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罂粟Ⅲ————qiushiyu

      她后悔！她在杀他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后悔，可是，她知道，如果那一天在此时此刻重演，她依然会杀了他。不过，如果他说的是另一番话……
      这就是执著心。
      一种可悲的力量。
      秦夫人的话让傅寒熙无言。
      是的，确实如此。每一个人都在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世界也只有对自身的意识和认知存在意义。
      他无法改变别人，当然更不能改变别人的世界和命运。但是，至少，他能改变自己的。
      控制自己的命运。
      45.2：
      选择！
      不管是哪一种选择都意味着失去——如果，仅仅只是这样，那么就不会有所谓的后悔莫及——事实是，很少有人真正能够明白，每一次的选择，它所蕴含的性质都是，人用一生的不幸和痛苦都无法改变的沉重。
      但是，年宏宇明白。
      很久之前的那一天，当他看着自己的母亲在马路对面的店铺门前被杀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任何的选择，都不会仅仅是它表面上所显示的那么简单。
      并且，作选择的那个人，身上所将为之背负的责任，竟是一个人自身所难以背负的……痛苦！
      “因为恐惧而迟疑，结果导致悲剧的发生。你，还想重蹈覆辙吗？”
      陌生的声音，熟悉的语气，看着面前的阿雪瞪大了眼睛，手捂着脖子慢慢的倒下——所有可笑而又悲哀的过去又再次回来。
      “洪彻……我以为你不会出来。”
      注视着傅寒熙和秦夫人穿过草坪进入树林，年宏宇并没有回头。但是，他已经知道那是谁。
      永远摆脱不了的恶梦。
      那个人，永远知道他的思想，他的情感，他隐藏在记忆最深处的秘密。
      最真实的，自己。
      “你真的在期待我的出现吗？期待我，而不是在期待释放……”
      生命从诞生的瞬间，就开始了死亡。而希望，仅仅属于灵魂。
      “结束他！去结束那一切由你创造的憎恨。”
      年宏宇大喊一声，猛地转身掐住洪彻的脖子把他压制在地上。
      唐钺！
      微微一怔。在年宏宇的眼里，映上的是，唐钺的面容。
      “很意外是吗？如果可以选择，我选择的一定是你……”
      不。并不是那样的意外。傅寒熙和洪彻是非常相似的。如果婴儿时期无法分辨，那是正常的。但到现在仍旧没有怀疑，那么，不是盲目，就是蓄意的。
      从唐钺出现，年宏宇就一直在怀疑着。
      “求我。只要你求我。我说过的，只要你求我，我愿意给你我拥有的一切。”
      在唐钺刚毅的面孔上显露洪彻阴柔的笑容，强烈的差异让人感到恶心。但是，无法否认的是，那确实是属于洪彻的灵魂。从目光深处渗透的邪恶。
      何谓命运？
      很久之前，他就选择了罪恶，把所谓的人性丢弃。不管怎样伤害别人，不管怎样渲染污秽，丝毫没有感觉。
      根本不能称之为，人。
      那就是他所选择的命运。违反了最初，命运产生之时的规则。
      也因此，要遭受命运本身的惩罚。
      爱上一个永远也不会爱上自己的人；爱上这个原本就应该属于自己的人。
      年宏宇。
      肉体的痛苦根本不算什么。洪彻伸出了自己的手，他好想好想能够这样碰触到那个他无比渴望的人，但，不是用唐钺的手，而应该是自己的。
      灵魂不以记忆为依存，意识不以记忆为存在。除非死去，否则，人永远也不会明白，灵魂是什么。
      如此的，无力。
      “乞求吗？！”
      年宏宇笑了。他放开了洪彻，转身向那道通向花园的大门走去。
      “你做了那么多，就只是为了让我开口求你吗？”
      多少人？有多少人因为这个男人的疯狂而死去？在那个风景秀丽的小岛上，就已经有太多的生命因为他而被这个男人残忍的毁灭。然后现在，是这个男人自己的孩子。
      “不愿意吗？如此简单就可以解决一切，你也不愿意。不是要你爱我，只是让你开口让我为你服务，你都不愿意！？年宏宇，我们两个，究竟谁更自私冷酷呢？”
      洪彻站了起来，面带着无奈而凄凉的笑容。他从口袋里取出了一节手指粗细的乌黑竹管，对着年宏宇头颈处，用力一吹，一根牛毫粗细的针，从竹管里飞了出来。刚才，他就是用这种巴拿马的土著特制的毒针，悄无声息的杀了阿雪。但是，这一次，他不是要杀年宏宇，而只是想让他沉睡。
      可是，年宏宇避开了。
      只是身影轻微的一晃，洪彻射出去的针就落空了。然后，几乎在同一瞬间，洪彻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他慢慢的低下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腹部，一把泛蓝光的匕首，正插在他的胸腹之间。
      “不要耍阴险的小花招，洪彻。这也是你教我的。”
      话没有说完，年宏宇已经一拳打碎了洪彻的下颚。
      “如果是你自己的肉体，我一定会一刀捅破你的心脏。不过，我现在只要你去解决那个疯女人，就算看在你那个死了的儿子份上，别逼我动手杀了她。”
      夕阳就要没入地平线以下，年宏宇的眼睛绚丽的就象是北极光，在那昏黄的彩光折射下。
      鲜血和汗水，呼吸里也带着醉人的芬芳。这就更映衬了死亡的可怕。整整阔别了9年的气
      息。
      即使遥隔相望，唾手可得的镜花水月。
      被揪着领子狠狠的威胁，再加上肉体的痛苦，如果是常人，早已经失魂落魄，痛苦不堪，但是洪彻没有。
      他护着腹部，呻吟了一声，下颚的破碎让他狼狈不堪。可是，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年宏宇的脸上，然后，突然伸手勾住年宏宇的脖子，强吻上唇。
      品尝这罕有机会得到的殷红。
      45.3：
      疯狂的代价。
      那个吻，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惨痛的结束了。
      冰霜凝结而成的眼睛，染满鲜血的手——就在洪彻的嘴唇碰触到年宏宇的那一瞬间，年宏宇将那把插在洪彻肉体中的匕首，狠狠的，推进了他的腹中，并且还做了360度的旋转。
      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开了一个洞——
      “真狠啊！”
      洪彻口吐着鲜血放开了年宏宇。
      虽然不是自己的肉体，并不值得怜惜，但是也一样会痛。
      “你永远都这样让人恶心！”
      扔掉自己手里的匕首，年宏宇同时也放弃了对洪彻的期待。他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在这件事情上。
      “年宏宇！”
      没有命中要害，可是变得巨大的创口让血液迅速的流失，洪彻无力的跪倒在地上，无法阻止年宏宇的离开。
      “你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灵魂是什么？根本没有所谓的灵魂转移装置……”
      注视着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看着那些鲜艳的液体缓缓的流动，在膝下形成血泊。无可避免的回想一次又一次的死亡。重复滚动的命运——洪彻试图维持自己的清醒，就象很多年前他所做过的。在死神的面前争取时间。但是凡人所谓坚固的躯体在他而言，只是可怜的脆弱。
      “所有的遗留，仅仅只是记忆……催眠，宏宇，你明白吗？”
      他想告诉他什么？他想给他什么？并不是忏悔，在临死之前，运用了所有的力量，留下的是他仅有的谦卑。人只有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才能公正而客观的看待自己。
      沉重的倒下。骨头压迫着肌肉，皮肤浸在了鲜血之中。每一句坦诚的剖白，都淹没在了自己喉咙的血沫里。
      “仅仅在此刻完全占据他的意识……年宏宇……我只是想拯救你的生命……”
      有谁能够真正的掌握自己的命运？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不断变化的——直到最后的一刻，才知道，究竟自己的选择是多大的错误。所以，将自己的遗愿，交托给了杀人犯的同谋。
      “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对我而言，已经全无意义。”
      憎恨和复仇，蘸满了鲜血和罪恶的双手并不企求解救。对于眼前的人，不论他是谁，出于何种目的，或者说，那些镶嵌在记忆之中的肮脏与愤怒，都早已经因为傅寒熙的存在而消亡。
      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对那个男孩的迷恋是一时的冲动，而自己的心知道，自己的灵魂知道，在黑暗的深渊里面选择死亡是出于什么样的情感。明知道会带来不幸与毁灭，明明遭受了地狱的诅咒，对于，为了求生而出卖自己母亲的男孩，对于为了报复而出卖自己灵魂的少年，对于自己这个包裹在光明外表里面的黑色污垢。吸引自己的正是结束一切的不幸。
      剥去道德的伪装，露出原欲的獠牙。极端自私的本能和寄存在人性当中的虚伪，让他披上了禁欲者的色彩，涂上堕落者的气味。
      没有信仰的虔诚教徒。
      伪善的善人。
      不懂爱情的情人。
      他要的，只是，仅仅只有那个纯粹的个性。
      傅寒熙拥有的，而他永远失去的纯粹。
      带着吞噬的强烈欲望。
      洪彻！
      人，只要是人，总会正在强烈的爱意当中迷惑。而他惟一能保持清醒的理由就是，恐惧。
      太过被了解。就象赤身露体的站在人群之中，所有维持自身存在的欺骗和伪装，都被从血肉上深深剥离。
      所以，惟一能存在的关系就只剩下了憎恨。
      但是，在此禁锢的刹那，憎恨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
      张了张嘴，却再没有吐出一言半字。停止了呼吸的洪彻，留下的只有空洞的眼睛和凝固在空气里的呼唤。
      他，到最后还是只能望着那个男人的背脊。
      年宏宇，是你选择了不幸？还是我选择了不幸？
      黄昏沉淀的间隙，深蓝色的天空下，一声突兀的枪响——停息在树上的麻雀，轰然高飞。
      一个生命的结束，带来的，并不是生的希望……
      45.4：
      还要存活下去吗？生存是如此的艰辛。
      真是可笑，根本就已经失去了存活的可能性，却在这个时候询问自己这样原始的问题。
      但是，生存 ，真的太过于艰辛。
      “你的游戏可以结束了吧！过了这座桥，什么都不会有。”
      人总是在犯重复相同的错误。并非出于愚昧或者愚蠢，而是更多的执著。一种超越思维的固执。
      看着黑色的水潭，漂浮着枯萎的荷花。在昏暗的天光里，所表现的只是一种，死亡的色彩。古老的东西，拥有的，不仅仅是时间的风韵，还有着，太多已经消失的智慧。
      傅寒熙的手，放在桥栏上的第七根栅栏柱上。他站在木桥的拱心处，注视着因为缺乏管理而逐渐腐败的池水。
      还能看见一丝丝，波动。
      “我想知道一件事情。”
      “什么？拖延时间可不明智！”
      秦夫人开始有点不耐烦。尽管，她的内部永远充满狂乱的波纹。
      “一个应该和我在一起的人，在我来到这里之前。他，还活着吗？”
      “他？不是年宏宇吗——你真的想知道？”
      诡异的笑容。没有眼皮的眼睛在转动的时候，感觉就象是随时会掉落下来的玻璃球。
      毫无意义的嘲弄。来自一种无法缓冲的情感溢出。
      “你应该感谢他。正因为他，你才能在那场爆炸中，活下来。不过，用生命换回来的生命，现在还能保留多长时间？”
      厌倦了等待。企盼，渴望。人性。
      更多的是厌倦自己……丧失了，沉静的魔力，不再被爱慕。迷失在狂暴的情感之中，失去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