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把脑袋砸倒桌子上的予掀举起了右手。
"陈予掀同学,你怎么拉?"
"我要求换同桌。"
捧腹大笑,雨桐极其嚣张。
放学后,予掀被雨桐死拉活拖的扯进淡雅素净的"五月迴廊"。果然里面制服的学生占据了一大半。咖啡厅为了配合学生的需求,陈设了各式报刊读物。宽大舒畅的沙发,独立的吊灯,红绒地落地窗帘,室内的装潢温馨而舒适。
落座之后,系着深蓝色围裙的服务人员上前来,"请问需要点什么?"礼貌专业的俯身,一低头看见一脸无奈的予掀,立刻惊讶地叫出声:"是你!"
予掀应声抬头,看见似曾相识的微笑。
"你们认识?"发现新大陆的欢喜,雨桐真是八卦的典型。
抬起手在自己与对方之间游走,"救人的人,被救的人。"
"哦?"一脸茫然,雨桐来回审视两人。
"纪云泽。"爽朗的笑,看起来就是可靠的人。
"郑雨桐。"指指身边的同伴:"陈予掀。"
"你们也是私立高中的学生?"
"对啊。你呢?你是大学生吧?"
"大一。我是来给师兄师姐们帮忙的。"瞄了一眼沉默寡言的人,冷若冰霜的神情,他似乎对不熟悉的人总有拒人千里的排斥。识趣的结束了闲聊,在确认菜单之后,纪云泽退回吧台。
选择位置恰巧能目睹两人的角度。那位心花怒放的郑雨桐不知高谈阔论着什么,手舞足蹈地好不兴奋。听众却一直撅着眉,神情极度无奈、苦不堪言。
真是有趣的画面。
"你在看什么,笑的这么开心。"曾经帮予掀拿过书包的男生也是服务员之一。
"那个孩子还记得吗?"
"哦,那头小刺猬。他的脸太引人注目,不容易忘记的。"
没有再回答,纪云泽等待予掀忍无可忍的发飙。果不出所料,耳畔即时传来克制已久的暴怒。"郑雨桐,你给我滚!"抬脚要走,雨桐全然不顾形象地抱住好友的腿,号啕大哭:"予掀,你不要抛弃我!我没有带钱!你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洗盘子、刷锅、做厨娘。"
哄堂大笑,咖啡厅内所有的人都乐翻了天。
嘴角抽搐,无法保持冷酷的予掀迎着笑意盈盈步向自己的云泽,咬牙切齿地蹦出两个字:"买单!"
真可恨!这男人笑得怎么这么暧昧?!
丢脸丢到外婆家了,予掀决定以后死也不要再来这个鬼地方。
一路窃笑,合不拢嘴的雨桐满脑子都是予掀青白相间的脸庞。这家伙终于栽倒他手里了,不过好像太牺牲自己完美无缺的形象了。雨桐想了想,算了,难得成功算计到予掀,本少爷姑且就毁灭这一次吧。
哼着歌,刚踏入郑府就听见父亲郑霁海的咆哮。记忆中父亲从来没有如此动怒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探头,却被警卫强行带出的一名中年男人撞倒。
"发生什么事了,爸爸?"眼见中年男子不停的叫嚣,虽然被制嘴里仍不断发出恐吓的叫骂。雨桐模糊地记得这个人应该是业界的上层人员,好像姓叶。
"郑霁海,你不得好死!终有一天你会得到报应的。"
"报应?哼,做得了这一行就不怕报应!"郑霁海挺立在廊前台阶上,俯视被推倒在地的丧家之犬。"三联会有三联会的规矩,谁也不能坏!我曾经多次的提醒过你,你偏就一意孤行!被逐乃是我念你多年的交情才如此小惩大戒。如若你再不悔改,断不轻饶!"
"郑霁海,你就没做过亏心事?!好!你够狠!赶我出三联会,见死不救。你这种心狠手辣的人迟早有收拾你的人!等着瞧吧!你会后悔的!"
浑身污垢的男人狼狈地爬起来,恶狠狠地瞪视着郑氏父子,阴森森的一笑,雨桐全身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目视男人被迫离开的身影,雨桐不解的问:"他是谁?"
"一个无赖,不用理他。"
"少爷回来了,开饭吧。"
洗漱完毕,雨桐坐到饭厅享受父子三人共聚一室的晚餐。"梓鸣,史家的事定在星期天晚上八点。你好好准备一下。"主位的郑霁海全然没有被刚才的事所影响,气色神态依旧轻松惬意。
"是的,父亲。"
"做什么?"雨桐好奇的问。
"一位生意场上的朋友挺喜欢你哥哥的,想把女儿介绍给你哥哥认识。"
"可是哥哥还没有毕业。"
"二十岁的人有女朋友是很正常的事,况且只是生意场上惯见的手段,不用太认真。"
"难道说婚姻也可以儿戏了。"非常激动,雨桐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不停地追问。再看对面的梓鸣,为什么只顾沉默,不发表意见呢?"哥也愿意去吗?难道你自己都没有一点主动权吗?爸爸让你去欺骗别人,你也照做吗?"
"你这孩子,我不是说了嘛,只是一个过场,不会真的就结婚。"
"过场我也不要!"
歇斯底里的吼,雨桐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拉。一听到有关梓鸣女朋友的事就十分反常,特别的紧张。
被父兄讶异的眼神注视着,窘迫的雨桐尴尬地放下碗筷,"我吃饱了。"
"雨桐。"梓鸣随即追了出来,一路跟到了二楼的卧室。
躺倒在丝质的床榻上,用柔软的被褥盖住自己。"哥哥你不要理我,我不太正常。你让我冷静冷静。"
静静地坐在床沿,怜爱的注视床铺上拱起的一团。雨桐还只是孩子,所以他并不明白自己的心意。而梓鸣所经历的所接触的足以让他看清事实。不愿说明只是贪婪此刻的安宁祥和。他的心也很矛盾。就像三年前一夕之间所必须接受的剧变一样,梓鸣也需要咀嚼的过程。对雨桐,他甚至感到很无助。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日益改变的感情。不想伤害,却难免波及。梓鸣只得小心翼翼地经营彼此的感情。如果一辈子都这么单纯这么快乐多好啊!没有改变、没有纷争、一世的兄弟、一世的朋友。
"我真的是恋兄情结吗?"
心情沉重,自那天晚餐后不管是自己还是梓鸣哥,都有意无意地闪避着对方。而早上所发生的事更是变本加厉。
一早,应仆人要求去请梓鸣下楼进餐。推开梓鸣的卧室,却发现没人。雨桐下意识地转向浴室。
听到动静的梓鸣,一回头就与雨桐打了个正面。
明知不该看,眼睛却不听使唤的固定在那线条优美、肤色亮泽的躯体上。醒悟过后的羞涩令雨桐涨红了一张脸,飞速逃离现场。直至此刻一想到刚才那画面,心跳就莫名其妙的加快。
"按道理我不该这样。我们不也经常一起冲凉一起睡觉吗?为什么我对你没有那种反应呢?我是不是病了?"
看着朋友苦恼地揪着头发,予掀不得不阻止:"这种现象全世界都有,虽然并没有得到正式的认可,但是越来越多的人承认并接受它,这不是病,它的名字叫:同性恋。"
"啊?"
"没什么好惊讶的。如果梓鸣哥也如你喜欢他那般在乎你,那这就不是问题。"咖啡杯轻轻一碰,"恭喜了。"
"予掀,你确定这不是问题。"
点头,很肯定。
"可我们是兄弟。"
"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我们都是男人,没有办法生孩子。"
"领养啊。"
"父亲一定不会同意的,他一定会杀了我们。"
神色一凛,予掀顿时没了对策。
雨桐发疯似的又开始扯头发,这回予掀没能制止。
醒来的时候已是满天星斗。掀开温暖的毛毯,四周一片黑暗。予掀发现自己位置旁的落地红绒窗帘不知被谁合拢了起来。而头顶的吊灯也已熄灭。耳畔的音乐非常的低沉柔和,显然有人刻意安排了这一切。
"你醒了。"
"谢谢了。"不用多说,予掀已经知道是他的所为。
"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截车就好。"
"没关系,等我一会儿。"不容反驳,纪云泽已经步向吧台。简单地向同时值班的文汀交代了几句,纪云泽回来帮予掀拎起书包。"外面挺凉的,将衣服扣上吧。"声音很温和,但语气却不容否决。
点点头,予掀乖乖地将外套的纽扣系上。两人并肩离开"五月迴廊"。
身后的文汀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离开的身影,神情落寞而悲凉。
深秋的夜晚,肌肤感受着透人心脾的凉意。街道很安静,昏黄的灯光透过常青树繁茂的枝叶散落在地面。秋天盛开的黄愧,娇嫩的花瓣如雪片般坠落,扬扬洒洒地极富诗情画意。
"云泽是什么专业?"
"室内设计。你呢?以后想做什么?"
"我的人生在出生那一刻已经决定。虽然我不知道是福是祸但是我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至少现在没有。"回眸看看不可能理解的运作,予掀笑了笑:"你放心。以我的聪明才智没有人会难倒我的。"
"我知道。"给予一定的信任,给予一定的鼓励,这是作为朋友最基本的条件。
会心的笑,予掀开始觉得这个有那么一丁点的特别,有那么一丁点的与众不同。沉默有时候是不愿打破甜蜜的宁静。品尝着各自的欢愉,真希望眼前的路可以更漫长。
"谢了。"
挥手告别,予掀消失于漂亮别致的小洋楼内。
"陈予掀。"
云泽心里默默地念着。在确认属于他的房间灯点亮之后,纪云泽才转身离去。
三年都不曾忘记的容颜,挥之不去的记忆,虽然觉得很渺茫可还是寄予希望。三年后,终于让他再见他的那一刻。陈予掀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他当时的心跳有多剧烈。莫名地欢喜,莫名地心动。
云泽其实并不期盼结果,他只是想再见他一面--那张灿烂无比的脸孔。
回程的路,空虚而寂寥。
"你打算在我家逃避到什么时候?"
"你不要问我这么高深的问题好不好。"
"我今天打电话给梓鸣哥了。"
"干什么?"那三个字是禁忌,雨桐惊吓过度似的瞪圆了一双大眼。
"让他接你回去。我受不了你每天对着我扯头发。爱或者恨,干脆利落一点。"
"我一向怯懦,及不上你一半。你放过我吧!我自己都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意思,你让我如何面对梓鸣哥?"
"要么你乖乖的回家,要么被我扫地出门。你自己选。"不想参合,也不想继续纠缠。予掀明白好友欠缺的只是背后的动力。断了他最后的逃生之路,他自然会面对。
"陈予掀你不能这样对我!"撇下身后不停叫嚣的雨桐,予掀故作绝情的大步离开。
雨桐无力地垂下肩,快要哭泣的脸庞绝望地注视着好友的背影。
迎面而来的人,起初并没有引起予掀的注意。压低的帽沿,竖起领口的大衣,半躬的身子,在深秋的街头并不奇怪。只是在错身而过的一霎那,予掀看见他缩在袖筒里的手闪烁一道耀眼的光芒。
下意识的回头,雨桐仍沮丧地站在原地。而那隐掩了大半面孔的男人正笔直地冲向浑然不觉的他。
"雨桐--!"警示已经来不及,在吼出声音的同时,予掀飞奔向一无所知的好友,
最终还是晚了一步,不明所以的雨桐正撞上来人的刀尖,承受着恶狠狠的、极其残酷的报复。
第一反应就是将手中的书包当作武器向凶手砸去。眼见雨桐闷声倒地,予掀愤怒地用尽力气反击。
好几次被甩,接着又爬起来。额头、嘴角乃至全身伤痕的予掀最后一次被抛在地上。额头传来剧烈的痛,眼前已是一片殷红。没有更多的力气挣扎,精疲力竭的他只盼望过往的人们能早一点发现他们。
"予掀,你怎么样了?"天籁之音。熟悉的面孔,尽管看不清,他还是能够准确无误的判断来人。
感觉到那人焦灼的呼唤,探视他伤势的手在寒冷的秋日有着恐惧的汗。
昏迷之前,他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急促的呼吸喷在他冰凉的脸庞,好真实!
洁白的高级看护病房,透过百叶窗泄露的阳光照射在床头柜摆设的百合花上。淡雅的清香安抚着病床上一脸痛楚的伤患。心疼他的磨难,细心照料的人也跟着眉宇深锁。
"多少喝一点,吃饱了才有力气恢复。"
"痛啊--"半是真实半是撒娇的雨桐不住的呻吟。医生说还好当时穿的衣物比较多,伤口未及内脏,是不幸中的万幸。
梓鸣接到消息后,心痛地快要发疯了。赶到医院,雨桐一脸苍白,毫无生机的模样让他以为这辈子永远地失去了他。握住他的手不停的揉搓,希望借此温暖他的身体。直至雨桐睁开眼睛,他才松了一口气。
期间郑霁海来过,对主治医师吩咐过后就离开了。梓鸣知道他有更重要的人等着他去操心。同情父亲亦可怜一无所知的雨桐,梓鸣的心像刀绞般的撕裂了。
"很痛嘛?我让医生过来看看。"
"不要!"急忙拽住兄长的手,雨桐希望两人独处的时间能够再长一点。
把脸藏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小鹿般困惑的眼眸直直地望着梓鸣。不需要任何言语,已经让深爱着他的人万分难过。
"雨桐,出院后就回家吧。"
"回家一个人的感觉好寂寞。你们谁也不要我。爸爸有工作,哥哥有女朋友,只有我什么也没有。"可怜兮兮地表情,眼眸里溢出了雾气。
"我没有女朋友。哥哥说过会一辈子陪着你的。"
"骗人。"
伸手极其温柔地抚顺有些凌乱的发丝,顺着脸庞的线条缓缓地游走。垂下头,轻柔地吻去眼角的泪珠。
"哥哥发誓,这辈子都只是你!"
"拉勾。"从被窝里伸出手臂。
纤细的手指被牢牢地栓住,一生的约定就此签写。
"啊--"张大嘴等待喂食,一对笑意盈盈的酒窝深邃而快乐。
坐在床铺上从镜子里端详自己被纱布和药水涂抹成大花猫般的脸庞,予掀沮丧地叹了当日的第四十五次怨气。凭什么都是受伤,雨桐那小子就幸运地伤到肚子,自己却在脸上呢?这么难看怎么出去见人啊?!
"哎--"第四十六次叹息。
"怎么啦?对着镜子看什么呢?"推门而入的探访者提着印有"五月迴廊"字样的礼盒。
"你看看我的脸,跟花猫似的。丑死了。"
"不会啊。我觉得很漂亮。"左右打量,挺好的。他真没觉得哪里不顺眼了。
不客气的回应冷笑,予掀没心情地丢开镜子。
"给你带了我亲自做的香草蛋糕,要不要尝尝?"打开礼盒,淡绿色的千层蛋糕漂亮美观,有股淡淡地清香。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试试看吧。"用小碟子装了预先切好的一块递给伤号。
用叉子挑了一小块放入嘴里,滑滑地甜而不腻,青草的味道在口腔里四处飘散。刚才郁闷的心情顿时一扫而光。
"我的手艺不错吧?!"
点点头,诚恳的回答。味道其实并不重要,他在意的是他的心。脑海里依旧清晰地记得他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一向平和稳重甚至内敛的人如果不是因为重要的人重要的事一定不会那样的惊惶失措、气急败坏。他也还记得抚过他脸庞以及身体的手,有着急于确认的担忧与心疼。虽然昏迷,他还是知道自己躺在一个什么样的怀抱里一路送到了医院。而睁开眼的一瞬,他确定自己看见了他安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