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情岁月 ---- 任云飞

如今的薛峻，瘦了许多，也黑了许多，他一直怪A市的水不养人。
"小玉怎么样了？"峻发现我沉默不语，突然问道。
"病了。"我说。
"他可是很为你痴迷呢!"薛峻是如此冰雪聪明的一个男孩，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对你可没好印象。"
"哦!你又对人家乱说我什么了？"峻板起了脸来。
"没有，我哪会说你什么？"我小心地撒了个谎，"只是他说你来来去去的并不在乎我，他看不起你。"
"他这是在妒忌我!这小婊子，你把他做了吧!"薛峻一脸忿忿不平。
我摇摇头，峻的脸上可找不出小玉的那种醋意，他是那种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至少在情感上不会依赖任何人。我有些悲哀地想，我和任何人上床他也不在乎么？他是太信任我，还是根本不在乎我呢？
我感觉他对自己脸上偶尔生的青春痘之关切，胜过关注身边的人。
第二天薛峻背着行囊又要出门了，在楼梯口，他四处张望，发现没人，便把我拉到面前，给了我一个离别的吻。
然后笑着走了。
我有些诧异地发现，我对他的吻没了当初那种翻云覆雨的心动了--也许峻说得对，接吻只是一种礼貌吧。
是从什么时候起感觉开始变淡的呢？深夜里我独自翻来复去地想：
是一次次的离别冲淡的么？他走了，我没有那么多丰富的伤感；他来了，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惊喜。
是生活的烦琐和压力磨平的么？日复一日的重复，人也变得麻木，一切都像在尽义务，是否感情只能是生活的点缀，而不能成为生活的主旋律？
还是岁月的无情，再鲜艳的画布也开始剥离了油彩，再华丽的裘皮上也爬满了虱子，只剩下斑驳与烦恼？
除了惊心动魄的爱，还有什么是生活的真谛呢？
我想不出来，只是感觉一场风雨就要来临，天空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连风也是燥动不安的。
第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八）

 

 

薛峻走的第二天夜里，小玉过来陪我。
"走了么？"小玉环顾四周，似乎薛峻会冷不丁地从哪冒出来。
"走了，今晚你可以留在这了，我不会再赶你走。"我淡淡地凝视小玉。
"你这样对他而他没一丝感动，值得么？"
"而你，这样的对我又值得么？"我反问。
"我不知道!所以我不敢要求什么。"小玉垂下眼。
不敢要求什么的小玉，开始伸手向我要求，只是他一触碰我，我便忍不住要笑。
"你真可怕，你的笑有种让我不能抗拒的力量!"小玉叹道。
"是么？"我托起小玉的下巴，凝视着他的眼，他那对洋娃娃似的长睫毛开始急速地颤动。
"别这样看我!"小玉痛苦地把头扭开，昏头昏脑地去洗冷水澡，仿佛要让自己清醒过来。
那一夜小玉偎在我怀里，讲他的身世和经历--又是一个悲凉的故事，但我己没有感触，听得太多了，真的反而像假的了。
"知道么？广州喜欢我的人很多，有比你漂亮的，也有比你有钱的，但我总找不到对你的这种感觉!"
"为什么？"
"说不清，也许是你的宽容、你的真诚，还有你的涵养，那是一种直觉!"小玉把脸深深埋在我的怀里。
"但是感觉是靠不住的呀，起初很美很动人，后来就会慢慢变淡变模糊。"我想起自己春天时的那份狂乱，自己也不敢相信，仅仅过了不到半年!
"可是我只剩下这一份真实的感觉了，失去它，我不知如何面对明天!"小玉叹道，"可明天我还是要走，但我还会回来，来寻我的梦。"
"什么梦呢？"
"廊桥遗梦呀!"
"什么廊桥遗梦？"我笑了起来，"是廊桥‘梦遗'吧？我们不过是普通老百姓，别做了感情的陪葬，哪来那么多梦？那种太高格调的感情，都没有好结果的，徒惹伤心而已!"
小玉抬起头，困惑地盯着我说："你真是个矛盾的东西!既浪漫又现实，虽悲观却豁达，总之你是我所遇见过的最可怕的人。"
我无言以对，事实上，我自己也不了解自己了。
我们聊到凌晨四点，六点钟把小玉唤醒，他乘七点四十五分的火车离开了这座城市。
我们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亲密行为，但我感觉那一夜过后，我的心己不再纯洁。
我曾经相信天长地久，为此痴痴追求的一段完美爱情，如今眼看就要荒芜了，我开始对自己的追求产生了怀疑。

 

第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九）

 

 

我给在B市的杨敏打电话，谎报军情。
"我失身了--晚节不保!"第一次对杨敏撒谎，当然以后就有了第二次，当时我只是想听听他对偷欢的看法。
"注意保护嗓子!"敏一本正经的装糊涂。
"喂!你兄弟刚陪人睡了一觉。"
"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呀，薛峻走了，你又不在--每次你一不在A市我就出事。"
"那是因为你总是拖欠我的保姆费，然后呢？"
"没人陪我，又有人要我陪，那我便上了。"
"唉呀，云飞!你现在的思想可是一日千里朝前迈，我是老土了，跟不上时代的进步了。"杨敏叹息道，一点也听不出话中有丁点讽刺意味。
心中反而有些怅惘，对敏说："什么时候回来？好像很久没这样和你聊天了。"
"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为什么？"我心里一阵辛酸。
"不为什么，过去的好时光已经过去了，你已经够成熟，不再需要我这个朋友了。"敏淡淡回答。
啊，难道天下果真没有不散的宴席么？
我忽然感觉自己是站在一个孤岛上，四面环水，看不到岸。
只有水鸟在空中盘旋，凄凉地叫个不停。

 

第六章 一帆风雨路三千
（一）
我的世界里一定是少了什么了，仿佛掏空了灵魂的躯壳，每日重复着人活着应该去做的事。
二十五年来，失学、失业还有失恋，什么滋味也历经过，但从未像现在这样松弛空洞，像一堆弹剩下的烂棉团，无绪、轻飘而又杂乱。
我还是爱着薛峻的吧？但为什么这份爱，已经失却了当初的激情呢？
八月二十九日，在认识薛峻整好半年之后，他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到学校来报到了。

 

第六章 一帆风雨路三千
（二）

 

薛峻是和杨敏一道下来的。
火车晚点四十三分钟，看到他俩走出站台，我迎了上去。
俩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火车上那些兵哥哥怎么帅，怎么酷，杨敏夸张地叫道："能和他们睡一觉，死也值得了!"
薛峻笑骂："小骚货，还不把你给操死才怪!"
杨敏笑道："男人好色，英雄本色；女人风骚，高尚情操。"
我们走出站台，薛峻皱眉盯了我半天说："怎么你走路这么难看？一脚高一脚低的，是路不平么？"
我自嘲笑道："右腿疼了有一段时间了。"
回到新村，我把峻带来的脏衣服全洗了，累得不行，躺到床上小睡一会。峻和敏在客厅大声说笑，峻打开行李箱，一下拿出十几瓶日用品，列兵似地摆满了一桌。
杨敏羡慕地叹道："这嫁妆也够你在学校用一学期了。"
薛峻心满意足地一一视察那些瓶瓶罐罐。
醒来时听到杨敏在问薛峻："假若你碰到个自己喜欢的人，而他并不能让你放心，你怎么办？"
薛峻认真地回答："我不会碰到这种事的。"想了想又说："我对云飞非常放心!"
杨敏嗤了一声道："那是你对自己太有信心了!唉，年纪大了，这次回家老妈又追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再过两三年，免不了又得应付传宗接代的麻烦事。"
"我家里可从来不逼我!"峻说。
"你家里兄弟姐妹多嘛!"敏说。
我睡不着了，起身到客厅，接下杨敏那句话，对薛峻笑道："你妈妈生你还不是为了娱乐!"
杨敏拍桌大笑，薛峻立刻过来拧我。
他俩又要去渔场，我看看表，都快十一点半了。
"有什么意思呢？"我兴致不大。
俩人忙着打扮自己，对我的不修边幅一致猛烈抨击。
"你就不能穿得精神点？"薛峻苛刻地盯着我上下看，我随便着一条皱巴巴的牛仔裤，套一件灰不溜秋的T恤。
"又不要勾引谁，有什么必要？"我打了个哈欠。
"我可不想跟个民工走在一起!"薛峻斜我一眼。
"算了算了，由他去吧，反正现在流行他这种乡土气息的!"敏不知是在帮我还是在讽刺我。
"对呀，像我们这样的真是没人敢钓了。"
"就是，都以为我们是卖的!"杨敏和薛峻一唱一和的。
在渔场，见到了约好一同出来的老三阿康。
"最近见老四了么？"我问，有两个多月没见到安安了，阿康倒是每周末都要CALL我出来见见面的。
"我正要告他一状呢!"阿康忿忿不平道："早听人说安安最近很不正经，到处钓鱼，我还不信，前两天我在蓝鸟车里，亲眼见他从那个厕所里出来。"
我皱眉道："你没看错？"
阿康指天发誓："错了把我给卖了!"
杨敏笑道："哟!谁敢卖你呀？你可是丫环相小姐命，什么时候找了个有车的？"
阿康不好意思了，"你别乱对人家说，我是偷跑出来见你们的，他不知道。"
薛峻悄悄把我拉到一旁问："安安是不是有我们家的钥匙？"
"有一把，"我说，搬到新村后，我给三个弟兄每人都配了一把，他们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但安安极少来。
"找时间问他要回来吧，要是安安带个不干净的人回来睡怎么办？你又常出差不在家的。"
我没吭声，我想是该找安安好好谈谈了。

 

第六章 一帆风雨路三千
（三）

 

过了一星期，带薛峻到学校去报名，交了一千五学费，身上又没钱了，还得想办法。
从学校出来，薛峻一定要我陪他逛街，走得我的脚又酸又疼。
经过冰花店，小谢在大玻璃窗里朝我俩招手，我和薛峻一同进去坐。
"介绍一个靓仔给你们认识，这是小白，"小谢身边坐着一个男孩，我奇怪，为什么小谢会认识这么多小帅哥，渔场里可尽是干货。
"我叫白枫林，在报社文艺部工作。"他大方地自我介绍，吐字清晰准确，个子年纪和小玉不相上下，肤色却像北方人，眼睛圆润明朗，脸上洒满了阳光和朝气，像是学校刚毕业的，没有渔场中惯见的那种妖异或哀怨。
他以为我和薛峻都是外省人，因为本地人个子都不高，但注意薛峻似乎更多些。薛峻在外型上占有太多优势，走在街上，没人能够轻易地对薛峻视而不见、见而不望的。
"你来A市做什么的？"枫林问薛峻。
"来玩的，"薛峻笑道。
"玩几天？"枫林又问。
"玩两年!"薛峻笑答，我也忍不住想笑。枫林那头有些尴尬，他是认真地问，薛峻却胡乱地答。
"有机会叫小谢带你到我那玩，"我说着喝完饮料，和峻走了出来。
我对薛峻说："我感觉杨敏会喜欢这个人的，把他介绍给杨敏好不好？"
峻说："好啊，我也这么认为。"
"可是，我不大有信心能成呢，"我心里想，杨敏的男友似乎没一个能长过三个月的。
周末，小谢果然把枫林带到我那，杨敏、阿康也都在。
起初杨敏有些拘束，但打了几圈麻将后，杨敏就放松的，说了许多经典笑话。枫林似乎不明白，瞪大眼问："你们笑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呢？"
我拍拍他的肩，"以后混熟了你就懂了。"
枫林说："真的，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们，这个家好温暖呀!"
黄昏，我们一行人去泳池游水。
枫林一点不会水，在水里像个旱鸭子，头发湿淋淋地傻站着，像个孩子般可爱。
我忽然想到了安安，如果他也在，那么这家人就齐了。
杨敏却不屑地说："还提他做什么？把他开除了吧，让小白顶上好了!"
杨敏热心地教枫林游水，枫林在水里扑腾，既兴奋又开心，杨敏似乎已喜欢上他了。
枫林手忙脚乱地划到我身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灿烂地笑道："今天好开心!和你们在一起，心里很踏实，什么话都可以说!"
"那就做我家的老五吧!"我笑着潜入水中，去扯水下薛峻的腿毛，我也很开心，为这个家又多了一个新成员，仿佛血液中又注入了新鲜的活力。
那个初秋我刚刚学会游水，却已经迷上了水里的世界。
第六章 一帆风雨路三千
（四）

 

 

那是一个多事之秋。
周末过后，枫林便再三邀我去他那坐坐。
那天夜晚，说好了带薛峻过去的，但他有个同乡要过A市来，他要去找他们，我只好一个人过枫林那。
报社的福利确实不错，才刚毕业的枫林，己拥有一间单人宿舍，里头干净整洁，家具电器一应俱全。
一进门，首先注意到墙上那一大幅黑白艺术头像。枫林相当上像，照得很传神，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纯真得像个孩子在看世界，却又似在沉思着这个世界为何不够纯真。
枫林把自己从小到大的相册全搬了出来，一一向我说明。那些清纯的、阳光的灿烂历程，看了令我妒忌，曾几何时，我也拥有过一双这样的清澈眼眸呢，而今早已蒙尘。
枫林说个不停，说到了杨敏："唉呀，杨敏已经很动感情了，他说自己这次特别投入，像初恋时的一片空白，可是我不知道他这人靠不靠得住。"
"杨敏虽说出来混了近十年了，可他却从未玩弄过感情游戏!"我安慰枫林，但对杨敏这次能否把握好枫林，我可一点没底。
"可我第一眼见你就知道你是个靠得住的人。"
我忽然有种奇怪的念头，想把枫林拥入怀中，就像大哥拥抱小弟一般，但似乎又不太像。
枫林也呆住了，侧头想了好一会，问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我点点头。
"你喜欢我的对不对？"
我承认，这没什么，这样一个帅气的男孩，谁见了会不喜欢呢？
"那么，假如有一天，我是说......"枫林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你喜欢我，而我也很喜欢你，我们有了那种行为，算不算偷？对你那个阿峻，对杨敏，是怎样的一种解释呢？"
我被问住了，不知怎么回答，只好说："我从来没偷过东西!"
枫林和小玉一样，对薛峻同样没什么好印象，但他却没有小玉的那种彷徨忧怨，劝我道："你把他甩了算了!你想想，我们两个都是独立的人，谁也不用负担谁，那不知该有多好!"
我心头一惊，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即使对感情己失望，但从未想过要抛开薛峻另找。
枫林继续说，我不知他在说什么，头脑一片混乱，我打断他道："假若我跟了你，结果也还是一样，没有感情是永恒的，人都是喜新厌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