去为凌青越把脉,一试之下,脸色大变。凌青越虽然还有微弱的脉,但脉像里分明已没有了生机,那是将死之人才会有的脉!
如梦影又试著探了探他的鼻息,呼吸也已然微不可感。
如梦影一时之间方寸大乱。凌青越本来一直好端端的,却突然之间变成这样。莫非是因为他与自己......
念及竟然是自己害死了凌青越,害死了这个世界上自己唯一能够信任依赖的人,他只感眼前一片黑暗。
泪水止不住地落下,一滴滴落在床上,缓缓成烟散去。
鬼,也会流泪吗?
十四
天色渐亮。
如梦影浮在床的上空,静静地凝视著凌青越,眼睛微微红肿。
凌青越依然昏睡不醒,可却始终还有著微弱的脉像,一夜过去,依然没有断气。
船又已起了锚,缓缓往前开去。
凌青越早已事先吩咐,让船上船工随便驾船在青江上游荡。所以,虽然没有船的主人发话,他们便已自行寻了方向前行。
屋中一片死寂,床上的人一动不动,浮在空中的鬼也一动不动。
屋内的时光仿佛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如梦影忽的飘下到床上躺下,用冰凉的手臂抱紧了凌青越,身体贴紧了他。他的脸上是欲泣的神情,但是没有泪水。
如果身边没有了凌青越,他一只什麽记不得了的鬼,还能去哪里?天下皆可去得,可又皆去不得,没有凌青越,便再也没有了家的感觉。
听那鬼差曾说,凡间也或有游魂,但是很少。这类鬼大多是怀有执念,不肯离开人间,才会久久不去。大凡人死了之後,会被鬼差领去阴间,据生前功过判他们的去向。他们之中幸运的可以留在下面领得一官半职,有的可以直接去投胎,有的则会打下地狱。
而像如梦影这样的,很少,几乎没有。
他犹自记得自己初从混沌之中醒过来时,在那个坑的周围飘来飘去,没有人看得见自己,仿佛他是透明的一样。那时他连自己是什麽都不了解,有时,甚至有人从他身体之中穿过去,只有这时他才会因灼痛感,而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那是一种极为可怕的孤寂,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即使他拼命地思考、说话,却只有他自己知道,旁人感觉不到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麽,要往哪里去。连自己是什麽也不知道,怎会有渴望办到的事情?直到那天见到凌青越,惊鸿一瞥之下,一瞬间心里竟涌起说不出的滋味。
很难说清那到底是什麽样的感情,但是极深极深,深得仿佛有一种既涩又甜的滋味从身体之中涌起。从那以後,他就一直跟在凌青越身边,渴望他终有一天,能够看见自己。
即便他看不见自己,跟在他身边,看著他,那也总是好的。
可是凌青越却一直伤心欲绝,每每痛苦呕血。看著他越来越苍白,如梦影也跟著难过,想他看见自己的渴望越来越强。他想开口安慰凌青越,不再跟在他身边什麽也做不了,那样的无力感,实在太过可怕。
可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出现,反而害了他。凌青越如今生命垂危,究竟要怎麽样,才能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