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芳华————如月秋

作者:如月秋  录入:12-23

原本天真地以为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可以持续很久,但是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祖父和玉凛在一起的场景。
所有美好的东西在一瞬间毁灭殆尽。
那天,我看见来自地狱的欲望之眼,看见撕扯和强迫,挣扎纠缠的身体,成窜的汗水,明亮的刀刃,纤细漂亮的脖颈。
鲜血。死亡。
浓郁的血的味道弥漫到整个屋子。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玉凛身边总能闻到血香。
但是承受那一切的他仅仅漠然地睁着妖异的双眼,黑色右眼沉静无波,赤色左眼也隐去了明灿的光芒,不喊叫也不流泪,似乎早已经习惯了,任凭对方在他身上予取予求。
--这个世界上果然是有魔存在的。
我只能想到这一点。
锐利的刀刃割开他的脖子,鲜血流进另一个人的咽喉。
--但是,所谓魔,却并不是指玉凛,而是竟如此残忍地对待玉凛的祖父!
过了许久,玉凛勉强起身,解开施在我身上的隐身术。
我看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眼泪夺眶而出。
他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伤痕,浅浅笑道。
"不要紧。因为我是魔,所以复原很快,而且,那也是因为我的血能让人长生不老的原因,所以......"
只是那样的理由?祖父数十年来不变的容貌原来如此。
"玉凛,你想离开这里吗?"
他的表情仍是没有多少变化。
"也许是想的吧。几十年过去,这里也呆厌了。"
仅仅是呆厌了?
"你就不感到痛苦吗?他那样、那样待你......"
"并不是那么痛的。"他淡淡说道,仿佛我刚才看到的一切无足轻重。
"你甘愿一直这样下去吗?"
"不愿意也没办法,逃了也会被捉回来的。"
我定定地注视他的双眼,说道:"让我带你出去吧,不惜一切代价,我都要把你救出去!"
他脸上露出小小的困惑。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为我做那样的事情?"
时间离我远去,仿佛淡淡的云彩消失在西边的天空。我把头靠在予凛的手臂上,抱住他细瘦的腰间,好像还能听到他血脉流动的声音,而他身上散发的浓浓的血的香味更令我下了决心。我此时此地什么都不愿去想,怀着豁出一切的心情,只是紧紧地抱住了予凛。
"只是,我爱你。"
玉凛忽而微笑起来,百合花在血的芳华中悄悄颤动。
"你爱我......那,我们来做个约定吧。琥珀。"

四年之后,部署好一切的我叛变了祖父,领兵闯进仲门,占下明都城。祖父已经没有回天之力了,他在正殿举剑自刎。
但是临死前,他的笑容诡异。
"你想找玉凛吗,他已经被我杀了!"
我踢开翡翠宫门,匆匆一瞥,只见地上有着浸染了鲜血的四肢和身躯,玉凛常穿的白袍那样刺眼地裹在尸体上,深深刺伤了我的心--宫内没有哪个侍女胆敢穿白色的衣服。
我顿时心神俱裂,万念俱灰,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一般,自己踉跄着后退几步,颓然倒地。
想到如今祖父死了,皇位也夺到了,但我最想陪伴在身边的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胸口发闷发疼,想说话说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只觉得喉咙一甜,张嘴喷出一口鲜血,然后兀自发呆,感到仿佛世界末日一般。不,即使是世界末日,只要有他在身边,看着他恬静的面容,我也一定会微笑吧?
过了良久,一声细微的叹气惊醒了我。
隐约是玉凛的声音。
我跳将起来,立刻命令侍卫封锁好各大出口,自己扑到尸体前查个究竟。
平静的声音响起。
"不用看了,我在这里。"
那是仿佛天籁一般的声音,我直直地立着,呆若木鸡,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怎么会?难道他并没有被杀死?但是,为什么?
一条淡淡的白痕仿佛有生命一般浮出龙柱,绕着柱子,形成一团白色的雾气,模糊的白雾中,玉凛优美的身形渐渐显现了出来。
说朝思暮想、日夜思念也许还不能表示我对玉凛的感情,那种深厚的爱情是我赌上了一生,用整个生命去爱的,在之前,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会对他如此痴迷。我的心砰砰直跳,欢喜地快晕死过去。
所有的挫折、不安、忍耐、难受、绝望、崩溃,所有会伤人的那些苦痛,都随着见到予凛而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的甜蜜、快乐、欣喜、幸福的感情。
"你长大了,琥珀。"
玉凛穿着单薄的白色长衣,踏着鲜血向我走来。
"是的,已经过了四年。我终于实现了誓言。"
我不再是看他看到发呆的少年,我微笑着。
誓言。
四年前我们的约定是那样的:等我得到了皇位,玉凛留在我的身边,我会给他最大限度的自由并尽力使他快乐,然后等我死后,给他完全的自由。我并不要延长自己的寿命,我仅仅只要他在永恒的生命中,陪我走一段微不足道的日子。
玉凛低低笑着:"......誓言,是吗?誓言那种东西,魔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刚刚你进来时,我就没有现身。"
"我知道,你只是受了惊吓。"
"不,我是想等你走后,利用障眼法避开卫兵,趁着城内混乱,离开这个国家。"
仿佛被锐利的剑刺进了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我心痛如绞,但我仍然温和地说道:"你毕竟留下来了。"
"要不是你有常人莫及的听力,我已经走了。"
"你叹气了。"我固执地说,"你叹气了,你为什么要叹气,你叹气给谁听?"
"我并不知道你的听力会那么好。"
"反正我听到了,你也留下来了。"
"你还会像以前说过的那样,给我最大限度的自由吗?"
"会的。我发过的誓从不悔改。"
"我也许还会逃跑的。"
"我知道,但我不会因此束缚住你。"
"不束缚住我的话,我很快就会找到机会离开。"
"我愿意相信你。"
他许久不曾说话,我以为自己等他下一句话快等疯了的时候,他又开口了。
"我们魔哪......是不会遵守誓言的,而且常常说谎,并永远也无法回应你的感情。"
"我明白了。"四年以来第一次,我泪流满面,哭得像个孩子,我朦胧的双眼注视着他,仿佛看到了时间尽头一样,摇着头努力微笑,颤抖着声音说道,"即使你说谎,那也是最美的谎言;即使你不会遵守誓言,我也不会怪你。能呆在你身边,我就欢喜得很了,我只求能让我陪在你身边。"
"为什么?"
"......只是,我爱你。"

登上王位那一天,我册封了所有祖父在世时没有册封的王子,包括渝。
我给了他祁水的封地,并命他为祁王。祁水是国内最为艰险凶恶的地方。
他单膝跪地,低下高傲的头,我看不见他金色的眼眸,漆黑而有赤色光泽的长发在他俯下身去那一刹那飘了起来,微微迷惑住我的双眼。
--王,你知道吗?
他已经开始称呼我为王了。
--祁水其实很美丽。只有在它的土地上,才长得出完美的天罱葵。
我挥了挥手。
--无所谓,今后宫中改种百合。

在第二年春季,我命花匠换下宫里的天罱葵,种上了一望无际的白色百合。
拉着玉凛的手来到阳光明丽的花田下,柔和的风轻轻吹着,带来清爽的香气。
"真美丽。"他眼中流露出欣喜的神情,"这些都是为我种的吗?"
"是的。"我跳进花田,回头看他,粲然一笑,"不止是花田,只要你想,整个国家都是你的。"
"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我摘下一朵百合花,恶作剧地想戴在他头上,他绝美的脸微微红了,推开我的手。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很多次了,我也回答过很多次了。"我叹气着松手,任花落于泥土之中。"在这里我再说一遍,因为我爱你。"
"我不明白那种感情......"
"那你就从来没爱过谁吗?"我抬眼问他。
他浅浅地笑了一下,说道:"是的,我从没有爱过谁。"
"你有很长的生命,有的是时间去挑选、去爱,所以你才并不急,是吗?"我自嘲般说道,"但是我们人类不同,人类的生命很短,第一次爱上的某人也许就是一生中唯一能爱上的那个人,所以为了追求不可再来的爱情,什么事情都会做得出。要是人类也拥有了永久的生命,大概就不会那样急切地去爱了。"
"可能吧。"他伸出手,轻轻环住我的肩膀,道,"但是,我倒觉得拥有太长的生命是件无聊的事情。所以,即使我在翡翠宫呆了数十年,我也没怎么想过逃离的事情。对于我来讲,这里的宫殿、人界或是魔界都是一样的。"
"你不要那么快就走......"我亲吻着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在宫里呆腻了,想出去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但是请你不要悄悄走了......"我声音低了下去,"我真的不想在某一天,你突然就消失了,那时候,我会觉得以前和你的相遇,和你在一起的快乐日子都是我做的一场美梦。我怕我会发疯掉......而且一想到你都无法理解我的感情,就觉得好焦躁,好烦恼。""
"既然那样不快乐,为什么又要去爱呢?"
"我很快乐啊!每次只要看到你,听你讲话,在你的身边,你也注视着我,我就觉得万般愉悦了,我总是在想就这样死去也不错......至于那一点点的烦恼,和这样大的快乐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就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像你一样给我如此快乐,所以我才会想要紧紧抓住这短暂的幸福。"
"爱一个人真的会如此快乐吗?"他问道。
"是的。要是对方也爱着你的话,那便完美了。所以,玉凛,"我说,"你也试着去爱某个人吧。"
"某个人?"他有些狭促地笑着,"你希望是你吧?"
我为自己小小的心愿被玉凛看穿了而低头笑起来,假装在欣赏着百合,脸微微发烧。
"请你努力爱上我好吗?真的会很快乐哦,爱上一个人的感觉。"
"听上去似乎不错。"他抱住了我,低声喃喃细语,"我会试一下的。"
刹那间,我感到寂静的花田沸腾起来,雪白的花瓣在蔚蓝的天空飞舞又落下。
若能留住这一刻就好了。
我那样想着。

但是,此后七年,玉凛并没有爱上我。
时光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消逝了,我焦躁起来,仿佛有看不见的东西将我越缠越紧,已经要透不过气来了。
不住地追问。
--你爱我吗?
叹息的回答。
--琥珀呀,我并没有爱上你。
再次问道。
--至少能有一点喜欢吧。
微笑的声音。
--不知道,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时间。
但是,我能有多少时间等下去呢?我又能有多少个七年呢?
刹那芳华。
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了。
正当我在明都准备尽其一生等下去的时候,祁水传来叛乱的消息。
叛党之首是渝。

中篇*翡翠


"玉凛,你告诉我,我终究只是一只可怜的蜜蜂罢?"
他摊开的手心中,有一颗晶莹剔透的琥珀,美丽的颜色和他的眼睛一摸一样。琥珀里面有一只苦苦挣扎的蜜蜂,它的毫毛清晰可见,临死前的动作和神态都保存得及其完好。
再看他另一只手中湛蓝剧毒的天罱丸--古潭无波的心终于也动摇了。
滴答。
自赤色左眼静静落下一滴泪水,这是我的第一滴泪水。
我回答道:"不,琥珀。你不是,你只是琥珀。"
美丽的琥珀,温暖的琥珀,纯真却固执的琥珀。
我的琥珀。
他惨烈地一笑,琥珀色的眼眸悲伤而又温柔地凝视着我,一眨不眨,似乎想把我深深印在他瞳中,永不消失。
有着永久生命的我,在那一瞬间似乎也看到了时间的尽头。
就在他的眼中。
他仰头吞下天罱丸,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他的眼睛,他软软地倒下去,再也不会醒来。
我心中绞痛莫名,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那么难受?
旁边站着的男子轻轻笑了。
他漆黑而泛血色的长发飘起,浅金色妖异的双眼温和地注视着琥珀,他开口了。
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气。
"你,难道不准备救他吗?"
五雷轰顶。
我惊呆了,这个人真的是人类吗?他怎么会知道......
是的。
我能救琥珀,但是当用了封印住的力量后,我会重新堕入魔界。
历尽千辛万苦逃离出的魔界有使我害怕的存在。
害怕到不惜离开出生的地方。
"你在人界呆了那么久,也是时候回去了吧?"
叫做渝的男子声音醇美,他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一般,暗中嘲笑着。
罢了,罢了。
我欠琥珀的,就这样还清吧。
不过再堕入魔界,不知道这次要过几十万年才能出来啊。
我走到琥珀跟前,以指为刃,划开右腕动脉,集中全身精力,念动禁忌的咒语。
强劲的风在我身边集聚起来,漩涡一般流动着。
鲜艳的血流进琥珀的口中。
渝皱了皱眉头转过脸去。
瞟到他那个动作的我,顿时了然于心。
琥珀又开始有了呼吸,我的使命完成了。渝抱住他,像捧着一件珍贵易碎的物品一般。
"你是仙?"我问道。
"不。"他抬起头来,浅色的眼睛里不再有嘲讽,而是漫溢着温柔的笑。
他说:"我母亲是飞仙。"
果然......
我暗自叹息,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呢?
平静的天空传来轰隆雷声。
我明白最后的时刻就要来临了。
一道刺眼的光柱射进大殿,光柱中央有着俊美无比,却又恶毒无比的魔王。
他身穿华丽的长袍,银白色的长发飘动着,我见到他赤红如血的眼眸--毫无疑问,魔王正在发怒。
争辩是多余的。
我悄悄藏起刚刚拿来的琥珀,走近了魔王。
魔王一把将我揽进他怀中,在消失于人界的时候,我听到渝在的低语。
充满着那种叫做"爱"的感情的低语。
"琥珀,琥珀。我爱你......"
原来,知道他叫琥珀的,并不只有我一个。

在回魔界的路上,我一言不发。魔王用淡淡的陈述一般的口吻问我。
--你爱上了刚才的人类了吗?
--不。
--为了救他,你竟动了禁术,所以我才能知道你的藏身之处,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不,我不爱他。
呵呵。魔王笑起来,他嘴角勾起完美的弧度,他恶意地说道。
--我倒是忘了,你不爱任何东西的,哪怕是我,都不爱。更不用提那个卑微的人类了。但是,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流泪?
为什么要流泪?
我迷惘起来。为什么......那个问题我自己也回答不出来,只是自然而然地就流下了一滴泪。
因此,我沉默。
魔王继续说着。
--你消除了他对你的记忆,却在他心里留下了一滴泪。但你在数万年的折磨下,都不曾向我屈服,也从来没有流过眼泪。其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是爱上了他吧?
爱上了他?
不不。
他每次每次追问我。
--你爱我吗?
我总是不知道什么是爱,所以只能叹息着回答他。
--琥珀呀,我并没有爱上你。
然后他会再次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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