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妖记————阿夸mao

作者:阿夸mao  录入:12-23

它一惊,蠕动蛇身,回头看,从未曾知道,自己尾上有两个指印,淡淡的猩红,不怎的触目却是真真切切。

"怎么的?"它自问,迷惑着。

"那是恩将仇报孽,"它的惊慌悉数落入他的眼内,他不怀好意地笑,"你早已为自己种下祸根,还不如现在让我来收你罢了。"

"用不着你的假仁假义,"它转头定晴,骄傲地挺直有力的身体,"这孽我自会去解,和尚撞你的钟去吧。"

和尚仰天长笑:"好吧好吧,我且看你这妖如此解得这孽,要不成了,我定会收你,不,"他凶狠地眯起眼,"我要灭了你,顺天理地长我道行。"


"啐--"
它气不过,一头没入水中,游开了去。

这和尚真让妖厌,势利的货色!

这记号怎么得来的,它清楚,可是,怎么会是孽记?

得算一下。它仇恨起自己的马虎,凝起全力算着千年前的事,一幕幕再现着。

那个天神般的渔夫,他的手捏着蛇尾,它咬!

惊觉!冷汗涔涔,蛇不流汗,它却流了,妖的惊慌,让它失色。

他给它在受伤的尾上抹药,他无意害它的呀!可那时的它,怎么会知?!蛇牙的发狠,造下千年的孽。他死了,死在它的毒牙下,本是无碍的自卫,可他本着的善心,此时却让它陷入不义。

它忽然觉得尾痛了起来,如千年前的一样,此时炽烧它的是那两个指印,红得欲燃起来,受不住,翻腾起来,扫碎了山石,"轰轰"一片。
得寻他去,解了这印记,要不,它会成人人得而诛之的恶妖,和尚的威胁并不是假的。

怪不得如此想噬人血,都是这害得,它推将着欲念,无理的,任性的,它终究是一条单纯的蛇罢了。

 

下山去,入尘世,不知险恶,法力浩然,凭着无惧,几个凡眼肉胎能窥得破它的秘密?

人身人衣一一变来,妖修得千年,不分雌雄,它得选择,顺着本性,想这尘世的女子好不自由,远不如男身来得逍遥快活。

它变幻,费了不少的法力,兑皮换肉,尾得双分,很不舒服的脱胎换骨终得换来翩翩少年身,临水而照,惊了自己。

水中少年对它微笑,轻轻的,如花落水,淡淡涟涟,好似自己又是陌生,它顺着自家的意念塑了个人身,美不胜收,惊艳!

下山,下山,青衣如云飘然去。

风起,雨落,江南地,桃花季。

它窥得人人眉来眼去,面带桃花色,在暧昧的暖意里寻着风流。它不解春情,自顾寻觅,满目世间繁华,绊得它不熟捻的步履停了又停止了又止。

红灯挂梁,画帘半卷,调着三三两两的琵琶弦,曲起。

酣酣日脚紫烟浮,妍暖破轻裘。
困人天色,醉人花气,午梦扶头。
春慵恰似春塘水,一片彀纹愁。溶溶曳曳,东风无力,欲避还休。

软温调,有人浅唱,在细细春雨中袅袅而荡。

从未听得人世间的靡音,跟着和,有一句无一句,管不了对错,它兀自快乐着,仰头朝红楼。

"好俊的小哥,"有女子倚楼笑,挥着黄苏红帕,抿起樱唇,"小哥来玩耍子吧,妹妹们候着呢。"

群女出动,蝶舞蜂飞,锦袖涌翻。

街人侧目,有人笑,有人避,有人在叹息。

"妖气啊妖气。"

一句扰得它心惊,以为露了蛇尾,但见人眼不向着它,围群女转,恶的好的都带着不敬的意味。

不懂,明明是人,为何称妖气?伧惶欲逃,它百思不解,这人世的古怪。

可它瞧见了他,不能走,那已轮转数十回的债主,今生修得好模样,斯斯文文的书生气,全没了往生的天神像,陪在群花中,好似一堆新鲜的泥,慵懒的衣冠不整,伏在楼栏边望着它。

书生也风流,他本已颓唐,四书五经读得多,枉费功名,他觉得郁闷,借酒浇愁,借花祭欲,成浪花之蜂,已是常客。

他眉目之间藏讥笑,他在笑它,笑它的伧促,笑它的不知所措。把起酒樽,他往楼下倾酒,适好淋了它一头:"小哥去吧,采不得艳花,回家抱小媳妇罢了。"

众女哄堂笑,花枝乱颤。

它茫茫然,酒液入目,慌忙用衣袖去拭,来不及,通红着,好似回复了蛇眸子。他瞧见,心有愀动,恐是相识的,细看却是陌生。

他想是自己醉了,酒入愁肠,怎么不会醉?意兴索然,也罢也罢,他要走,拒绝牵扯住的花袖。他走得利索,不曾乱步。

到底醉还是醉?他自己也不明白。

屋漏不挡雨,他躺倒在冷硬的被褥里,闭起眼,似睡非睡。

他不理会它,一路跟回寂寂无语,他不问它姓什名谁,不问它家住何地,不问它意欲何为,反正光身一人,家贫如洗,随它怎的。

它跟着,不知如何开口,找到了,欣喜未过,却又烦躁起来,他不理会它,它要怎么做,难不成对他说:我是害你前世性命的蛇妖,要还你的债,你尽管说来,只要去了我尾上的印记,不管如何,我都倾力而为?

它怕,它不愿,它觉得左右为难。
妖还是妖性,它未知人性如何亲近,生为两世,一人一妖,它要还他,总得找个理由,才觉得麻烦,这人世!

摇晃他,他睡意朦胧:"不要烦我。"

"起来!"它恶狠狠,扯去他的被,风尚寒,他不由蜷住身体。

"怎么?"他睁开眼,盯着它。

"我有事说,你给我好生听着。"它还了他的被。

他笑:"一路上有时间说,你却闭口不提,现我要睡了,等我醒了再谈吧。"裹着被子,他背过身去。

"我要还债,你快点说个要求吧,我好回去。"它弹指敲他的背,撞于骨头上,他不得不醒着,惊讶,扭过头:"我不记得有借你钱财啊,你是不是搞错了?"

"你咋的那么麻烦呢,"它不耐,"要你说你就说,我好快快回去。"

他失笑,未曾遇到如此的还债人,坐起身,好整以暇悠然道:"我不知啊,如借我钱财的话,你还来便是了,我倒可明天还去‘春香院'。"

"不是那物......"它恼着,拿手搔头,不知如何扯个理由,未曾撒过谎,张了网不知如何收起。

他见它烦恼,啼笑皆非:"不是那物,还有什么?我一潦倒书生,本无余力去救人水火,你要还个什么债,难不能是往生债?"

他胡扯,却中了大半,它心惊,退后数步。

"往生债又如何,今生债又如何,我必要还的,你不要推托,陷我于不义。"它说着,底气不足。

"哦?"他眨着眼思索,然后笑得轻佻,"若你是女子,我可立即要你还了那债,可惜你虽细致妖娆却非女子,这债你自己看着还吧,我是不知的。"

它不知他话意,未作声。

他惊奇,话如此轻浮,它却不见恼,是其它男子怕是拂袖而去,如若不然也怕是要挥拳了。

气不走它,他觉得无趣,闭眼装作要睡。

女子?还债?它觉得莫明,然后离去。


他装睡着也真睡去了,梦里出现了条青蛇,媚眼如丝,蛇嘴咬住他的喉,一半要他欲仙一半要他的性命,他在梦里选择,要生要死,在蛇吻下犹豫不决。

来不及了,他见它化人,裸着身,肤如丝缎,却不是女身。它说,它要还债!

他惊起,一身冷汗,移身,被里底裤湿漉漉的一滩,他暗呼荒唐,着魔了!

雨止屋黑,听得前头寂静,屋后却竹林响声如涛。

 

"你叫什么?"
"唔......小青。"
"从哪而来?"
"紫竹林。"
"紫竹林是哪里?"
"很远很远的地方,你是去不了的。"
"家中有人吗?"
"没人,就我一个。"
"可怜,和我一般嘛。为什么找上我?"
"我认得你。"
"哦?我怎么不记得了?"
"也许太久了,人总是善忘的。"

酒是清,清如它的眼,酌在杯中,映着月色,不入喉都可醉人了。
它还来,他并不拒绝,他也是寂寞的,教它喝酒,它双颊酡红,迷迷糊糊,有问必答,却是小心翼翼的。

它说它无处可去。
他大方,为它在陋室里搭个床,它本说不必的,后来想想自己现在人身,难道夜里还盘在屋梁上睡吗?非把他吓个魂魄离身。

他问它为什么要说还债,它说不知道,想说就说了,他笑它无聊,它也笑,心里暗骂,到底哪个傻冒?

醉酒,酒醉,他反复地唱,一日日的荒唐,醉到没了神思,他拉起它的手,塞入一支筷,握着敲杯沿。
"叮咚,叮咚。"

它瞧见他手腕上的两点红痣,离得紧,锐利的刺状。它一凛,似被触到痛处。

"疼不疼?"它问他,伸手去抚红痣。

他大笑:"红痣而已,生下来就有,怎么会疼。"

它知他不知,那是它的齿扎进肉里的痕迹,千年不消,因为这其中有孽。

孽生千年,也能成精,红如朱砂,润如玉珠,被困了千年却混然不觉,它有点愤愤。


他推开它的手,笑道:"小青的手好凉。"

它也笑:"小青从未曾暖过,不只有手。"

他瞧着它,有点泫然。

他执起它的手,扯开衣襟,放入胸怀,自然得很,因为他真的醉了,或许他轻薄惯了?它有些惊异,却不知收手。

他伏在桌上睡去了,鼻息沉沉。它的手还在他的怀里,它摸得到他的心跳,它的手捂着他的体温。
它舍不得离开。他是人,他有温热的血液,他象一团火,暖着这春寒还甚的陋室。

贪婪了,它的手,然后它的臂,它偎向他,整个身子,它靠着他,依着他,尽可能地索求着他的体温。

他一动不动,睡得死沉。


转眼春末,日子过得紧。
他教书在城南巷,它要跟着,整日算计着是否可以救他一命,恩情重了,孽方可消。
可惜的是他虽颓唐,却是老实书生,不得祸事,街坊邻里也没一个白眼相向,哪来的杀身之祸?
日日夜夜,天天年年,他们失了神智,亲密着,分不清的相系。
人本有惰性,忘了追究的,就一直到底,假装也好。
妖不曾用心,蹭得快乐,不思返蜀,一天占得千年几分?难为收心。
于是,一天天活着,有滋味起来就谁都忘了提醒。

它不识字。
他教它,从三字经开始,它不耐,搬来他房中所有藏书,扫过一眼,倒背着于他听,然后把那些腐臭之物,往后窗一扔,悉数垫了塘底,他欲救不能,大骂它胡闹,硬拖它向着墙上的夫子像作揖,它百般不从,嗤之以鼻。
活过千年,哪有向小辈作揖的道理?那些条条道道的书,写得缜密,却都是一纸废言,怪不得这人世间的人愈发的糊涂起来,不就是些误人子弟所谓真理嘛。

他拿它无奈,总不忍苛责,想着一介书生,没了书,当什么书生?罢了,本是功名无望,倒也豁然开朗。
心安,仿佛从此时开始,不为功名而累,当得重生,他平淡地与它共存着,于是心安。

无故,他宠着它。
它在课堂上胡闹搅得一天嬉闹不断,他忍耐着教棒挥起又放下。
它学着生童爱恋,当众与他狂送秋波,他权当没看到拿书挡去。
它耍起泼来,翻箱倒柜,不吃不喝,伏在他身上做挺尸状,他让着哄着收拾残局。
他叹它比小女子更难养,小女子至少知耻收敛,它却连个常识也不懂的。
它恍然道,你希望我是个女子吗?
他脸微红,最终摇头。
它扯住他追问不休,你到底要我是男是女?
他笑:本是什么就是什么,岂是我能要得的?
它还是一脸混沌,千年以来未曾有过的困惑。
什么就是什么?那本是蛇,本是妖呢?它想问,终究退却,竟是也有怕的时候了。

妖,人,神。
一山比一山高,隔纱也隔千里,冥冥之中谁来安排,谁来调和?

它不管了,眼中只剩个人。
他拿它无奈,它看在眼里,心里很是受用。这尘世的日子,它过得快活未尝艰辛,忘了本来的用心。
他也快活,它不是不知,他的酒越喝越少,他荒唐的时候越来越少,他嘴边的笑意是无奈却也是乐出心花来的。

它顺着性子乱来,他总会回应,它觉得有趣,比着千年的自说自话,少了份蚀骨的空洞寂寥,本是不觉得,回首看过去的岁月,它心慌,不知如何熬得千年修成妖身。

情由心生,它却不懂提防。
一点俗念,一丝贪婪,开始赏得春花秋月,开始感慨花好月圆,妖气散尽,它在他身旁,以为自己也是人了。


近端午。
他难得去焚香,却撞得天机,归来时,一脸的晦色,紧抓着随身的包。

推书 20234-12-23 :青蛇————杏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