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何处无芳草————江洋

作者:江洋  录入:12-23

此后一点红便在宝月楼住了下来,反正他向来是独来独往,从前喜欢与人争斗,磨练剑法,偶尔也做做杀手生意,并不认真,后来拼命狠干了一年,为的只是买下好马一点红,现在愿望达成,心满意足之下,暂时不想再去做杀手了,正好丁前这里轻松随便,很合他心意,便二话不说住了下来,连问问人家是不是欢迎他的话都省了。
丁前也不以为忤,知道以一点红的名望武功,能博得他的好感,绝对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以后天狼社有用他的地方,一点红定会不遗余力地出手相助,成为天狼社的一个强援。关于这一点,他在例行汇报的时候都向天狼社魁首和少主做了详细解说,也得到了赞许的回复。只有秦越,看了他的汇报,并没有什么反应。

转眼已是阳春三月,柳暗花明之时,丁前又收到秦越送来的一份礼物--一套茶具。
以前秦越送东西来,丁前全部退回,这一次见送的东西好生奇怪,倒产生了一些情绪,一个人坐在屋里,仔细端详。
明前新茶,配着全套宜兴紫砂的茶具,精致典雅,然而,五哥他送这个来,目的是什么呢?秦越可不是那种无缘无故送人礼物的人哪。
细细看了半晌,丁前拿起小茶壶,细细摩挲,忽然觉得壶底似乎有字,翻过来一看,果然有一个小小的"越"字,字体飞扬,正是秦越的亲笔。
好久没看到他写的字了,丁前觉得心中一暖,不期然地又想起五哥那飞扬潇洒的笑容来,仿佛阳光一样,照亮了他的心田。
还是想他啊!
铭心刻骨,无时或忘......
第一次的激情,第一次的迷情,第一次的伤情,都是因为他啊......
怎么能忘得了呢?
轻轻地将小壶贴在脸颊上,仿佛是贴着那个人的脸颊,丁前默默地笑了,也许,那个人也是很想自己吧?毕竟那些曾经的、浓情蜜意的话,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假的,虽然......虽然他为人是花了一点,可是,他对自己,也确实是一片真心呢......
叹息了一声,丁前有点拿不定主意,分开有两个月了,秦越曾多次找借口请自己回去,可是都没有答应他,因为他始终不肯同意自己说的,两个人要一心一意地相爱,只保有对方一个。
为什么不答应呢?难道自己不够好吗?
不,不完全是这样,五哥他,总是想着鱼与熊掌兼得,风流多情,贪得无厌!
哼!丁前冷下脸来,终于还是决定暂时不回去,虽然非常非常想他,心灵......还有身体,都非常地渴望着他,但是,那种没有尊严的情爱,不是自己想要的。
不能得到全部,那就宁可不要!
丁前暗暗地下了决心,只要秦越不答应跟别的情人们一刀两断,他就永远别想再拥有自己。
不经意间拿起了一只小茶碗,看着那精致小巧的圆圆小碗,丁前笑了起来,觉得很可爱,下意识地摸了摸碗底,竟然又摸到了一个小字,翻过来一看,是个小小的"前"字,那么是自己喽,五哥真有趣,自己当茶壶,让自己当茶杯......
慢着!
茶壶--茶杯--
一个茶壶,六个茶杯......
迅速地把六个小茶杯都翻了过来,只有一个上头刻着"前"字,其它的什么都没有。
"呵呵......"丁前笑了起来,笑得不可抑制,用力捶着桌子,直到笑出了眼泪,浑身都哆嗦起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地用手指抠着桌沿,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把面前的这几个茶壶茶杯打得粉碎!
他还真会想啊!
丁前激动了半天,有点脱力地伏在桌上,拿起那个刻着"前"字的小杯,细细把玩,原本明亮的大眼睛,黯淡地含着一层水光,似乎在看着小杯,却又似乎毫无所见,心思不知飞到了那里去,怔忡失神。
竟然还是错了,竟然还以为他是真心想要挽回自己呢......真傻!大傻瓜!
他是什么样的人,会为一个毛头小伙子改弦更张?风流天下知的秦五,会为了一片绿叶,而放弃整个花园么?
太可笑了,竟然会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只爱自己!
能吗?他能只爱一个人吗?
真是......
自取其辱!
丁前恨恨地咬紧了牙关,任性地放纵自己痛苦的心情,急促地喘息着、哽咽着,难耐到极点时,便捋起袖子,狠狠地咬在自己手臂上,眼泪和鲜血一起流了下来,流进了嘴里,都是那么苦涩......
屋外静悄悄的,屋内只微微地回荡着伤心断肠的哽咽声,那一派明媚的春光,被阻在了薄薄的一屋窗纸之外,咫尺之间,便如是差了一个季节,身边只有彻骨的寒冷,竟比腊月天时还令人无法忍受!
*13*

半个月之后,又是堂里每月例行汇报的日子,丁前踌躇了良久,终于还是向宋老掌柜提出,自己身体欠佳,想留下来休息,汇报的事,交给别人去好了。
老掌柜见他面色苍白,好生心疼,不过本月有好几单大生意都是丁前主持办理的,如果他不去,肯定不妥,一时有点为难。丁前和秦越的事,他虽不是十分清楚,但也知道个大概,总觉得丁前这样倔强,跟秦越的事那就更没个解决,如果丁前肯低头服一点软,两个人也未必没有和解的可能。
想到这里,他温言安慰了丁前几句,转着弯儿地开导了他一下,提出让丁前还是跟着自己去,到时汇报完了,立即回来休息便是。他心里想,小丁这孩子明显是为情所苦,才一两个月的功夫,人就瘦了一大圈,自己看着都心疼,那秦越见了,还能不心软么?只要他一心软,想必两个人的情况就有所缓和了。
丁前也明白宋老掌柜的苦心,不忍拂他之意,勉强答应了,退出房来,呆呆地站在院中,心乱如麻。
忽然院墙外一片喧哗,紧接着惊呼声四起,一个庞然大物"呼"地一声从墙外飞了进来,吓得丁前连退数步,险些跌倒。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点红骑着马儿一点红,从院墙外飞纵了进来,此时正在院中跑着小圈,一人一马,都是得意洋洋、兴奋莫名。
一点红的骑术这些日子里突飞猛进,马儿也与他配合得极是默契,一人一马,几乎可以心灵相通了,真正令人叹为观止。当然,这种默契也绝非轻易得来,这些日子里一点红日日夜夜与马儿泡在一起,有时甚至十二个时辰形影不离,吃饭睡觉都在一起,爱马爱得胜愈性命,在外人看来,简直是走火入魔了。
不过这也正是他的长处,喜欢上一件事物,便契而不舍地钻研。当年他迷上练剑的时候,曾经七年剑不离手,清醒时练,睡梦中也练,吃饭时想着,走路时想着,连上茅厕时都在琢磨剑招,终于有所大成,十九岁时第一次出手,就连挑三十八家武馆,所向披靡,无人匹敌,用剑之巧妙精准,当今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又因他下手狠辣,不出剑则已,剑出必杀,一剑穿喉,被杀的人全身上下便只这一处伤口,是以得了个外号叫做"中原一点红"。至于他的本名,则完全无人知道,因为他从来没有朋友,也不与人交往,身世来历,无迹可查,只有一柄从不入鞘的利剑,成了他的招牌。
一点红为人怪异,无人敢于亲近,只有丁前从一开始就对他毫无所惧,知道了他的名号也不过分尊崇,以平常心待之,反而得了他的欢喜,对丁前自是与众不同。
他转了几个圈子,跳下马来,拍拍马的脖子,马儿一点红也亲昵地在他身上挨挨擦擦,又抖抖鬃毛,长嘶一声,表示对这个新主人满意得很。
一点红跟马亲热够了,这才回转身来看着丁前,见他神情有点怪异,奇道:"小丁,你怎么了?"
"没什么。"丁前刚才正在想着当日秦越将一点红送给自己的事,如今马儿送了人,秦越与自己也产生了不可调解的隔阂,这世上的事,往往就是这么出人意料!
他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去想这些无谓的事,迎着阳光笑了起来,问道:"今天你们又有什么出奇的花招啊?刚才还真是吓了我一跳呢!"
一点红也笑了起来,这些日子他渐渐学会了笑,不像以前似的整年整月都冷着脸,因为向来过的是与世隔绝的日子,潜心练武,鲜少与人交往,想不出什么可以笑的理由,也没养成这个习惯,如今见丁前时常对他和马儿笑脸相迎,自然而然地就也回以笑面,心情舒畅。
"怎么样,一点红就是棒,这么高的围墙都跳过来了,从前天开始我们每天都在外面跳过栅栏,越跳越高,今天回来的时候,我想说不定这墙也可以跳得过来,就催马试了一试,嘿!它还真争气,跳得够高的,当然,我的轻功也不是白练的,该帮它的时候,也帮了点小忙。"说罢好生得意。
丁前笑逐颜开,着实夸奖了他们几句,一点红兴高采烈,照单全收,直到宋掌柜出来,丁前要随他前往总堂,一点红左右无事,便也跟了来。
本来天狼社内部的堂口例会,外人是不能参与的,但一点红根本不管这一套,别人也不敢惹他,不知该怎么跟他解说清楚,丁前跟宋掌柜悄悄商量了一下,觉得到时可以安排他在外面等候,也不用故意避讳什么,一点红肯与天狼社亲近,绝对是利大于弊,若不让他去,得罪了他,反而不好,于是一行几人快马前往总堂。
越是靠近那个人,丁前的心中越是忐忑,前两个月的见面虽然也不大自然,但总是心中还想着与他修好,自然存着几分亲近,而如今心如死灰,竟是连见一面也觉得难堪了。
上次他痛哭了一场,当晚就令人将那套茶具送回给了秦越,只留下了刻有自己名字的那个小杯,除此之外,更无片言只字,但相信那人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从那以后,十多天都没有任何消息了。

例会照常进行,诺大的厅堂里众人济济,庄严肃穆,秦越专注地听着各处的汇报,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各项事物,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心思,只不过他的眼睛,却在有意无意地关注着角落里的一个身影。
两个多月了,丁前不但没有丝毫屈服的意思,反而更加绝决了,每次都把他送去的东西退回,上次更是将自己辛辛苦苦亲自做的一套茶具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连个口信儿都没有!
不,也不能算是原封不动,他将刻有他名字的那个小杯抽走了,意思是绝不肯做自己的情人之一么?这孩子,真是太不识抬举了!
秦越心里有点愤愤的,这一年多来实在是太宠他了,因为答应过萧悠不可为难丁前,而且这孩子也确实招人疼,自己对他的宠爱,简直是史无前例,结果,把他惯坏了,一意孤行、不知进退!
哼!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把一个正在汇报的手下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战战惊惊地望着秦越,等他示下。
秦越展眉一笑,道:"这件事办得不错,不过还有可以发挥的余地,你先下去,听听丁前所办的几件事,也好借鉴借鉴。"
那手下忙应了,退了下去,丁前听着点到自己的名字,无奈地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垂下眼睛,认真地述职,声音清朗而平淡,就事论事,不带丝毫情绪。
秦越细细打量他,惊讶地发现这一个月来丁前惊人地消瘦了下去,脸色苍白,原本纤长柔韧的身体,在青色的春衫下显得非常单薄,神情冷漠,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再不复从前那个阳光般少年的奕奕神采,使看惯了他纯真样子的秦越觉得非常不舒服。
这不是他的可爱少年,不是那个热烈地爱着自己、毫不掩饰情意的少年,他怎么了?他怎么能这样变化?秦越觉得心里突然空了一块,一股失望之情油然而生,皱起了眉头。
丁前汇报完毕,静静地施礼退下,行止有礼,不卑不亢,然而,秦越却觉得,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恭敬,看起来是那么的刺眼......
安排完堂里的事,秦越最后说了一句,"大家散了吧,丁前留下。"
丁前怔怔地站在当地,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潮已经退尽,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秦越正紧紧地盯着他,两人一时无语,气氛压抑。
半晌,秦越叹了口气,道:"小丁,你过来。"
丁前笔直地站在原地,垂着眼睛,仿佛没有听到。
秦越压了压心头的火气,走下座来,一直走到丁前身前,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
丁前冷冷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小丁......"秦越本来想好了许多话要对他说,花言巧语可是他的长项呢,凭三寸不烂之舌力挽狂澜的能力在江湖上都是赫赫有名的,可惜,一看到面前这双清澈纯净的大眼睛,竟然什么也说不出了--因为在这双黑宝石一般的眼睛里,毫不掩护地流露出伤心和绝望,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心,那些精心准备的话语,像潮水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头涌上一股不舍之情,秦越一把将丁前搂在怀里,紧紧地,像要把他揉碎在自己身上似的。
"小丁......"低低的、深情的呼唤,宛如一阵春风,吹化了丁前心中的寒冰,化做泪水,缓缓淌了下来,他反手抱住秦越,感受那真实强壮的身体紧紧与自己贴合在一起,好充实、好温暖,这是他的五哥,全心全意爱着的五哥,真是舍不得他,舍不得这温暖的怀抱,真希望时间永远停滞不前,永远留在这温馨的一刻......
秦越感受到他热烈的拥抱,心头一松,暗道:小丁还是非常爱我的,这孩子情感纯真,从不做伪,如果他已经心里没我,断不会这样......嗯,既然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于是越加刻意温柔,轻轻地亲吻他的头发,渐渐吻至面颊,抬起丁前的脸,缓缓向那略显苍白的嘴唇吻去。
却不料丁前猛地一扭头,避开了,将脸又埋在他的脸前,紧紧贴着,一言不发。
秦越叹了口气,没做理会处,知道丁前还是不肯原谅他,只好打起精神,把许多动人言语认真地倾诉给他听,只盼能够打动丁前的心,使他回心转意,重回自己的怀抱--按从前的经验,自己的成功率那可是十拿九稳的。
秦越口若悬河,情真意切,言辞动人,声音悦耳,直欲把死人也给他说活,若在江湖上出面,早已经使敌对的双方化干戈为玉帛,把酒言欢了,然而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说到口干舌燥,丁前还是只紧紧地抱着他,一言不发。
"小丁?"秦越惊讶地叫了一声,这孩子,不是睡着了吧?
轻轻地推开他一点,惊讶地发现丁前明亮如星的大眼睛有点迷离,竟然......竟然真的快睡着了!
"小丁?!"秦越真有点哭笑不得,平生还没有这样受挫过呢,花言巧语没有说动人家,竟然把人说睡着了!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真是被他击败了,秦越觉得浑身无力,揽着丁前退后几步,坐到椅上,将丁前抱在腿上坐着。
丁前默默地靠在秦越肩头,温顺地让他用强壮的臂膀抱着自己,觉得好安心,想这个怀抱,已经想了两个多月,越来越无法忍受那种求之不得的感觉,觉得自己都快要发疯了!每个孤单的夜晚,都会想起两个人在一起时那幸福甜蜜的时光,激情、温暖、快乐......
说了不要再想他的,一遍遍狠狠地警告自己再爱他也没有回报,不要再想了、不要再爱了,可是没有办法......
这一颗心,早已经牢牢地印上了他,满满的,都是对他的爱,怎么能更改?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啊!
明明是恨极了他的,可是一听到他的声音,一抱住他温暖的身体,心就投降了,丢盔弃甲,输得一败涂地......
自从将茶具送回来,自己心神不宁,已经多日没有安睡,现在听着他低沉悦耳的声音,竟然就昏昏欲睡起来了呢,真是不可思议啊。丁前勾起嘴角,微微地笑了。
秦越小心地观察他的动静,见他面露微笑,心中大喜,轻轻地凑过去,想要偷一个吻,然而丁前刚才似乎还神游物外,此时突然机灵起来,微一侧头,又避了开去,秦越火热的嘴唇,就落在了他的耳畔,丁前身子一颤,轻叫了一声,扭动身子想要挣脱出来。秦越哪容他脱身,笑着上下其手,满意地看着丁前红了脸颊,如梦初醒般地挣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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