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九月的天气,天是透明的蓝。偶尔,一丝一缕白色的云一点一点的飘过来再一点一点的飘过去,便又是满眼的蓝色。
今天,是所有学校的入学日。
一座巨大的牛奶盒般的教学楼。
11层。
服装系99级A班。
不算大的教室里充满了明明相互陌生的男男女女之间亲密友爱的气氛,交换电话和攀谈老乡校友的声音混乱一团。只有一个瘦削的男孩子,游离于这欢乐之外。他面无表情的蜷缩在最冷清的角落,青灰色的外套与豆青色的墙漆奇妙的和谐着。手里虽然捧着一本什么书,眼睛,那双冷漠的眼睛,却透过熙攘的人群看向远处的某个空气分子。
另一个男生--应该是男生吧?虽然那张明显精心装扮过的娃娃脸上全是小女生一样的夸张做作,虽然看得出他的眉毛精心修过,虽然身上紧身的小牛仔和流苏的矮跟靴子肯定不是男装店里的货色,可是残存的不明显的喉结和略显粗大的手指关节,还是证实着他的性别。
全班二十一人,剩下的,便全是女性了。
正因为男生如此奇缺,已经有热情的女同胞们围上了他和他。
角落里的男孩子看着眼前的几个眉飞色舞的女生,轻轻皱了皱眉头。
"砰!"
即使教室如此嘈杂,这个声音仍然足够响亮。
门被--踢开了。班里的声浪被硬生生的切断,所有的眼睛都望向门口。
绝对男性化的一个行为,进来的,果然是个百分之一百非女性的新同学--第三个男生。
男生身上水磨蓝的牛仔外套和同色的牛仔裤都是最简单的标准款,偏偏搭配上他颈间倒围的那一条水红色的小领巾就变得抢眼起来。清爽的短发,可惜了下面是这副爱搭不理的表情。
他高高大大的,站在门口,倒更显出这间小教室的拥挤来。他随随便便地扫了一眼,大概是不能肯定前排那个已经和姐姐们说笑成一团的家伙的性别,于是选择了比较保险的一方。他走到了那个角落,粗鲁地拉开椅子坐下,并且在坐下的同时顺手脱下外套,扔在那个男孩子面前的桌子上。那个男孩子并没有合上手中的书,只是眉稍微微动了一动。前面嬉笑的女生们咬着耳朵说着笑话,打打闹闹中撞得前后桌子都摇晃起来,男生的牛仔外套也被碰到了地上,几乎被印上几个鞋印儿。
角落里的男孩子微微的侧过头,却看见那个高高大大的的男生也正在看着他,似乎一点想捡衣服的表示都没有。
两个人静静的对看着,一句话也没说。
楼道里刺耳的铃声响了起来,甚至有人夸张地捂住了耳朵。
一个身材喷火的女人走了进来,精致的妆,高高的鞋跟,吉普赛风格的大波浪卷发和叮当满身的饰物,标准的,看着就是服装系女老师的风格。
她走上讲台,细声细气地叫了几声安静,要求每个人回座位。
大概没什么人买帐,该说的该闹的,谁都没有停下来。她也似乎很习惯这样的场面,从讲台旁边拖出椅子坐下,翻弄着手里的点名簿。
大概又过了半节课,大家之间的问候也差不多轮流了一遍,声音开始小下来。美女老师抬起头,左顾右看:"大家都坐回去吧,我们都开始自我介绍吧!一个一个来,从门口这排开始。"
瘦削的男孩子坐在第一排的最后一个,前面几个女生毫无创意地说着没有什么不同却没完没了的话,一个一个地站起又坐下,轮到了他。
他站了起来,发现男生全在看他--那两个人都在盯着他。
当然,还有其他充满兴趣的眼睛。
"我叫叶浅。"略略弓了一下腰,他居然就这么坐下了。
美女老师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忙叫下一个人来讲。不过,叶浅已经感觉到看他的人又多了几个。他无所谓地低下头看书,只是一片白纸黑字,什么也看不下去。旁边那个男生,似乎一直在看着他。
轮到了那个小男生,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前后的姐姐们还体贴地前挪后让,以便让他站得更舒服些。小男生回头看了叶浅一眼,这才开口说:"我叫林寞,是男生......"底下一片笑声,"我是巨蟹座,B型血......"
叶浅渐渐听不到以下比女生更详尽的资料报告。因为,旁边那个男生还在看着他,让他有点不自在。
马上轮到了这个有点嚣张的家伙,很拽地站了起来,斜斜地从上面俯视着叶浅,声音很低很沉稳,最悦耳的那种男人的嗓音:"罗、那。"
然后,他干脆地坐下,害得年轻的女老师又一次发呆。
之后女生们的声音叶浅一直没听到--除了高高低低的嗡嗡声?
第02章
已经开学一个礼拜了,和高中时候不同,大量的自由时间甚至让人无所适从。叶浅和别人的交往仍然维持在开学的状态:他记不住所有女生的名字和脸。而,那个罗那,除了简短的名字,什么都没对人说过;只是,他时常的注视,让叶浅有些迷惑和不安。
唯一的例外,是那个小男生,胆子似乎比女人还小。至少,其他女生是碰过几次硬钉子才不再搭理罗那的,而他,压根儿是不敢去接近那张万年寒冰脸,只好天天缠在叶浅身边,差不多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学校宿舍是四人一间,又小又暗,进门就是两张上下铺,两张床之间窄窄的过道,窗户底下拼放着两张油漆斑驳的小桌子。叶浅、罗那、林寞还有一个98级金工系的沙斯洛住在这里,不吉利的4层13号。
沙斯洛比罗那还高一点,健壮得象打篮球的那谁,性格却是四个人里最随和灿烂的一个,更何况他象隐形人一样很少出现,所以413倒也是一片太平。
又是周一的,最痛苦的一天。不光性格恶劣的加菲猫不喜欢,学生们也都是咬牙切齿地挣扎着起床。一个噩梦惊醒,叶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吓得心脏猛地一跳!一个高大的身体站在床前--罗那?!罗那只是直直地看着他,发现他醒了过来,也不急着转移视线,反而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才转身走了出去。
闹钟响起来,把对面的小男生也吵了起床,哼哼唧唧地穿着维尼的睡衣,扑向对面的叶浅:"叶,起床起床,我们洗脸去。"
叶浅上铺的沙斯洛昨夜晚归,显然还没睡足,闷闷地说:"才几点哪!天都没亮。"
"咦?怎么才四点?我上错闹钟了?"林寞嘟嘟囔囔地瞪着无辜的飞天小女警闹钟。
是吗?才四点啊!可,罗那这么早就起床了啊!自己的睡眠一向很浅,微微的动静就会惊醒。他一定不是被闹钟叫醒的。自己起床?除非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一个青春期的男孩子是贪睡的。叶浅窝在毛巾被里胡思乱想,想到自己确实从来没见过罗那睡着的样子。
"不管啦!我还要再补三个钟头,好困~"林寞往叶浅的床上挤。
虽然是九月,早上已经有些微微的凉意了。手脚冰冷的林寞蜷缩在叶浅的身边,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试图钻进他的毛巾被里。
"去,回你自己床上去!"叶浅推了他一下。
"我床上现在一定比我还凉,这儿暖和,让我挤一下吧。拜托嘛~"林寞已经快睡着了,半睡半醒地缩在林寞的被子里。
叶浅也困了,反正两个人倒都够瘦,也懒得再说什么,往里面挪了挪,打算再会周公。
不幸的是,他的小小愿望被回来取东西的罗那破坏掉了。
罗那僵直地站在门口,看着两个靠得太近的脑袋,眯起眼睛,转身抓过外衣,走了出去,重重摔上了门。
这家伙和门有仇吗?开学那天也是对教室的门重重一脚。叶浅实在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罗那恶狠狠的表情和眼神,终于还是无眠到天亮。
上午选修了中国古代美术史,凡是能暂时逃避现在这个世界的东西,叶浅都喜欢。林寞虽然在嘟囔着讨厌古板老套要发霉的史论课,还是跟着叶浅一起选修。
老楼里的小教室,稀稀疏疏的只有几个看起来落后十年的学生坐在前排。跟外语计算机什么的选修挤破头的火暴场面比起来,实在是显得有种衰败的味道。一向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叶浅暗自庆幸。记得那年去北兵马司看小话剧,是叫做《禁闭》的吧?最后那句话"何必要火刑和枷具......他人就是地狱!",实在是深得己心啊!
"不要吧~"林寞轻轻扯了下叶浅的袖子,"人这么少,咱们还是换班吧!"
叶浅转过头,正看见林寞一双漂亮的眼睛撒娇似的看着自己。这双眼睛真的很好看,比标准尺寸只略大恰到好处的那么一点,眼角微微的上挑,窄窄的双眼皮近似于内双,那一双近乎于金色的浅棕色眸子透亮得迷人。
可惜叶浅还是走到中间一排,坐了下来。
"人这么少,真是的,待会儿提问很容易被叫到啊~"林寞磨磨蹭蹭地还是跟了过来,在他旁边坐下。
叶浅一边翻着空空如也的笔记本,一边淡淡地回答:"那就好好地听课吧!"
又零散走进来几个高年级女生,浓烈的香水味比传说中的沙林毒气还有杀伤力,立刻扩散到这间小小教室的每一个空气分子中,引得叶浅过敏性地喷嚏连连。
"是不是何冰的课啊?人怎么还不来?"又高又尖的声音,很刺耳,实在是应该被划分到噪音那一类的。
"啧啧,人好少哦!多亏还有咱们给他捧场!"
"就是说啊,何冰应该请客啊,哈哈!"
几个女生肆无忌惮地大声说笑着,走到第一排前。一个染着夸张的酒红色头发的女生不客气地敲了敲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肩膀:"谢了啊,让个座,我们坐这里。"另一个像洋娃娃一样金黄色卷卷头发的女生很自然地把手里的鲜橙多放在桌子上:"第二排没差啦,帮个忙嘛。"
看着老实巴交的眼镜男默默地收拾东西移到后排,林寞忍不住叫了起来:"那你们干吗不坐后面啊!"
女生们楞了一下,看到林寞后又马上嘻笑起来:"耶?小弟,长得好可爱啊!"
"过来一起坐啊!哈哈~"
"一看就是新生!嘿!除了新生和书呆子,没人上这门课啊!哈哈!"
林寞的好奇心又冒了出来:"那你们还来?"
"呦~非得上课才能来啊!"
"哈哈,看人养眼哪!"酒红色女生推了推旁边的金黄色女生,两个人乱没形象地笑成一团。
前门开了。
走进来一个三十上下的男人,皮肤偏白,五官有着南方人的细致,随意的衬衫长裤,一副窄长的黑框眼镜,看起来清爽温文,应该是个脾气不错的老师。
可能只有叶浅这边是陌生面孔,何冰看了过来,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林寞本来已经把漫画拿了出来,现在却又一把塞回书包,抓出有点皱巴巴的笔记本,正经八百地打开来,眼睛盯着讲台后的男人,似乎很高兴,压低声音说:"叶,这个老师不错哎!"
"那你就好好学吧。"叶浅低头找笔,见鬼了,刚才明明被那个一惊一乍的林寞碰到地上了,怎么找不到了?后面的人轻轻拍了他一下,他回头--是罗那。
"嗨......你也上这门课?"话刚说完,叶浅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笨哪自己!不上课何必坐这里!只不过......看起来百分百暴力型的家伙居然会喜欢这种催眠课?看来真的是地球太大了,什么人都会有啊!
"你的笔。"罗那手里拿的正是叶浅爱用的那支"PILOT 0.3"。
"......多谢。"叶浅有点不知所措,勉强自己挤出个笑脸来。
"咳!"何冰用力咳了一声,拿起讲义拍了拍无辜的桌子。后面那两个学生实在是太不给面子了。不听课?没关系,反正自己早习惯了,谁叫自己学的是淡出鸟来的史论,教的又是只值1个小学分的选修课。可是,至少,说话声音不要这么大啊,至少,可以让自己能装作没听见啊!身为老师,标准已经从上课不准旷课,到上课不准睡觉,再到上课不准抽烟,最后已经降到了上课说话的声音不要比老师还大。标准不断降低,再低就低过海平面了,难道这还过分吗?
看着一脸无语问苍天状的可怜老师,林寞实在忍不住笑,那种天真的灿烂恍惚之间确实象一个纯洁的安琪儿。失败的何老师只好无奈地开始转过身去写板书--他放弃了,天知道那两个学生还要对视到什么时候啊!
叶浅手渐渐松了,笔,倒霉的笔,又掉到了地上,惊醒了他。
罗那一言不发,略略侧身就捞起了笔,递了过来。
根据人体解剖学的说法,身高越高的人,手脚越长,也就是说,罗那一定很高,所以他手脚才这么长,所以才根本不用低头就能碰到地面......等等,打住!怎么又在胡思乱想了!叶浅实在是开始受不了自己的这个好习惯。他只不过比自己高点嘛,再高也高不过电线秆子,又有什么了不起,虽然自己身高是遗憾了点,一米七几也不至于掉进人堆马上消失啊......虽然两秒钟之前刚刚反省过,不经意间,又再度开始天马行空,而且脱口就问:"你多高?"
"一米八七。"仍然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平平淡淡。
这节课过得真是艰难。终于,还是熬到了下课铃响。何冰松了一口气,在女生们的簇拥之下走出了教室,最后还好风度地向叶浅这边笑了笑,算是再见。叶浅也松了一口气,抄起东西,胡乱塞进书包,急急忙忙地站起来,想离开身后这个令人不安的眼神:"......再见吧,下课了。"
林寞是标准的见色忘友状,直到何冰离开才回过神来:"吃午饭去啊?"
"对。"叶浅赶快抓住这个理由,脑袋已经不转了,乱成一团糨糊却不知道理由。
"真巧,我也是。"罗那低而清楚的回答。
叶浅一时反应不过来,倒是林寞热情地去拉罗那的手:"好啊好啊,一起去吧,人多热闹。"
罗那只是盯着叶浅,从始至终都没扫过林寞一眼,冷冷地把手抽了回来,走到叶浅身边,微微的低下头,看着他:"走吧。"
林寞似乎迟钝得什么都感觉不到,仍旧甜甜笑着:"叶,去二层吗?"
"好啊。"叶浅皮笑肉不笑地应着,完全不理会罗那,自顾自地走着。
罗那一言不发,以冰山的冷度保持着和叶浅的距离。
一路上,只听着林寞唧唧喳喳大呼小叫。
学生食堂,二层,人不多。
叶浅瞄了罗那一眼,却正好迎上了他的注视,慌乱地转头,指了指靠窗的一桌:"林寞,坐那里。"
"好啊。"
三个人走到桌子旁边。标准的快餐店桌椅,保证坐着不舒服的那种。叶浅走在最先,所以随便坐了下来。林寞正打算在他身边坐下,却被罗那抢了先,只好嘟着嘴坐到对面。
一转眼又是单纯的笑容,林寞简直就像个小孩子:"咱们吃什么?"
叶浅不做声,也不看别人。
"鱼?"罗那侧过头,又是那种可以用来炼钢的高温视线,语气却平平得毫无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