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与你无关!即刻启程去曼国吧。青越自然会处理好这件事,何劳我废心。"如梦影脸色白了去,牙齿咬住下唇。
狄连本为宇国大将,後在朝堂之上遭人陷害,流落朝野。狄连为人深沈内敛,精通兵法,他的厉害之处,如梦影早已领略过了。狄连退而结山寨,据山为王,寨中几乎皆是他的旧部。当年,他出门散心之时,不巧遇上做了山大王的狄连,他身边只有韩景宴以及韩景宴的一些手下,寡不敌众之下竟然不但被他给劫了,连人也一并被擒。
无法可施的情况之下,如梦影只好假意与他结盟,说是助他起事谋反。後来,见狄连果然厉害,如梦影渐渐由假意变为真心,如此一介枭雄,若被埋没於草野之中,委实可惜。
论本事,凌青越除了武功比狄连高外,其他根本不值一提。如果狄连败在他手中,实在可惜。但若论为人,凌青越又岂止是强於狄连。
青越的好,根本没有人比得过。如此一想,心中竟是一阵甜蜜,想见他一面的愿望更是强烈。可是现在去见他,只怕不可避免地会被卷入辰安城存亡之事,到时究竟该站在哪一边,都以决断。
毕竟早已在狄连身上倾注了不少心血,若此刻反而帮别人来对付他,实在难以狠下心。可又不能帮狄连来对付凌青越,只好束手不管了。其实凌青越才更适合归隐山野,这些凡俗之事,多管反而是脏了他的手,他输了才是最好的结局。
正想著,忽然听卓见深道:"两位稍等,本王即刻命人准备启程回曼国。"
旅途顺利,不久即至曼国国都成京。到达时已将入夜,卓见深也不急著带如梦影去见自己的哥哥,先将他们安置在自己王府里住下。
当晚,二人便互换相貌。从上回如梦影变成凌青越模样的经历之中,凌绯然明白过来,即便相貌能一样,但气质一变,几乎就等於是另外一个人。潜意识里埋下了这样的想法後,一路上他不自觉地留心如梦影的神态动作,到此时竟能模仿得维妙维肖。
而如梦影却根本懒得模仿,如果真像凌绯然那样笑,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隔日一早,卓见深便携了如梦影与凌绯然去皇宫。他倒并未留心到二人之间的变化,一路上不知在沈思些什麽。
车快到皇宫门口时,如梦影忽然感到身体一阵不适,仿佛前方有某种无形的力量正在阻挡著自己接近,越近便越是身如火灼。他回头一望凌绯然,只见他脸色也颇为难看。
"停车。"凌绯然忽然喝道。
卓见深惊而回神,愕然望他:"怎麽了?"
凌绯然道:"前面有人以至纯的龙血祭了法阵,我们恐怕进不去。"
卓见深一怔,旋即仿佛明白了什麽,道:"昨晚,本王连夜入宫面见皇兄,得闻国师夜观星象,竟卜出邪气入侵王室,将有妖邪祸国。本王只当国师算出未来之事,心中颇为忐忑。却没有想到,他算出来的妖邪,是真的妖邪。所以,才会以真龙之血布下法阵,以防妖气入侵。如梦影,你身边这位,究竟是什麽?"
如梦影与凌绯然互视一眼。
如梦影深吸一口气:"我们先变回来吧,再慢慢商量对策。"他在心里默念了口诀,慢慢现出了本来面貌。凌绯然见状,也变回原样。
看见面前两人互换相貌,卓见深一脸惊愕,张著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卓见深,这国师留不得。"如梦影直截了当地道,"他既已有防备之心,恐怕我们之间,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你若不想计划失败,便及早下手。"
卓见深犹豫道:"这......你知道本国国师是如何选出来的吗?"
如梦影略一沈默:"知道。你们曼国国师,是在紫辰苑内所有法师之中,挑选出来的最优秀的一位。任何一位法师,成为紫辰苑主人之後,也即是曼国国师,必须以自己的血与天子结下血誓,誓死效忠,一旦心生谋逆,那麽,便会遭到反噬而亡。没有人会相信国师有谋反之心,无法在朝堂之上加以陷害,而如果选择暗杀,又根本打不过他,对不对?"
不待卓见深答话,如梦影又道:"眼下,他靠的是阵法来克制我们,但如果真跟他对上。凌绯然,你有必胜的把握吗?他既有法力在身,也算不得普通凡人,别告诉我,你不敢跟他斗。"
凌绯然面现犹豫之色。
如梦影冷笑一声:"胆小鬼,怎麽会有你这麽没用的妖?我们一起去找他,就算我们两人合力也打不过他,哼,也并不一定非要光明正大地斗。只要能杀了他,无论用什麽方法,便算我们赢。"他越笑越冷,碧色的眼眸里浮出杀机,仿佛冰冷的剑。
对面的卓见深看著他,全身不自觉地一冷,深吸了一口气,才道:"那麽,你打算什麽时候动手?如何安排?"
如梦影没有搭理他,看著凌绯然:"你到底敢不敢?"
凌绯然犹豫道:"没有其他办法吗?万一我们失了手,後果恐怕不堪设想。你再想想,看有没有万全之策,何必非要斗个你死我活?"
如梦影沈吟了一会儿,无可奈何道:"这样吧,卓见深,你自己进宫,告诉那个皇帝,我死也不肯见他,让他自己来见我。这下事情麻烦了,卓见深,目前为止,有多少有可能挡你路的人?"
"挡我路?"
"对,但凡有可能登基的人,全都必须死。这样,你当然就顺理成章地做你的皇帝了。"
卓见深呆了片刻,面现豫色:"全部杀死,这......"
"这是最好也最简单的办法。不然,你登基之後,本来就不能服众,再颁下那样的法令,哼,谁会拥护你?必须除掉所有障碍,让他们选无可选,只能立你为帝。"
"可突然死了这麽多人,我这唯一活著的,怎麽可能不被怀疑?"
"我自有办法不让他们怀疑到你身上来。"
卓见深略一犹豫,点头道:"除了皇兄之外,本王还有六位兄弟。不过,真正能威胁到本王的,一个也没有,本王有把握压住他们。"
"你确定?"
"确定。"
卓见深顿了一顿,又道:"倒是皇兄有两位皇子,皇兄驾崩之後,皇位继承人自然从他们两个之中选。"
如梦影略一沈吟,面上笑意渐深:"这倒好办了,你何不早说这一点?要杀他们,根本无须设法接近你那位皇兄。"
"你的办法是......"
"你知道三夜吗?"
"三夜?你是指传说中能引发瘟疫的三夜?"中了三夜之人,前三天毒性埋伏不发,後三天毒性发作而亡,期间可通过碰触将毒性传给任何一个人。毒发之时,中毒者就如染了风寒般,高烧不退,直至咽下最後一口气。三夜倒也并非没有解药,只是少有人知其具体配方,且配制起来极为麻烦,短期之内难以配出。
"对。我给你开一个单子,你设法将我所需要的药材全弄到手。"
"可如此一来,事情恐会不可收拾。"
"你怕什麽?等要杀的人死了後,将所有中毒之人聚集起来全部烧死。"如梦影说得越是狠毒,便笑得越是灿烂。那笑容里还带著几许相貌里天生的孩子气,可一瞧他眼睛里闪动的精光,却只会令人心里发冷。
卓见深移开视线,沈吟了一会儿:"你将药配好後交给本王便可,之後的事情,本王自会处置。"
"那再好不过,我配好了药就走。先回王府吧,此处不宜久留。"
卓见深吩咐车夫将马车驾回去。
十
车刚调头,忽然之间车身四分五裂,车夫一声惊叫,跌落在地。
如梦影跃到地面上站定,冷眼看著不远处的来人,只见那人一身白色长袍,发色如墨,眉宇间极是凛冽,仿佛有剑气透出。如梦影自气定神闲,丝毫不见惧色,低低对凌绯然道:"没想到这麽快就被他发现了,看样子,想不跟他斗一场也难了。"
凌绯然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略现忧色。自从来了曼国,他面上笑容日益减少。
卓见深见来人正是曼国国师蔡远淮,不禁神色微沈:"不知国师意欲何为?"
蔡远淮象征性地向他拜了拜,便自行站直:"他们乃是妖物,谁知藏有何等祸心,王爷怎可随意携他们入宫?还望王爷高抬贵手,将他们交出来。"
卓见深假意露出犹豫之色:"可他们是皇上要的人,本王若交他们交出来,恐无法向皇上交待。"他顿了一顿,忽然似想起什麽来,又道:"不如本王先去向皇上通报一声,请皇兄作决定,不知国师意下如何?"
蔡远淮点了点头,道:"有劳王爷。"
卓见深匆匆进了宫,没敢多看如梦影一眼,深恐被蔡远淮看出自己与如梦影是同夥。
蔡远淮冷冷地盯著如梦影与凌绯然。
如梦影也紧盯著他,心念电般转得飞快。眼前这国师看起来似是极为年轻,不像有什麽能耐的样子。不如与凌绯然联手,杀了他,了结这一祸患,然後逃跑,省得落入那个狗皇帝手中。他仔细观察著蔡远淮站立的姿势与位置,盘算著该如何动手。
凌绯然也是全身紧绷,随时防备著蔡远淮会出手。
一时之间,连空气都仿佛结了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工夫,也许是很久很久,如梦影忽然飞掠过去。凌绯然微微一惊,犹豫了一下,也跟著掠过去。
如梦影备了许多毒药,以及毒针毒箭,与法术结合著使用。一时之间,逼得蔡远淮连连闪避。如梦影的法术倒不见得有多厉害,然而施毒的本领却委实高超,蔡远淮防得颇为艰难,但一时也不至於败退。
凌绯然在一边配合如梦影的攻势,却始终留有余地,不肯伤人。
如梦影气得几欲狠狠打他几掌,然而想到凌绯然的原则,知道他已然尽力妥协了,也不好说他什麽。
眼见终於将要将蔡远淮击倒,却见他忽然袖口一吐,一道银芒激射而出。
那是一柄匕首。
如梦影见自己就要得手,哪里肯退,咄咄逼上前去,一篷毒粉已洒至蔡远淮身上。
几乎与此同时,那柄匕首已没入他右肩。如梦影跌飞出去,有火灼般的感觉从右肩伤口,迅速地漫延至全身。匕首之上携著一种极为可怕的力量,仿佛天生就是用来克他的,片刻之间,他已全身无力,无法自控地不住颤抖。
凌绯然见忽然发生如此意外,一惊之後紧张地看向如梦影,见他面色苍白如纸,不由大急。
蔡远淮本身中剧毒,踉跄著几乎无法站稳,可一见凌绯然分心,却忽然长身而起,抓向他肩头。凌绯然还未及反应过来,已被他抛入那法阵之中。
之前仅是接近那阵,便已全身难受。此刻落入阵中,凌绯然如何能承受?妖也有天生惧怕的东西,即便法力再高深,还是不能与之相抗。
凌绯然痛苦地蜷曲著身体,面色已是一片青白,较如梦影的脸色还要吓人。不久,人形渐渐淡去,幻成一只红色狐狸。再过片刻,连狐身也渐淡,终於变成一道青烟渐渐散去。
如梦影在这边也痛苦得动弹不得。什麽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此时此刻,他总算是知道了。那边凌绯然的状况,他全看在眼里,可在连自身也难保的情况下,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他在那法阵之中魂飞魄散,什麽也做不了。
此时,如梦影连一头撞死在这里的心都有了,可是却连求死也无力办到。
蔡远淮刚才突然发力,身上毒性发作更快,片刻之间已倒地不起。不过,那匕首里融了以龙血画的符,所蕴藏著的力量虽比法阵要弱了一些,但量剩下那个还活著的妖物也抵抗不住,蔡远淮遂放下心来。正当意识渐渐陷入黑暗的时候,他忽然听到远处传来质问声,那是皇上!
"这是怎麽一回事?你们......"卓见羽急掠过来,看了看现场情况,略一权衡,道,"见深,你去看看国师的情况。"
卓见深依言走近蔡远淮。卓见羽则站到如梦影旁边,却不急著帮他拔身体之中的匕首,俯下身端详了他一会儿,悠悠道:"如梦影,还记得朕吗?"
如梦影此时全身几被汗水浸透,脸上如被洗过一遍。他睁大眼睛,似想看清楚眼前人的相貌,但眼前景物竟仿佛正在飞速旋转,他终於放弃:"你是......卓见羽......"
卓见羽微微一笑,掏出一方手巾替他擦了擦脸上汗水,将他抱起来,远远地对皇宫大门守卫的士兵道:"速将紫辰苑内所有法师传来。"
立时有一人应声而去。
卓见羽瞧那人走远了,这才替如梦影将肩上插著的匕首拔下:"真不能想象,你竟会弄成这样。"他笑了几声,将如梦影的名字翻来覆去念了几遍,"朕清楚地记得,你从前有多麽嚣张,看来,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匕首被从身体之中拔出後,痛苦稍稍缓解。如梦影喘息著仰起头来,眼睫微微颤动了数下,却没有说什麽。
如梦影的血里还流有凌青越的血,凌青越血里的药物自然也一并到了他体内。因而,没多久,他身上的伤口,便自动愈合了。
卓见羽与卓见深见了也并不以为意,只当是什麽妖术。
卓见深站在蔡远淮一旁,见卓见羽不再说话,便道:"蔡国师似乎是身中剧毒,恐命不久矣。"
"他还没有死?!"如梦影猛然瞪大眼睛,一脸愤恨凶恶之色。只见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猛地推开卓见羽,拔下头上发簪,弹出利刃对准了蔡远淮拼命地刺。
鲜血飞溅,溅得如梦影脸上,淡蓝的衣服之上,仿佛绽开了无数血染的花。
卓见深见他突然发狂,一惊之下疾往後退出一步。呆了片刻後,念及蔡远淮留著也是个麻烦,他便装作仍旧处於惊愕之中,不知所措之下才没有上前制止如梦影。
卓见羽也惊愕之下呆了片刻,然而只是这片刻之间,本就身中剧毒的蔡远淮,被如梦影这麽猛刺之下,很快眼一闭断了气。
见如梦影还不住手,卓见羽上前按住他,夺下他手里的发簪:"你够了没有?他已经死了。"
如梦影终於安静下来,嘴唇颤了颤,似欲哭出来。但终於并没有哭,他咬牙切齿地道:"总算是让他给凌绯然偿命了。"
卓见羽将瘫软下去的如梦影抱起来。不久,紫辰苑里的十名法师终於到来,卓见羽让他们撤去皇宫门口的法阵,吩咐了一些其他的事情,便抱了如梦影回寝宫。
一回到寝宫,卓见羽便将他扔到床上去,坐在床上仔细端详著他。过了片刻,他忽然将手里染了血的匕首扔到如梦影身上,如梦影顿时全身一阵痉挛,痛苦地蜷了身体不住发抖。
此时此刻,他才终於彻底明白,凌青越说的话,当真不假。得到必须先失去,那些非人的力量,必须要失去某些东西,才能够得到。他突然有些後悔,真不该接受凌绯然的好意,让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妖。然而转念一想,若此时他仍然武功全失,想来卓见羽又另有别的方法对付自己吧?其实也没有什麽不同。
卓见羽坐在床边,悠悠然将手里发簪上的血擦干净,将如梦影抱进怀里,慢慢将他的头发重新挽好,插上发簪。
再仔细端详了片刻,卓见羽忽然笑出声来:"当真是个尤物,朕想了你两年了。"
如梦影咬著牙,全身止不住的颤抖,脸色苍白得仿佛透明的纸。
卓见羽笑道:"两年前,你因为那个韩景宴而攻打我国,怎麽也想不到,两年後,他会背叛你吧?眼下,他扶摇直上,而你却落得如此境地,看看你这模样,真是连朕见了都忍不住心软。只要你肯听朕的话,归顺朕,朕就饶了你,好不好?"
如梦影咬紧牙关,闭上眼不语。
"不肯?那好......"卓见羽拾起匕首,缓缓往他身体之中刺下去。
如梦影面露恐惧之色,全身颤抖得更加厉害,仿佛风里的枯叶:"我答应,我答应。"别做梦了,我如梦影怎会归顺於你?卓见羽,我会让你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