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股大力从水面逼来,我急忙抢身抽出飞云刀,足尖一点,人已斜斜飞出水面,寒光闪过,飞云刀威力所至,护住了身前一丈距离。
稳稳地在水边立住,我定睛一看,袭击我的正是那个黑衣人,他也没有想到我居然在水下藏着刀,反应又这么快,险些被我所伤,电光火石之间,他已退后了一丈有余,平板如死的脸上居然带出一丝惊讶。
"好漂亮的少年!"
一个惊叹的声音从旁边响起,我顿时大怒!
上一个敢说我"漂亮"的人已经在三年前被我修理得伤筋断骨,听到我的名字都要魂飞魄散,自从鬼面之名日益响亮,快刀十一狼也声名鹊起,江湖人看我的时候都目不斜视,"漂亮"这个词绝没有任何人敢用在我的身上。
男儿啸傲江湖,凭的是肝胆身手,容貌排在末位。用"漂亮"这个词说人,在我眼里简直就等同于懦弱无用!
我恶狠狠地盯了说话的那个黄衣人一眼,他反而微微一笑,负手而立,眼睛放肆地上下打量着我,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之意。
知道他有恃无恐是因为旁边这个黑衣人正盯着我,也知道我全身赤裸在明月下被人看了个真真切切,可惜我真的无法分心去解决他,因为最危险的一个敌人正紧紧盯着我,即使他离着一丈以上的距离,即使他看起来毫无动作,但那种压迫人的强劲气势,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一动也不敢动,握紧手中的飞云刀,全神贯注地与他对恃。
一触即发!
"噗哧"一声,那个黄衣人居然笑了,款款地坐了下去,拿起一杯酒,说道:"太平,你吓着这孩子了,咱们不是说好了请他喝酒的吗?过来坐下吧。"
那个太平一言不发地过去坐下,喝起酒来,仿佛刚才的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那种压迫人的气势也不着痕迹地收敛了起来,如此收放自如,却让我对他的评价更高一层,这样的人在当今武林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是京城人士吗?"那黄衣人悠闲自得地品着酒,一边问我。看他的年纪不过三十上下,却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不同于黑衣太平的那种凌厉,却像是久居高位养尊处优所形成的气质。
他喝完一杯酒,才将杯子放下,一旁的白衣书生立即再替他斟满,动作虽然优雅,恭敬之意却表露无疑,这家伙是什么人,我心中疑惑,却并不想追究,转身向我的衣服走去,准备一走了之。
才跨出两步,黑衣太平已直直地挡在面前。
"移形换影" !
我又吃了一惊,这个太平,还真是值得敬佩啊,将移形换影使得这么好的人,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
"主人请你喝酒。"太平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平平板板的,毫无起伏。
"谢了!"我头一昂,冷冷地道。也不绕路,知道如果他不肯让,绕也没用,我们就这么直直地对立着,像两根木桩。
"小兄弟,相逢即是有缘,我家主人欣赏你精妙的泳技,请你喝酒相交,何必拂人美意呢?"那个白衣书生从中打圆场。
可惜我向来不好给这种人面子,他们打扰了我的清静,又逼得我赤身上岸,已犯了我的大忌,要不是忌惮那个黑衣太平,我早象喷火龙一样把他们撕得粉碎了,怎容他们如此嚣张!
"请!"
黑衣太平踏前一步,手向那两人所坐之处一指。
青光一闪,我已出刀! 自 由 自 在
别以为我不穿衣服会有什么顾忌,这有什么?我年年在长江边闭关一月苦练刀法,还不都是赤身露体,只不过别人闭关爱钻山洞,而我所谓闭关只是一人在江边荒野之中独居罢了。赤身袒露于天地之间,没有了一切的束缚,反而更容易集中精力,武功提高更快。
眨眼间我已攻了不下百刀,黑衣太平却居然轻松招架了下来,我快他也快,我强他也强,却又不比我更强,举手投足之间总是恰到好处,绝不肯白费一分力气,也不落丝毫下风。我以前从未见过他,他应该也从不了解我的武功路数,在这样仓促的情况下应付得当,只能说他的功夫确实高出我一大块。
他看似空手,却又敢来直接招架我的快刀,月光下看得分明,只见他两只手掌上都套着黑黝黝的几块事物,就象是几块黑骨头长在了皮肤外面,与钢刀相交,丝毫不损,却又没有金铁相交之声,只发出闷闷的声音,如击木石,实不知是什么质地。
我越打心中越佩服他,如果不是处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一定要与他相识相交,好好切磋一番。
清风徐来,我却全身滚热,心下焦燥,二百多招了居然还占不到半点上风,更何况旁边还有两个人四只雪亮的眼睛盯着我看,我再大方,也不想被人这样吃豆腐啊!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羞辱!
心一急,刀法就乱了,高手过招,容不得半点马虎,我一招使老,尚不及转身,黑衣太平已一掌切在我右臂之上,瞬时间痛彻心肺,整条手臂似乎都废了一样,飞云刀差点脱手飞出。他却不再进逼,反而退后一步,叉手而立,仍然平平板板地道:"请。"
请什么?!都打到这份上了,还请我去喝酒吗?难道他费这么大劲与我为难,只不过是为了遵从主子的命令请我过去喝酒?我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像他这样的人,应该高高站在群山之巅,冷冷地接受众人的尊崇,怎么能当一个听命于人的奴才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拼斗半晌,受了他一记重击,心中对他并无怨恨,反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只是对他甘愿受人奴役有一丝鄙视,哼了一声,脚下一动不动。
"快来,穿上衣服,仔细受了凉!"斜睨之间,看到那个黄衣人离了席,站在不远处,笑眯眯地招手叫我,白衣书生手上捧着我的衣服,已经叠得整整齐齐。
拿,还是不拿?
前半夜受了莫离的气,一怒之下没有骑着青儿,自己跑来了南湖,折腾到现在,东方已泛起曙光,夏天亮得早,难道一会儿光着身子回城去?这里可不是长江边杳无人烟的荒郊野外!
"你我从未交过手,为什么却能轻易挡住我的快刀?"这是我心中一个疑问,不吐不快。
黑衣太平显然没料到我突然提出这个问题,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你在湖边舞刀之时,我们已经看到了,你在湖中一个时辰,我已想到应对之法。"
原来如此!我心中的气愤平息了一些,他有备而我无防,因此他占了点上风是应该的,下次准备周全,大家再打个分明!
打定主意,我回头走向那两个人,笑容可掬地道:"多谢关心!"一刀已如闪电般挥出,横扫两人胸前!
太平急跃而至,手上劲风直逼我的后脑,其实我那一刀只是虚招,吓得那个白衣书生扔了手中衣服,回身就逃,我已回刀轻轻撩开太平攻来的招式,一手抄住衣服,纵身跃向湖中,看准了两片大大的荷叶,轻轻落下,荷叶低垂,贴住水皮,我提气轻身,稳稳地立在上面,冲他们一笑,足下用力,整个人悄无声息地直沉入湖中,眨眼间消失了踪影。
一直潜到荷塘深处,我才冒出头来,借着层层叠叠的荷叶遮挡,向岸边望去,只见那三个人正呆呆地望着湖心,南湖方圆近百亩,一半平湖一半荷塘,只要我不露面,他们绝计寻我不到。
半晌,黄衣人一摆手,那群侍卫从林中出来,牵过马,拥着三人远远地去了。
*8*
"啊--,轻点儿!"我皱眉低呼。
小悠冷冰冰地板着脸,正在用药酒给我揉手臂上被黑衣太平打青了的地方,好家伙,这小子劲道真不小,只那么一下子,就青於了一大片,要不是我平时摔打惯了,只怕这只手臂都要废了。
"最近娇气了嘛,这么点黑青就大呼小叫的!"小悠嘴里冷冰冰的,手下却放轻了些,嘿嘿,就知道他会心软,所以我才叫的嘛。
我一身湿衣,凌晨时分才狼狈地回到住处,却意外地见到小悠也来到京城,不管怎么说,看到他还是让我非常高兴。至于他看到我身上带伤回来,也是见惯不怪的样子,只默默地帮我擦药。
"哎,难得遇到了一个真正的高手啊,那个家伙叫太平,就不知道姓什么。"我兴高采烈,虽然受了点小伤,但找到一个这么对胃口的强劲对手还是很值得的啊。
小悠收起药箱,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问:"您贵姓?"
"萧啊!"我哈哈大笑起来,"小悠你头晕了吧,我当然是萧同啊!"
"你还知道自己是萧同啊!"
"那当然,在下姓萧名同,江湖人称鬼面,天狼社中坐第十一把交椅,直隶堂的堂主,大名鼎鼎的萧同萧大侠是也!"
"请问你这个堂主最近这两个月来都干了些什么呢?"
"我......"我有点结巴起来,"我去了山东摆平金刀门和青煞门的事......"
"这之前的一个多月和这之后呢?"小悠问得不留一点情面,直直地逼视着我的双眼:"或者说,今后呢?"
知道把所有事务都推给他一个人干,是不太对,可谁叫他是我最好的助手呢?再说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干嘛这次这么小题大做。
"干什么嘛,小悠,知道你最能干了,我去跟少主和大哥说,干脆让你当堂主好不好?"我第一百零一次提议。
"不好!"他还是一百零一次地干脆否决。
"为什么,明明你管得比我好。"我不服气。
"因为我不是萧同,因为我不是岳大侠的徒弟,因为我不是天狼社的十一狼!"
"你嫌师傅没收你做徒弟啊!"我疑惑地看着他道:"可当初是你嫌师傅疯疯癫癫,没有为人师表的样子,自己不肯拜师的啊!"
这话一点不假,当初爹从外面捡了师傅回来,他被人打得重伤,差一点就翘辫子了,足足养了一年的伤才好,后来他见我和小悠姿质上佳,便死皮赖活要收我们为徒,因为他平时在府中为人不修边幅,言笑无忌,还有点人来疯,所以小悠向来看不起他,坚决不肯拜师。小悠的理想是成为像京城第一大儒谢亭那样端方雅正的人物,一心学文。
我却正中下怀,学武进境极快,师傅非常满意,直到十岁开始我打架打出了名堂,打出了爱好,打出了风格,整日地不着家,连爹娘和都大哥都束手无策,小悠这才着了急,文雅端庄有什么用,他再也管不住我。
迫于无奈,他才向师傅低了头,开始学武,但坚持不肯叫师傅,只叫岳爷。因为他心目中值得尊敬的老师,只有谢先生一人。师傅其实爱他甚过爱我,故意着恼,逼着他认了干亲,以父子相称。只是小悠为人谨慎,在人前从来不提这一层关系。
"在其位谋其政,你别想甩手不干,少主和大哥已经传信来过问了。"他冷冷地搬出两座大山压我。
"我是真的有事嘛。"我无奈地服软,这死小悠,从小压得我死死的。
"有什么事?" 自 由 自 在
"这--"我张口结舌,莫离的事该怎么说呢?
"说啊!"
"......"难得我哑口无言,心中一片混乱,倒不是因为爱上了个男孩子不好开口,而是自己明明为情所困,一头扎了下去,脱不开身,对方却在另一个男人怀里婉转承欢......如果莫离也爱我,我立刻带他走,天下人如何看我,与我何干?!就是在爹娘、少主和大哥面前,我也能慷慨陈辞,只是,目前这种情况......
一时间羞怒交集,我"啪"地一拍桌子,一张结实的楠木圆桌连着茶壶茶碗,变成一堆碎片。
"你啊--"小悠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以我们天狼社消息情报之灵,相信他早已知道了全部的事情,何况这次我在京城呆的时间太长,以前因为在京里犯过命案,而父亲、大哥又都在朝中为官,为免给家里带来麻烦,我每次来办事都只匆匆而过,从没像现在这样准备长住了下来,依我好惹事的脾气,这可是非常危险的。这次他匆匆追着我来到京城,必是专为此事而来。
"真没想到你会这样。"小悠若有所思地道。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我这平时被他称为火爆浪子的人也会掉入爱河?还是没相到我爱上了一个男人?我狐疑地望着他。
小悠却不理我,出去叫了人来收拾打扫,换了一张桌子。我闷闷地坐在床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看他依旧镇静自若地沏茶,烛光照在他清秀的脸上,像以往一样平静,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小悠。"我叫他。
"嗯?"他眉毛也不抬一下。
"我跟你说好不好?"
"嗯。"他仍旧八风不动。
"算了!"我翻身扑倒在床上,连衣服也不脱,猛地拉过被子兜头蒙上,自己生闷气。
我气自己,这是怎么了,拿不起、放不下,都不像是我了。横刀向天的鬼面呢?潇洒无拘的十一狼呢?这个腻腻歪歪的家伙是谁啊!!!
正气得浑身燥热、呼吸都急促起来,头上一轻,被子被拉开了一点,露出脑袋,"别闷死了。"小悠淡淡地道。
我转过身,见他正坐在床边上,淡淡地看着我。这样平淡的模样,像以往无数次一样奇迹般地平息了我心中的怒火,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等我心平气和了,他才开口道:"你说吧。"
从小我们就是最亲密的朋友,虽然名义上他是我的贴身小厮,但从爹娘到我,谁也没有把他当成下人,他和我吃一样的饭,穿一样的衣,一起上学堂,一起习武,一起打架,一起玩耍,真是如同亲兄弟一般,比和相差十岁的大哥还要亲近。所以我有什么事都会向他说,而他总是静静地听着,有时帮我出主意,更多的时候只是提供个耳朵,不发一言,让我有个发泄的地方,好排遣心中的郁闷。
我这人是火爆的脾气,说风就是雨,但发过火之后很快就忘了,万事不萦于怀。他却不同,细致谨慎,喜怒不形于色,一幅彬彬君子的模样,有时我嘲笑他迂腐,像个八股夫子,爹娘却对他赞赏有加,恨我这块顽铁不成钢,恨不得小悠才是他们的亲儿子才好。
躺在床上,我把遇到莫离的一切情由全部告诉了小悠,连现在的情况也没有隐瞒。他静静地听着,照样不发一言。
"现在他还在淳亲王府里头,我恨他不争气,可又放不下他,你说,我该怎么办好呢?"最后我问道。
"原来他就是你的梦中情人啊。"小悠好笑地道:"怪不得这几年你一碰到长头发的女孩子就去逗人家说话,我还当你春心萌动了呢。"
"小悠!"我气结。
"不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就是嘛......"我垂头丧气。
"你呀。"小悠又叹了口气。
我不满地望着他,光叹气有什么用,还不快帮我想办法,以前那么多事小悠都有办法,这次他一定也有办法的。
却见他凝神望着桌上的蜡烛,好象要看出朵花儿来似的,理都不理我。
"小悠?"
"先睡吧,好好睡一觉。"他转过头来微笑着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什么都会有新变化的。"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他起身出去了。
这句话是当初有一次遇到困难的时候我说的,小悠深以为然,以后每次我们遇到难题,他总是用这句话来开导我,而事情正像我们说的那样,总是千变万化的,第二天再解决,就容易了好多。
不过这一次,我怎么觉得他有点言不由衷呢?
带着一点疑问,我还是一下子就睡着了,直到下午才醒。
一睁眼,就听到小悠淡淡的声音:"醒了?想不想喝粥?"如此熟悉的声音,如此熟悉的话,让我舒服地微笑起来,如果头一天运动过于激烈,第二天醒来我喜欢喝点桂花糯米粥,不知怎么养成的习惯,却能让我的身体得到彻底的恢复。自从离了家,只有小悠还知道我这个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