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原以为一切已经远去,如同那一丛丛曾经盛放的蔷薇,早已褪去了纯白的颜色,化作日记中发黄的书签。然而回忆,在29岁这年的秋天逐渐清晰起来,为了抓住这生命中也许是最后的光茫再现,我想写下这故事----给我爱过的人,以及所有正在爱着的同志们。
第一章 梦里花落知多少
(二)
十七岁时我便知道了自己与别人有着怎样的不同,那个过程相当痛苦,如同一只在茧中苦苦挣扎的蚕,世界如此大,而我却被一层薄薄的茧束缚着,看不到一丝光亮.
爱过的那个大学男孩子华,毕业后回到了他生长的那个小镇了,成家并且育子。多年后某个深夜打听到他的电话,一阵冲动拨通了号码,接电话的却是个粗鲁的女人。
"子华在么?"我试探着问。
"不在。"简单明了。
"那么,大概何时能回?"我不敢问她是何许人,但我猜一定是他的女人。
"不知道!"还是气冲冲的,仿佛谁惹了她,我沉默稍许,挂了电话。
从此,再也没拨这个号码,何必呢?一切己经过去多年,大学时代,一个曾让我刻骨铭心的男孩,只不过翻开了我的第一页,然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那是一段青涩的回忆,让我明白自己和别人是不同的,饱尝了四年单恋的煎熬,我也逐渐看开---既然天生如此,那也不必再抱怨什么了。
假若今生能遇上爱我的人,我可以为他付出一切,再别无他求----那是告别校园时我最大的奢望与许愿。
第一章 梦里花落知多少
(三)
第一次踏入圈内,是大学毕业第二年的四月,一个闷热的夜晚。
我知道在这座城市,一定有许多和我类似的人,只是苦于无从寻觅。
一个女孩为了谢我深夜送她归家,送我一句忠告,在我们经过城东某个转角时,那句忠告是二十二岁的我收到的最好礼物,至今依旧感激她,只是无法直接言谢,后来不断地请她吃饭,直到她男朋友吃醋才罢休。
"云飞,千万别去里头那个厕所。"她指着里头的竹林说。
"为什么?"我淡淡地问。
"不安全!"她神秘地答。
"我是男孩怕什么?''我不知所以然.
"就是男孩子才不安全呀!''她又回头望了望那片竹林,我也回头,似乎能看到些隐约的黑影在游走。
我并不笨,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了。当时也不好细问她是如何得知.回到家,在日记上记下这个日期----终于找到了。我蒙头大睡,仿佛当年的革命者找到了党组织。
那一觉睡得很甜,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些什么----一条曲折而艰难的路,路口是一片诱惑的竹林。
终于鼓足勇气,在一个夜晚我踏入了那片竹林。
刚从酒店下班的我,还穿着制服。
我可以从容应付酒店里如流的客人,不管他们提出如何苛刻的要求,那是在五星级酒店明亮的灯火下。此刻,面对竹林里那几个黑魅的影子,我却手心出汗,浑身不自在。
不知该保持怎样的姿势,只好坐在山地车上,时刻准备开溜。
后来,一位不幸目睹了我当时惨状的朋友敏告诉我:"啊,当时我看到一个高挑的男孩,修长的腿撑在车上,一动也不敢动.一条黑裤子,一件白衬衫,最要命的是,脚上竟然是一双黑布鞋.那样的清纯俊逸,我一辈子记着。
天哪,后来只要敏一开口介绍我是他朋友,就要提起这段丢脸的事,我掐着他的脖子,他也一定要讲完黑布鞋的逊事。
那一夜,我如身披芒刺,没人能和我聊够三分钟。十二分的紧张让我虚脱,一身如汗,正要撤退,一辆同样的山地车骑到了我面前,一只手很大方地搭上我车头。
抬起汗湿的头发下遮掩的脸,我看到一个短发男孩笑嘻嘻地望着我。
"我们换个地方聊好么?''他似乎看穿了我的窘境。
我点点头,是因为他的笑容还是什么别的,他和别人不同.那些人要么上来就动手动脚,要么就象打量什么似的把我盯得发毛,能搭上几句的也是怪声怪调的。
我们驱车来到江边护堤,并肩坐在草坪上。
离开了那地方,我逐渐放松,找回了自信,话也多了起来.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圈内有什么禁忌,反正一古脑的,把自己祖宗八代都交待清了.本来我也不擅说谎----从小父母老师都在为我灌输这种品质,刚出校园,二十二岁的我也没吃过真诚待人的亏.何况,这是对圈内人,我更是无所保留地坦露内心。
他闪烁的眼神一直在扑捉着我:"说完了么?''他笑道,我倒不好意思了。
"你怎么称呼?''我这才想起来,好蠢!
"我姓朱,叫我家明好了。''
"那你叫我云飞吧,我姓任。''我笑了,为有了一个朋友----和我同类的朋友。
家明说话慢条斯理的,告诉我他有四个姐姐.啊!我可以理解,脂粉堆中的男孩容易变质的.但是我只有一个哥哥,从小争打到大,怎么也会这样呢?也许是从小太多女孩围着我转,顺便也把性倾向传给了我吧.想到这我对女孩子更加深恶痛绝----这真是强词夺理了。
夜深了,我得回酒店宿舍,正好他也住江南.我们同路,他一直送我到楼下。 "我该进去了.''我向他道别。
"好的.''他却并不急走,眯着眼盯我瞧。
月光洒在他白晰的脸上,象女孩子一样清秀的眉眼,我有种想触摸他的脸的感觉.但只是想想,自己已不好意思,匆匆上楼去了。
以六楼窗口望下去,还能与他挥挥手.他缓缓地骑车离去,背影有些萧条,无精打采的.
他多大了?好象说是二十七吧,比我大五岁呢,看不出.他说出来圈子已有四年了,一直没遇见过象我这样真诚的朋友.四年是个什么概念呢?四年前我为子华把我当兄弟痛苦不已.但是,两个男孩不作兄弟还能作什么?......
我胡思乱想,不知何时睡去,那一夜,竟忘了写日记。
多年后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一夜的月亮---十五的满月呢!别的都已模糊.为了写这故事,不得不剥开尘封的记忆老茧,去交待自己的"第一次"。
那一夜睡着后的我,应有月光陪伴着我,是怜悯?还是叹息,熟睡在我浑然不觉。
第一章 梦里花落知多少
(四)
认识家明的第一个月,他几乎每夜都到我的酒店门口等我下班。那时城里似乎还没流行迪吧,卡拉OK的消费也不是我们应付得来的,但只在江边坐坐聊聊,便已觉得满足。
他忽然说要去广州出差,我没问什么,只是下班后不见熟悉的身影,有些怪。竹林那再没去,回家写日记洗澡睡觉,我和从前没什么不同。
一星期后他打来电话,说在火车站,刚到。我忽然冲动起来,把收尾工作交给同事,提前赶了出来,我要去接他。
十分钟内便赶到火车站。他拎着旅行包等我,脸上有些风尘倦怠。
"累了吧?"我接过他手中的包。他笑笑,低声对我耳语:"好想你!"
一缕奇异的感觉从耳内传至心头,是甜蜜,然而却有些酸楚。鼻子也酸酸的,这么多年,我终于等到一个男孩对我说出这样的话,还不算太迟,却也渗透了些许感慨。
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挤上公车,他在车厢里牵住了我的手,我们并不在意周围,那一刻,眼中只有他。
车子一路地晃,心一路地摇。车窗玻璃上映出两个依偎的身影,叠映在窗外掠过的城市街景中。
他把我带到他单位宿舍。走上破旧的楼梯,打开他黑暗潮湿的宿舍门,没等我关上门,他便反身抱住了我。
他的唇贴上我的,我有些迷糊,睁着眼看他仰着的脸,这便是初吻了么?怎么没有惊心动魄的感觉?只是四片唇在纠缠,温软润湿而不大真实。
平躺在他窄小的单人床上,他的身躯压着我,我的心跳得有些乱。从未和同性如此接近而暧昧,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呢?
"想我么?"他紧贴着我问。
"想!"我干脆地回答。
他笑着刮了刮我鼻子,然后熟练地褪下他所有的衣裤,然后是我的。当两个赤裸的身体紧贴在一起时,我能感觉到彼此都在膨胀变硬,激动中有些茫然,头脑一片空白......
"是第一次?"他有些邪气的笑,我的表现是不是太笨拙了?我点头承认。
"那么说之前还是处女?"他笑得更邪了。
"说什么呀?我不是女人!"我触摸着他的肌肤,比我的细腻多了。
再度搂抱在一起,他的下身在我身上摩擦,一两滴清润的液体湿润了我和他。他把我的手拉下来,我有些胆怯地握住了他。在我的手中,他的呼吸紧促起来,发出奇怪的呻吟......很快,我的手便被他汹涌喷射出的浆液粘住了。
那一夜过后,觉得自己和以前不同了,心里无时不刻地想着他。下了班,很少再回自己的宿舍,在他那里,颠覆着夜与昼的交替。
喜欢看着他沉睡的样子,象个孩子般安宁。往往他醒过来,见我没睡,问一声:"怎么了?"我便笑道:"看你呀,你睡着时真象个孩子。"他抱紧我,含糊不清地念道:"你才象个小孩子呢,你是我的宝贝!"
我满足了,真的,就是那么简单,我拥有了自己的所爱么?
当时的我并不曾想,末来的路会是怎样?
第一章 梦里花落知多少
(五)
天气渐渐凉了下来,家明的生日也快到了。
生日的那个夜晚,他把我约了出来,是第一次认识的江边。
他早已赶到,穿着一件黑色的麻质衬衫,衬衫在江风中飞扬。
"生曰快乐!"我把一个礼品盒送给他。
"是什么?"他问。
"是只景泰蓝花瓶。"我笑笑:"不打开看么?"
"真漂亮,可惜易碎。"他把花瓶捧在手上看。
"所以你得好好看着它呀,美丽的东西总是脆弱的。"
他点点头:"我也有东西送你。"他也取出一个礼品盒。
是一只心形的红色音乐盒,打开来,便响起悦耳的音乐,盒上两个小人在跳舞,有一行英文-----I LOVE YOU 。我收到过无数的礼物,但这一份,却显得如此不寻常。我想,无论如何,我都会小心珍藏。
抬起头,他正笑盈盈地望着我:"喜欢么?这两个小人,穿西装的是我,穿裙子的是你。"
"穿裙子的才是你,我比你还高。"我也笑。
"怎么?你不是我老婆么?"
"老---婆?"我在心里掂量着这两个字眼,一种不舒服的感觉爬上心头,然而不说什么,我把音乐盒收了起来。
当江边恻恻吹来的凉风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时,他停下了缓缓的脚步。
"云飞,有件事要和你说。"他似乎满怀心事。
"说吧。"我把两手环抱着肩,转头面对着他。
"我们单位效益一直不好,我有个姐姐在广州做生意,她让我过去帮忙。"
"去多久?"我愣住了。
"很快的,不超过三个月。"
三个月?我默默地算了算,也不过是一百天。
"什么时候走?"
"就明天,火车票已买好了。"
"明天?"我又吃一惊,有些恼了,"怎么不早跟我说呢?"
"本来早就该走了,就想着和你过完这个生日;真的,不能再拖了!"他把手搭上我的肩,眼中充满无奈和迷恋。
我无语,相识不过短短的一个多月,但有他或无他,时间的概念已不同了。
"相信我,一定会尽快回来。"他埋着头靠在我肩上低语,语气柔弱无奈,我的心,也变得无助起来。
那江边泊着几条渔船,船上人家已点亮了星星灯火。我想,能和相爱的人在一道,就是这样简陋的渔船,也可以变为温馨的家吧!
再回头,看到家明一身洁净考究的衣裳,我又不禁叹气摇头,他怎可能作一介渔夫呢?然而我们这样漂泊的生活,又和江上漂流的船有何不同呢?
第一章 梦里花落知多少
(六)
给家明的第一封信:
"家明:
你好,刚送走你,回到家便忍不但给你写信。
不知你当时心情如何?火车开出的时候,我真想追上去,可是双腿不听使唤。我没哭,真的!但我似乎看到你脸上有泪光闪动。或许,只是玻璃的反光,我看不清。反正,你就这么走了,我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没被车子撞死真是万幸。
平生最恨送人。小时候,送哥哥外出求学;后来,送爸爸外出工作。一年迎来送往,家中最后往往只剩唠叨的母亲和我两人。能够和相爱的人聚在一起,不是比什么都重要么?
三个月对吧?我会等你回来。
云飞"
给家明的第七封信(摘要):
"家明:
日子真的很难熬,你走了半个月,只来过一个电话,但已让我回味许久。
你的声音没变,依旧那般温柔,你的容颜变了么?我在这度日如年,怕等你归来,我已经老得让你不敢相认了。
云飞"
第三十封:
"家明:
今夜是中秋了,而你也走近两个月了!
月是故乡明,今夜我独自走到初识的桥头护堤上,想你!此刻你在做些什么?每次与你通话,你总是说很累。我倒情愿累些,每天上十多个钟点的班,站到脚发麻,这样可以不用想太多。
今天,我从家里搬了些被毯过你宿舍来,我想你那宿舍再没人住,会发霉的。在我们相守过的房间里等你回来,虽然有些凄凉,心却安稳许多。
天气愈加凉了,多保重啊!
云飞"
第三十七封:
"家明:
酒店里人事变动很大,我也在考虑换工作。当初毕业出来不服从分配,自己找了这份工作,现在看来也不是长久之计。我想还是做回自己的本行算了。
云飞"
第四十四封:
"家明:
今天和经理吵了一架,我看到他就觉得恶心。上班时被他横鼻子竖挑眼的,下了班就专找些漂亮的男孩子到他宿舍给他按摩,还动手动脚的。
我已经很久没回自己宿舍住了,我受不了这种老男人的气。
我辞职了。
云飞"
第五十三封:
"家明:
工作不是很好找呢,到广告公司去跑了半个月业务,很辛苦但毫无成效。我想多挣些钱,这样等你回来我们的日子会好过些。
这两天下暴雨,风雨把你窗外的那棵梧桐树都刮断了腕臂粗的树干,下水道也堵了。我被困在楼上,每天吃几个面包或糯米团过日子。我不想回家,母亲把我数落个没完,因为我把那辆心爱的山地车弄丢了。还记得么?以前我们经常骑去郊外兜风的那辆白色车子,为此我难过了几天。
宿舍经常停电,我点了蜡烛,在跳动的光线中看古龙、金庸的小说打发长夜。很羡慕里头的侠客,他们不必带一文钱就可笑傲江湖、赢得美人归,而我却困在这昏暗的小楼里,为明天是晴或雨发愁。
你走了超过三个月了,快点回来呀!
等你的云飞"
第一章 梦里花落知多少
(七)
二十二岁那年的冬天异常寒冷,风灌进脖子里,象刀子一般刺骨。
我再次踏入圈内,是在家明走后的半年。
杨敏给我的第一印象是那么忧郁,脸上带着不羁的表情。能够成为好朋友,并且在后来的岁月中给予我那么多扶持的敏,原来还是我的校友。只不过,我毕业时他刚进去。
"你有爱人么?"敏和我认识后便直接问。
"有啊!"我毫不掩饰,并且,把和家明认识的过程一五-十地抖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