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啦?"
"疯了。"敏心叹息着,"大概有六、七年了吧。我连他长得什么样子也记不清了。这件事情要先从伯父说起。伯父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岛上的人都很尊敬他,对他也是唯唯诺诺的。凌家一度曾经衰败过,由于伯父善于经营,家业才逐渐强大,甚至更胜以前。因此,他在某些行为上也会自我要求,家规也很苛刻。凌家的继承者都会送到都市生活一段时间,希语哥是初时的继承人,他按规矩在都是生活了五年。在那里认识一一个叫紫痕的舞女,两人坠入爱河并要求结婚。伯父身为名门望族的主人,他拒绝一个身份低贱的女人扰乱他的家族,因此下令将紫痕驱赶出岛。紫痕因而在海上遇风暴而亡,希语哥从此疯了。伯父是否爱他,我不敢枉下评论,只知道从此以后希语哥被软禁,甚至一生都不可能走出来了。"
"所以继承人就换成了羽纯?"
"是的。羽纯自小就很乖,完全依着伯父的模式去做,像个‘君子'般说自己该说的话,做自己份内的事,规规矩矩的。因此也变得沉默寡言,喜怒哀乐很难从他脸上读出,因而没有人能分享他的痛苦,他的哀愁,甚至是他的欢乐。"
"太冷酷了。"
纪清楚的记得站在智渊墓前丝毫没有感情的羽纯,那么冷峻!
对这个神情淡漠的少年,纪一直无法喜欢。相比之下,羽子这个善良的女孩与古板的哥哥完全不同。每一次当她接触到纪的视线,脸上便泛起一片红晕,煞是好看!纪至今还未能与她单独相处,纪告诫自己一定要找个机会向她致谢。
希语的禁闭室虽然是用粗格子围住,但房间里面却很干净,设备都很齐全。此外,起居室的另一边,还有厕所、洗脸台,浴室等,可说所需物料一应俱全。
只见希语睡在禁闭室的中央,旁边还放着一个屏风。他的脸微侧,头发剪地整齐,衣着也很干净,实在不象患有疯病的人。
"请不要靠近他。"
纪转身,是羽纯。
"是你?"
羽纯悄悄地挨挤格子门,站在门外目视着沉睡的希语,声音缥缈无定。
"他本不应该这样的。"
羽纯的声音令纪浑身一颤。
纪窥探羽纯的脸部,不知是月色投下阴影的缘故,还是参合了别的因素,此时的羽纯看起来忧郁伤感,似乎要哭出来般。这种神情是纪陌生的。
他不是没有感情的吗?
平时那个冷酷的羽纯去了哪里?纪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错。
"淳于先生,可以陪我喝一杯吗?"
羽纯的眼神不容拒绝。
纪的心脏莫名其妙的加速跳动起来,这种感觉是第二次了。
羽纯率先向前面的庭院走去。在院里的梅树下,羽纯请奶娘凌太太备了清酒与一些小菜,两人在月下对饮,却不交谈。
月色渐渐淡下去,与纯的醉意浓了。
纪按住羽纯持酒壶的手:"不要再喝了。"
羽纯若有所思的望了望纪,眼里有着难言之隐的痛:"不该回来的,真的不该回来的!"
听不真切他的声音,待细问时,羽纯已醉倒在石桌上。
"羽纯,羽纯。"纪推推他,但没有了反应。
纪绕到羽纯身边,弯下腰抱起他。羽纯的身子很瘦弱,抱在手中也显得轻盈。
"啊,少爷醉了,太麻烦您了。"
凌太太在纪的帮助下将羽纯安置好。
把羽纯交给凌太太,纪告辞而去。走出起居室忍不住回头,只见一片阴影笼罩着四周,象恶魔的手掌......
"少爷,请把手抬一下......"
凌太太的声音在耳畔消失。
没有去在意羽纯刚才所呢喃的话,那也许只是他酒后的醉语罢了,纪步下渡廊。
第五章
敏心的处境已经稳定了,纪准备离开樱户岛,因在A市还有一份承诺在等待他去应誓。
在离开之前,纪还需见一个人。
羽子单独和纪见面了。
纪拿出自己随身挟带了三年的暗红围巾递给羽子,"还记得吗?"
羽子双手接过围巾,翻看,在围巾角落绣着一个墨绿色的"羽"字,羽子惊诧地叫:"这是......"
"对!是你的!"
羽子不相信地再低头确认,眼里满是疑惑。
"我什么时候......"
"三年前是你亲自把它围在我脖子上的。那是我一生最美丽、最幸福的圣诞节。面对家族生意的债务,我被压的喘不过气来,本想一死了之。因为你的出现,带给了我希望,带给了我垂死挣扎的勇气。能够再见你是上天的安排,是我的幸福。在我离开之前,我希望可以告诉你:谢谢你!"
"你要离开,去哪里?"
羽子的心一下绷紧了。
"我该回A市了,那儿有个朋友一直在等我回去,所以在走之前,我必须向你道谢。也请原谅我这么久才向你说明。"
"不,不,我不希望你这么快就走。"羽子急了,"我才刚刚认识你,我才知道你的名字,为什么这么快就要离开呢?不能让我多认识你一点吗?不能让我多和你相处一段时间吗?"羽子的眼睛湿润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羽子小姐。请你原谅我,我必须回A市一趟,处理那里的事情。"纪害怕羽子哭泣,他不忍见那张梨花带雨的脸。
"我可以去吗?"羽子突然脱口而出。
"如果我去A市,会打扰到你吗?"
"不,我十分荣幸。"
"那么,我跟你回去。"
听到这一句,虽然还不太明白羽子的意思,纪仍停止不了兴奋。
"可令兄那方面......"
"哥哥一定会同意的。"羽子起身:"我这就去求哥哥,你等我。"
纪还没有完全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羽子已经失去了踪影。
当羽纯听完羽子的请求,再看妹妹一副势在必得的神情,羽纯只好点点头。
"那么敏心姐呢?"羽纯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她会留在这里。"
纪认为自己是过于神经质吗,为什么总觉得羽纯的问题太诡异。纪试图从他的脸上探出什么,但失败了。
纪与羽子的行程决定在三日后。
小船静静划出去,浓雾弥漫的海面,隐约只见亲人们的身影。
挥手告别家人的羽子,双手合掌,低吟道:"祝福我吧,还有--原谅我,哥哥!"
联络船载着羽子的歉意消失在天与海的连线之间......
第六章
二年后的平安夜。
这是A市一家历史悠久的饭店,白色的二层楼建筑,正面有一排栅栏。夏季时前面有一行绿树,而此时的冬日,皑皑白雪将树枝上压弯了腰。为了渲染圣诞节的气氛,树枝上挂满了礼物与五彩灯泡。
天刚刚黑,纪与羽子面对面坐在看得见庭院的窗边。两人穿着情侣套装,神采奕奕。
纪先腰了瓶香槟。服务生给他们的杯子里注入了琥珀色的液体。纪拿起杯子,和羽子碰杯。
"祝你生日快乐!"
羽子一怔,马上笑道:"你没忘?"
"当然。我怎么可能忘记心爱的人的生日呢。"
早上的时候羽子见纪一点表示也没有,还以为他忘记了。"谢谢。"
"不知道送你什么好......。"纪说着从西装袋内拿出一个礼物盒:"希望你喜欢。"
礼物盒里面是个小红盒,打开一看是枚白金戒指。
"不知道合不合你意,我想让你戴上。"
羽子将手指给纪。纪将戒指往无名指上一戴,正如度身定做般合适。
"你也有一枚。"羽子的眼尖,发现纪左手无名指上的同式戒指。
"我们是一对。"
羽子被纪逗乐了,笑的开怀。
两人点的西餐送了上来,几杯香槟下肚,添加了红葡萄酒,羽子的脸上起了红晕。
"今天也是哥哥的生日。"
纪当然不会忘记那个漂亮的来无人能及却又拒人于千里的羽纯。
"哥哥的生日一定是全岛的人帮他庆祝。身为岛主的他是唯一享有这种权利的人。"
纪在想羽纯在生日礼宴上又会是怎样一副神情呢?
"纪,我们回岛一趟吧?"
"你想家了?"
羽子被猜中心事,羞涩的垂下头。
纪溺宠的笑了:"嗯,我夜挺挂念敏心的,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那我们明天就起程。"
"你真性急。"纪疼爱的揉搓羽子的手。"那就由你了。"
羽子雀跃的在纪的脸庞上轻啄了一下。
随着黑皮长靴踏上松软的雪地,拖着垂地同色的绒毛披风的羽纯已经完全站上了沿海阶梯的顶部。黑绒帽下的一张脸清秀靓丽的象圣诞节橱窗内的洋娃娃。白皙修长的手指拂拂垂肩的碎发,回望身后无人跟从的后路,有点失落,有点自嘲。看向礼堂,与五年前似乎并无太大改变,圣诞老人四处派着礼物,几个孩童在圣诞树下寻找符合心意的礼物,一队新人正接受亲人们及路人的祝福,这一切看在人们的眼里,都是美丽的、幸福的。
与羽纯走过礼堂,圣诞老人送上一份礼物:"圣诞快乐,漂亮的小姐。"
羽纯并不去辩解,道了谢后,仍向前走着。皮靴留在雪地上的印记寂寞地延伸着......
淳于家。
纪打开厅门,接触到一双乌黑的眸子,深邃、明亮、晶莹,这对眼眸的主人是纪一直耿耿于怀的人。
"你好。"
"你好,请进来吧。"
纪目视着这令人迷醉的身影,他说不清自己的感觉,明明有着一种喜悦,却因莫名的厌恶而压抑了这分情感。
"这件衣服可以带上吗?"
羽子从内屋出来,一眼看见厅中的客人,雀跃的心情无法形容,扑过去抱住,欢呼起来。"哥哥!"
羽纯的笑依旧浅浅的,漠然的。
"哥哥,我们正准备回岛上呢。你看,我都在准备行礼了。"
"纪,"羽子抱住羽纯,回望男友,"我们和哥哥一起回去吧。"
"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一切由你作主。"
同样的容颜,纪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排斥前者。
羽子搂着兄长笑的很甜,这样下去她真的会被宠坏的。
羽纯注视着两人,聪慧的他不难看出他们之间的爱情已经成熟,已经难舍难分。这种快速发展起来的爱情能够到达如此程度还真令人羡慕。
羽纯因此想到自己的爱情,一颗心不由得往下沉......
都市综合医院。
院长室内坐着武平,一身白袍、戴着黑边眼镜的纪。
"什么时候起程?"
纪在A市的朋友所指的就是他。自纪结束家族生意之后,就一直在这间医院担任神经外科医师。
"大概一星期后,这要等对方在A市的事情办妥了才一起走。"
"哦。"
"我想早点通知你,方便安排医院的工作。真是对不起,一直都在给你添麻烦。"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不过不准丢下我一个人在那边风流快活,我可是会寂寞的。"至今仍是独身的武平,恋史平平。
"也差不多了吧。"
"什么?"
"结婚啊!你们交往也有两年了,彼此也认同了对方。是时候谈婚论嫁了。趁此机会向女方的家长拜托:‘请把您的女儿交给我吧。'。啊,不,应该是;‘请将你的妹妹交给我吧。'。"
提到未来的大舅子,纪就头痛。
"看你的死相,你这副表情千万别被羽子小姐看到,谁都不希望自己的男友与家人不和。
"他很丑吗?"武平还真是好奇。
"非常漂亮,也许应该用‘绝色'来形容。"
"那就是脾气臭罗?"
纪坐直了身体,一脸严肃。"是感觉吧。每当一接触到他的眼睛,我就觉得很怪,会很压抑,心会很痛,简直快要窒息了。这种感觉就像电影里描述的那种见到前世冤家的感觉一样,令人没来由的不自在。总之,一看到他,我就有一种冲动,想要捏碎他。"
"真是戏剧化。"
"我想我们天生八字不合。"
只有这一种解释了。
不管天生八字合不合拍,纪既然爱上了羽子,他就注定逃避不了羽纯。正如上天的安排,祸与福,悲与喜,一切都在冥冥间注定了,谁也没有权利否决。
第七章
樱户岛,春。
凌家族的古屋灯火燎燃。每一通宅院,每一间房屋,每一条渡廊都挂上了红焰焰的灯笼。为了喜庆的这一刻,智城还特意从东京运了一百多株红艳的垂樱把本家装饰一番。
今天晚上任何人都可以放下礼教、放下规矩,痛痛快快的玩耍,无所顾忌。本家的羽子,分家的敏心、美雪、美琴四姐妹都被信夫人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圣装,梳着漂亮流行的头式。男士这边,分家的家长智城,家臣介松、青成、伟航甚至是看潮人也都到齐,换上黑色的正式服饰,端正的坐成一排。纪也是其列。
人们对于这一天似乎盼望了许久。
凌家的主人羽纯暂时被安排在另一间房间,介松太太与信夫人作陪,帮他换上礼服。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也是智城完成亡兄智渊心愿的日子。
"如果希语没有做错事,我们早几年就有机会参加这样盛大的喜宴。"介松太太叹息着。
"过了今天,我们的担子也可以松一松了。"
"新娘的船到了。"
仆人跑进来通报。
智城与三位家仆出去迎接。纪趁机让混乱的头脑冷静下来,压抑住莫名的厌恶感。唉,这是怎么啦?再怎么讨厌凌少爷也不能在人家的订婚礼上闹别扭啊。纪很自责,羽子那么替兄长高兴,自己真不该如此情绪化。
"谁都不希望自己的男友与家人不和。"武平的话在耳畔响着。
纪下定决心,为了让羽子开心,他一定会好好的表现。
智城等人重返正屋,此时又加多了女方的亲戚。
终于等到新郎新娘出场了,纪随着众人拍掌。
与新娘并肩踏入正屋的羽纯,身着一套印有家徽的红色常礼服,拖着长长的衣裾,加之肌肤细腻如雪,唇若朱砂,眉若弯月,此神情、此气质,宛如古代皇朝的王子。看在纪的眼里,震撼在心底,是因为这身打扮的缘故吗?
纪的脑海中并无这样的记忆,为何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然而在这种感觉背后却又隐藏着莫名的心疼,是前世的记忆吗?
"前世......"
一向认为这类说法是无稽之谈的纪,摇摇头,是自己太多疑了吧。
羽纯牵着新娘走过纪的身边,无意投下一瞥,纪瞬间怔住了......
"樱花......"
纪竟然看到了樱花,不,不止樱花,还有一个人--一个有着一双寂寞坚强又略带着叛逆倔强的眼眸的男子,他是谁?!
纪迷茫了......
在庭院里枞树,扁柏的绿色和黑色板墙映衬下,自天而降垂樱更显得美艳华丽。
纪默默地眺望着,几片花瓣乘着微风飘然落了下来。
"这么高大的樱花怎么从东京运过来呢?"纪自言自语,脑海中又浮现古代男子的身影。
"淳于先生。"
羽纯拖着长长的衣裾,步下渡廊。
"累了吗?"
"不,还好。"
纪不习惯羽纯这身装扮,太美,太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