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一只乌鸦,又怎会把人吓死?陆二爷也是个懂事的男人,什么时候看到过害怕乌鸦的人?至多拿起扫把赶走讨厌的报丧鸟罢了!"无命笑了笑,轻柔的发丝无风自舞,顺着他的笑,在雪白的皮裘领子间,勾画出雅致的线条。
陆二爷挑眉,看了看楼下的人手,冷冷道:"害怕乌鸦的人我没看过,不过害怕刀子的人却是很多的!"
既然是有备而来,[乌鸦]当然不打算空手而回!他身后的人足足比无命的多出两倍有余,各个眼中精光湛湛,全是些经验丰富、悍不畏死的硬汉子!
无命不得不笑。只是这个笑已经有点苦味了。除了笑,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要他一声令下,[折枝堂]的兄弟们就会冲上去拼命!可是他们能做的,也只有拼命!实力悬殊,本就是不该打的仗!
"小少爷看来是已经有打算了?不如上楼来,咱们可以好好商量一下。"陆二爷阴阴笑着,嘴边的两撇小胡子也翘了起来。
无命叹了口气,柔柔的。
他没的选择,上楼,已经是迟早的事。他还有任务,他也不能丢命!他一丢命,[折枝堂]的刀子们也得丢命!两相比较,他真的没有选择!
要从春风得意楼里逃出去,跑回总堂叫人来,腿脚最快的刀子,也至少得花一柱香时间--而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他们所有人死两回!
他只得上楼。
悠然地,在铺着锦绣桌布的桌子前坐定,笑容微微,仿佛楼下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干系。
"陆二爷,你可知我们[折枝堂]有多大的势力,有多少兄弟?"
"势力横跨三省十六县,十六个堂口,总堂在一水城,光城中就有三千九百八十一个兄弟,个个都敢为花老爷子拼命!这还不算花老爷子的朋友们,明有[福禄寿]的丁老大、暗有一水城的赵知府,人人都要卖老爷子几分薄面--这本是江湖上都知道的。"陆二爷也在叹气,只是他的神色,却没有无命那么无奈。他是笑着叹气的。因为他知道,这次出手,[乌鸦]已经十拿九稳!
"可惜小少爷没有将[折枝堂]里的三千九百八十一个兄弟全叫来,否则[乌鸦]就变成死乌鸦了!也幸好这样,所以我们才得以愉快!"他负手而立,促狭的目光中掠过一丝诡异的淫猥。
无命轻笑:"既然陆二爷知道[折枝堂]的实力,就应该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该随便打主意的!而我,最感兴趣的倒不是乌鸦的胆量,而是这么大一群乌鸦,是怎么给飞进一水城的!货在吗?"他悠然地说着,时而转移话题,显得不着边际。
"货当然在![乌鸦]从不打随便的主意!小少爷,这批红货,乌鸦得到手时,最多也只伤了[折枝堂]五个兄弟,所以咱们也没什么冤仇!今天您要想拿回去,可以--得出这个数!一千万,您是不给也得给!"陆二爷再也不想多言,伸出一根食指,身后的短褂汉子与此同时,龙行虎步地朝无命逼近,狠厉地施加起压力!
无命狠狠皱眉,厉声道:"放肆--!区区一只[乌鸦],也敢在[折枝堂]面前扬威?!这批货顶多也就值五百万,你想黑吃黑?!"
一水城始终是他爹爹说了算,[乌鸦]再狂,也只能躲在暗处偷鸡摸狗!他的一声厉吼,让楼下三十二个兄弟全都打起了精神,刀也握得更紧!虎虎瞪着那对方的汉子,只要楼上一有动静--就杀!
"嘿嘿,小少爷声音甜,这样大喊大叫多杀风景?!要是真打起来,小少爷不害怕自己雪花儿般的脸上多了点纪念么?!"陆二爷依旧稳如泰山,但口气却有些不一样了。他是[乌鸦]中最多疑的狐狸,自然也害怕有伏兵!
"值不值就看小少爷一句话了!明人不说暗话,这批天竺来的鸟土(指鸦片类的麻药)到底值多少子儿,小少爷清楚得很!要是舍不得银子,[折枝堂]也可以拿其他东西换,比方说一水城旁边儿的凤鸣城--叫你哥哥花无是乖乖从那里撤出来,咱们天下太平!"
"一水城的王法就是花家的规矩!陆二爷要是硬要这批货,无命只好把命也拼在这里!"抬头挺胸,无命毅然地站了起来。他没有武功,力气也不比普通人大,他唯一有的,便是倔强!世上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让他退步,连他的父亲也不能!
陆二爷似乎有些迟疑了--他要的本就不是花无命的命。
他只是要货。
但花无命愿意拼命!
一个不愿拼命的人遇到一个随时可以拼命的人,自然会有些迟疑的!陆二爷也不例外。
他似乎有些怕--怕无命和他拼命。
一个文弱的少年并不可怕,但一个要和他拼命的少年就显得很可怕了!的13f3cf8c53
无命那双翦水的秋瞳里,射出来的就是这样的寒光!
但陆二爷更怕另一个人。
他怕无命与他拼命,但更怕某个人因为他退缩而要他的命!那个人--当然就是"乌鸦"!
[乌鸦]是个组织,也是这个组织的头领。神龙见首不见尾,世上见过"乌鸦"的人,在[乌鸦]里也很少!所以,知道"乌鸦"厉害的人,也很少。
陆二爷是[乌鸦]的二把手,他当然知道‘乌鸦'的厉害,所以他只得下达命令--
"既然小少爷不肯割让,那么[乌鸦]就只好货也要、人也要了!"言下之意很是明确,要钱是假,要地盘是真!
楼上的话音未落,双方的刀子们都已无声地碰撞在了一起!他们都很沉默,替他们说话的,只有刀剑!金铁交鸣,谁也不长眼睛,刹那间,春风得意楼里血花四溅,铁锈般的血腥味,几乎要把人熏昏!
听着楼下不断发出沉闷的呻吟,想着自己的兄弟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无命颤抖着咬住自己的牙。一直保护他最接近的那两个擅长少林罗汉腿的刀子,在刀光剑影中左突右闪,正准备冲上楼来--陆二爷身旁那短褂汉子却突然掠了过去,伸出海碗般粗细的胳膊,左右一格,一个旱牛耕田--将两人猛地击落,从长梯上咚咚咚地摔了下去,再也无法站起!
无命瞪大双眼,那短褂汉子的拳头上,已经布满鲜血!这段长梯,不过七七四十九节,却像是一条无法通过的道路--严实地封锁了他的生机!
"少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必须--"楼下的刀子突然吼着,但话说了一半,突然便没了声气。楼下的砍杀声,已然沉默。
陆二爷微微笑着,走向无命:"小少爷,现在您看,谁还能上这层楼来?"
无命镇静地看着他,像是过了许久。直到他突然露出微笑:"何必管谁能上来呢?总之您要的,不过是我在这里呆着罢了!"冷冷一哼,无命干脆坐下,端起茶盅,品了一口。
"好茶!可惜茶叶放得太多,味道太酽还不若味道太淡来得清雅。"
这般时候,他竟然突然喝起茶来,还一本正经地品评茶经,陆二爷觉得奇了。
他相信花无命现在很害怕!就像他相信花无命不会武功一样!他相信花无命现在很紧张,就像他相信花无命是男人一样!
可现在的花无命偏偏不害怕,也一点也不紧张!
"站着干吗?陆二爷?楼下的热闹很好看么?咱们不是要谈事情么?天色还早得很,咱们有时间慢慢谈。谈完了,也许还可以为春风得意楼留下一整个全天--要知道,咱们包堂的花费可比人家营业全天的收入少多了!"
陆二爷的胡子微微撇了下来,他沉声道:"难道小少爷现在还有兴趣谈下去?我以为[折枝堂]的气量,应该不是这般大吧?想看看楼下么?我敢说,您要找出一个还能站起来的弟兄都很困难。"
"陆二爷你还真怪。"无命轻轻一笑:"您要谈地盘的事,我现在正想商量;您要动刀子,我也奉陪了。现在该咱们好好说话的时候,你却顾左右而言他,你们乌鸦,到底是想从[折枝堂]的牙缝里,挤出什么东西才甘心呐?"
"是吗?"陆二爷狡诈地一停顿,锐利的眼睛在无命身上来回巡视--看着他平静地端茶、喝茶;看着他平静地说话、微笑......直到他看到无命的嘴唇上方--微微翘起的秀丽嘴唇上,雪白的皮肤冒出来的点点薄汗--他笑了。
"小少爷,现在可是大冬天呀!您的汗,怕是冒错了地方了吧!"他奸笑着,冷冷道:"还不错!差点把我骗到!今天换做是花老爷子来做这场戏,可能我会信服--只可惜!小少爷你还太嫩!"猛地一拍桌子,陆二爷取出一幅上好白绫--"还是乖乖地把字句画押吧,小少爷!您的命比刀子们值钱,可别在这里掉了!不就是个不毛之地--凤鸣城么?咱们可没要肥得流油的一水城啊!再说了,那五百斤鸟土也足够还[折枝堂]一个公道,不是么?!"
势在必得地将白绫往无命面前一丢,短褂汉子立刻摆上墨具。
纤细洁白的手指,微微一颤,无命露出一个苦笑。但他凝望着白绫,却是一动不动!仿佛那片一无所有的白绫上藏着什么玄机,他看得认真仔细。
"二爷,这小子想拖时间!"短褂汉子看来并非完全的草莽,他突然道。
"花无命--"箭在弦上,陆二爷终于失去了好脾气,他突然身形如电,鹰爪探来,一爪扣住无命小小的头盖骨,突如其来地朝桌子上狠狠一掼--
砰!的一声过后,无命突然使劲挣脱,昂起头来,雪白圆滑的额头上一片淤血,鼻下和唇边,已经磕出淋漓的血红!
滴滴鲜红,落在晶莹如雪花般的皮毛领子上,像初雪中的红梅!无命的眼中掠过一抹倔强,冷冷一笑:"肉到嘴边了,陆二爷,我都不急,您急什么?!难道您是怕--"
就在他说话的当儿,陆二爷的神色终于出现了龟裂般的变化!
因为他听到了。
听到了一个很清晰的脚步声!
楼下有的是乌鸦的刀子们把手,有点脚步声很平常。但决不平常的是--这个声音,是从红木楼梯上传来的!
有人,上楼来了!
无命的话没有说完。
但他也同样地停止了。傲然地凝视着空洞的楼梯口,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他的唇上,再也没有薄汗。眼中的倔强,换成了一种决然的宁静。仿佛他知道,他的危机,已经过去了。
空荡荡的阁楼,突然静了下来。很静,只能听到那脚步声,不紧不慢,很有节奏,也很悠闲地一步步走上来。
"谁敢上来?!不怕花无命死掉么?!"陆二爷突然咬牙吼道。
然后,一道充满戏谑恶意,而又冷彻心脾的笑声,突然穿插在这宁静的阁楼上空!
短褂汉子像被点了死穴一样,面露寒色!
陆二爷的表情,就像被人当面打了一拳一样!五味杂陈的面上,青白交错,冷汗已经冒了出来!
谁这么大胆?敢潜入火拼的现场?
谁又这么可怕?完全没有打斗的声音,就足以威慑这些习惯了刀头舔血的乌鸦帮众?!
可怕的不是声音,而是这个人!
当陆二爷不自觉地抬头看向楼梯口时,正好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正悠然地走了上来。
修长而矫健,悠闲而张弛。他大刺刺地走上最后一节阶梯,甚至闲适地拨弄着似乎才刚刚梳好的头发--修长而结实的腿,紧裹在黑色裤子里,具有要命的力量!
悠然而随性的男子!陆二爷流下冷汗,他甚至不清楚,这个人是怎么走上来的!楼下那么多乌鸦的弟兄,每个都身经百战--是怎么让他上来的?!
他不知道!
要命的不知道!
短褂汉子忍不住发出声音!颤抖地,吐出了几个字--
"神行太保......十三少......"
这个声音并不大,却让在场的陆二爷明白了过来。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自己的手下毫无抵抗就让这个人上楼来--因为这个男人就像是传染病,让那些浑身杀气的刀子们全都染上了他带来的病--那个病叫"畏惧"!
"神行太保"不是一个人,也与梁山好汉无关!神行太保是花老爷子的专属部队,不多不少--刚好十三个人!
"十三少"就是[神行太保]里的最末一位。排行十三,所以名字就叫十三!神行太保也许并不是最可怕的,但是十三却可以让许多人感到恐惧!
十三这个数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个叫"十三"的人!
有十三出现,那么,[乌鸦]不用拼命,也自动地变成一群死乌鸦!
因为他们还不想真正地死去,所以,他们退后。
因为,没有人希望自己像[关东连云十八罗汉]那样,死了之后,连尸首都凑不全!
4 十三
关东连云十八罗汉,曾号称天下第一强盗集团。十八个人的武功,个个都可以挤进江湖排行的前一百名!奸淫掳虐,无所不恶其极!虽然他们的恶行已招至天怒人怨,但朝廷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在这些飞檐走壁的山大王面前,朝廷的兵马就是象棋里未过河的卒子,永远也达不到镇压威慑的效果!更何况如今的朝廷施行‘以江湖治江湖'之道,自然也就心甘情愿对十八罗汉的恶行闭上了一只眼。可惜是苦了老百姓,关东地区的江湖好汉几乎是倾巢而出,也没摸到十八罗汉脚底下的一根毛!
如此恶贼,似乎也只有让他们逍遥法外了。
但十八罗汉真的很不走运!他们惹到谁都好,就是不该惹到[折枝堂]!
也不知道他们是让花老爷子哪只眼睛看着不顺眼,总之,花老爷子对连云十八罗汉下达了[格杀令]!
这个命令,是对神行太保下达的。准确说,就是对神行太保里排行第十三位的那个人下达的!自2由1自11在
让一个人单枪匹马去剿灭无恶不作、武功高强的十八罗汉,所有人都以为花老爷子疯了!或者说,是欣然受命的十三疯了!但三个月过后的某一天,上山砍柴的樵夫发现山麓里四处都是死人的尸体碎块时,谁都只有承认,疯的是他们自己!
连云十八罗汉的尸体,至今也无法拼凑齐全!除了死者赖以成名的武器和十八颗头颅外,那些被蛇虫鼠蚁、野狗豺狼咬得残缺不全的尸块,谁也无法再断定谁是谁!
而就是从那次开始,‘神行十三'的名声,达到了空前的鼎盛......
而此时此刻,让[乌鸦]十拿九稳的‘生意',却突然出现了‘神行十三',十拿九稳,已经变成了了无胜算!
"怎么,不动手了吗?"那狡黠的声音再次传来,陆二爷看着这个浑身漆黑的男子,以一种看着死尸的目光在凝视着他。瘦削的脸上一片死寂的神情,薄薄的嘴唇却挂着一抹残酷无情的微笑!
"你是十三?"陆二爷嘶哑地道。他并不敢断定,因为十三在[折枝堂]里,是个异类。没人不认识花老爷子,不少人见过花无是、花无命,却很少有人能准确的说他知道十三是什么样子!当过他对手的人,都已经死去,不是他对手的人,也不会随便说十三长什么样--一个高挑瘦削的男子,一张略带狡黠的脸庞,一副松散的游戏姿态,很难让人相信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十三'!但对方那股生猛而剽悍的气息,却又是无法忽视的压力。
就像自己手无寸铁地面对一头巨大猛兽时的感觉,哪怕那野兽只是悠闲地磨了磨爪子、打个哈欠,也会让人肝胆俱裂!
"你说呢?"十三闲适地伸展了一下双臂,在他走动的间隙里,骨节之间爆发出一阵轻微的爆炸般的清响,就像有无数个小鞭炮在那年轻的身体里炸响似的!他的腿看起来很修长,也很结实。他的腰很细,肩膀却很宽。他若不是[折枝堂]的神行十三,那么,他也会是一水城里最受女子欢迎的男人!
很少有男人,能像十三这样,充满生机与力量的魅力。
陆二爷吞了口唾沫,他有点后悔今日的行动。
他突然觉得自己卤莽了!
"花错叫你来保驾?"陆二爷觉得嘴里有些苦味了。
"谁知道?现在天还没全亮,老爷子正搂着小姑娘睡觉呢!"十三邪恶地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他似乎天生像个野孩子,森森的白牙衬托着黝黑紧绷的皮肤,散发着野生猛兽的剽悍气味,而他的笑,让人意外的,居然还有点儿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