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夜静溢而冷漠,银白色的月光轻抚着寂静的皇城。暗夜飘香的荷花池旁独自伫立着孤寂的身影。微风飘过,单薄的衣衫飞扬,和着那微微荡漾的波涛渐渐的散去。愁绪占据的容颜有着绝世无双的美丽和无人比拟的高贵典雅。
身后有脚步声接近,温暖的大氅适时的披在了他的身上,"明知自己身子弱却总是如此不爱惜,真不知道你是故意让人担心还是真的无心。"
云澄微微的笑着,像个做错事被大人当场逮到的孩子般腼腆。
"回去吧,省的让那个人牵肠挂肚。"淡淡的言语,如果没有记错,他这是五年来第一次开口对自己说话。
五年了,一眨眼,江山依旧,人事已非。
目视眼前这张被岁月侵蚀的容颜,多少无奈多少伤痛,意气张狂的脸已经失去了它的光辉和霸气。他们相知相识十余年,彼此伤害彼此折磨,到最后留在身边的竟是对方,可笑还是可悲?
命运的牵绊这么深,何时是尽头?
"那么你呢?这五年来不惜一切代价为我医病,护我周全,是为了偿还当初我替你承受的那一剑还是因为我是那个人心中所爱?"想当年,他凭借一身的霸权和对爱的执着,杀光了那个人身边爱着他的和他爱着的人,惟独他存活到最后。若不是绝望,若不是真的无路可退,他大概一辈子也不敢对自己动手吧。不是因为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宰大臣之位,只是不愿令自己最深爱的人伤心!这样一个可怜可悲的男人,为何同样深爱着那个人,为何是自己的对手?!
牵绊似乎早已注定!
"那你放弃生命也要替我挡下那一剑又是为了什么?!是可怜我,还是因为心事被揭穿?"回望他的双眸,幽幽的光芒温和而沉静,美丽是他无懈可击的优势,他早已明白。
江山与云澄,谁更重?
江山?云澄?谁重?
这就是自己奋不顾身也要为他挡下那一剑的理由吗?因为自己最脆弱最柔软最不堪一击的心被暴露于人前,因为自己试图自欺欺人的最后挣扎被斩断后路,所以他宁愿选择死亡,选择逃避也不愿去正视那苦痛与尴尬。
由始至终,他与江山无可比拟!
所以当他扣着他的咽喉要挟那个人的时候,当目睹自己的鲜血在脚下汇集成河的时候,他感到的不是痛,而是解脱!
即使他比不过皇权,即使他永远也战胜不了那万里长河,他只要能得到那个人一世的歉疚与悔恨就足够了!
他要他一辈子都记得被负了的自己!
可是他没有死,经过五年的岁月,他再一次回到了这里,回到了那个人的身边,是不怕痛了,还是自己根本就不曾离开过?
纠缠何时能了?
第一章
寒夜,从天而降的雨颇具浸透力,将耸立于山坳的"断城"完全笼罩在一片烟雾氤氲里。
断城所在的山坳,极其隐秘,四面高山环绕,山势突兀崇峻,不是普通人所能翻越。唯一的必经之路却得通过一道很窄的峡谷,才能到达。那峡谷的通道,宽度都不超过两尺。断城的主人在通道上设置了坚固的钢闸,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入。
百年盛传:得断城,得天下!
这座名为"城"其实不过是一座四面高墙,巨石彻成的庄园的存在却仿若一颗璀灿的明珠点缀着这个战乱纷扰的世界,那些或多或少带着伤痛的人们用曾经的过去震撼着天下,打动着天下!
这就是"断城",这就是世界的尽头!
它的主人千百年来只有一个名字:雷晟皇!
云澄在这个魔鬼之都认识的第一人是个胡子和头发都已雪白的老人,他厌恶说话,没有表情,对自己的病人更是不想说话,云澄也是在半年后才真正听到了他的声音,看见了他的笑容。
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的命保住了!
第二个认识的人是厨房张婶的女儿玲珑,她是裴诺唯一允许自由出入小红楼的人。因为她对身受重伤的云澄而言是最不具威胁的,这一点裴诺倒是真的很小心,尽管到现在云澄也不知道他这般的用心良苦是为了什么,但是云澄是打从心里感激他这么为他。
云澄所居住的小红楼是独立建造的,就地取材,铺着青石板,垂着长长的竹帘。院子三面是房舍,两层高,中间是种植着梅树的小庭院。典雅清幽,仿如世外桃源般的寂寞美丽。
五年来,云澄生活的范围就是这一片小天地,相知相交的人统共只有寥寥数人。因为那些曾经妄想打扰清悠的恶徒都被院门旁没入墙壁的利剑所震慑所惊惧,不敢越雷池一步。云澄不喜欢热闹,淡雅是他一贯的作风,只是从不曾告诉任何人的他也惊讶裴诺居然会看的如此透彻,为他预想的如此周到。
当然不是每一个人都惧怕那把利剑,断城也有意外。而那个一直暗藏着的知己只有在裴诺出外执行任务的时候才会到访。
用雷晟皇的话说,认识云澄是因为他的好奇心,因为他一直都想知道是怎样的人可以令到象裴诺那样凶悍、危险、强大的男人不惜生命也要救治,也要捍卫。
云澄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断城的,他只听雷晟皇说过当时是被裹在密不透风的披风里由裴诺抱着上山的。因为下雨身上没有一处是干的,雨水混合着殷红的鲜血在脚下汇集,只是当时半夜被吵醒的人们根本分不清那涔涔的液体是从哪个人身上流出来的,两个人都极其的狼狈,极其的惨不忍睹。
"我要他活着,一定得活着!"从未有过的恐惧,怀抱中奄奄一息的被雨水浇的冰冷的身体,裴诺一双闪烁着幽光的眼睛在布满泥泞、血污的脸上格外的明亮。他直视着龙晟皇,全身不住的颤抖着,他是真的害怕,真的无助。
"断城有断城的规矩,不是你能为所欲为的。"不可否认,龙晟皇是有意刁难。到断城寻找医圣胡子爷的人不计其数,但真正会为了对方舍弃自己的,至今未能出现,龙晟皇只是以一贯调侃的心试探着,他对世间的情爱并无期盼。
"我的命,可以吗?"
意料中的答案,简洁,有力!龙晟皇眼角带笑,阴森森的诡异。他是天生的坏胚子,从不吝啬自己的残酷无情。
"命对我而言并不稀罕,我要的是你留在断城所能带给我的利益。我龙晟皇从不做亏本的生意。你要我救人可以,那你先让我看看是否有同等重要的价值。"
"你说!"
"萱阳王的首级。"
裴诺无情,龙晟皇无义。
这句话流传江湖多年,只是话中的主人都未曾见识过对方与自己并驾齐驱的震撼力,所以当萱阳王的人头被放置于厅中央时,龙晟皇这才明白到面前的男人有多么可怕,多么冷酷。
龙晟皇很想知道披风里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这样的男人放弃自己、放弃生命!
"我已经倾尽全力了 ,是死是活就看他的造化了。"经过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抢救,筋疲力尽的胡子爷如此应对心急如焚的裴诺。"相反的,先处理你的伤好像更实际一些。"
"我没有关系,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他活着,一切都不重要了。"
目视着床塌上毫无血色、苍白如纸的云澄,裴诺只觉得自己此刻就是死了也无法弥补他所犯下的错。他无法想象失去云澄的自己和那个人会有的反应,就算是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解恨吧。相识十年,裴诺没有比现在更明了,更透彻了!这就是自己铲除了那个人身边所有阻碍也不敢动云澄的原因,因为他知道在那个人心中,谁最重!
看着忘却自己的裴诺,胡子爷很难不让自己相信这两人之间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若非至亲骨血或是情人手足,谁会为对方如此心伤,如此费神?
"知道身份吗?"
断城没有空白的人,无论是谁都逃不过龙晟皇的掌控。
"暂时无法得知。"虽然两人极其狼狈,但以身上所着衣饰看来,非富即贵。
"中原域皇朝兵变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据线人回报:大将军裴诺虽在半月前被活捉,但在提堂当日却意外失踪。与此同时,胁持离去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当朝太宰大臣蔚云澄!"
极愕然的,龙晟皇将手中的茶杯放置于几案上,是巧合还是意外的收获?!
命运让该聚首的人相遇,那么结局是否依然无法改变?!
第二章
梦里,再一次的回到了那座久违的皇宫。
眼睛触及到的都是慌乱、都是惶恐。至今也没有人能清楚的了解兵变的起因。当措手不及的人们从错愕中明白到将要面对什么的时候,整个皇宫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
站在议政厅的廊下,看着太监宫女一个个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看着侍卫不停的奔跑,急于堵住那象潮水般涌入皇宫的敌军;场面混乱而紧张。云澄望向身边同等冷静的人,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他竟是如此的笃定?!
云澄转过头倾听着远方传来的震天的呐喊声以及疯狂的厮杀声,他感觉到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被另一只同样炙热的手掌紧紧的握住,用力的包裹着,那信任那依赖的感觉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也唯有彼此才是可靠的战友,亲密的伙伴,生死与共的知己。
所以当裴诺对他提出那样的置疑时,云澄没有料到自己会被蛊惑、会被震撼、会被说服。
"云澄,江山,谁更重?"
不仅是云澄,连那个人也吓了一跳,顿时哑口无言。
"太宰大人,就算你得到了天下至高无上的荣誉以及地位,就算你比那些莺莺燕燕更能打动他的心,你依然不能与江山并重,你依然无法改变他对帝位的执着!
"住口!"诀怒不可遏,粗暴的打断他。
"恼羞成怒吗,因为被我说中了心事?"裴诺乌黑的眼眸转而直视着云澄,仿佛看穿他似的,"你真的不在乎吗,你真的可以视而不见吗,你真的可以为了他无条件的付出吗?那么你打算继续忍受他对你无休止的伤害到什么时候?那些狂蜂浪蝶,那些永无止境的后宫战争,那些无法预计的皇帝艳史,你确保以后都能应付都能嗤之以鼻吗?"
"裴诺,住口!"诀第二次开口,他已经到达极限了。
"皇上,我还不能住口,我还有话要说。"语气变得柔软而哀伤,他看着他曾经深爱过的人,如今走到兵戈相向的田地究竟是谁的错,谁应背负的罪。"皇上,我曾经以为你会是我的唯一,会是我裴诺终身保护的人。可是我错了,即使我爱的多深多真,你永远不可能给予我同等的心。不是因为云澄,也不是因为那些后宫的嫔妃,更不是因为那些已经被我杀害的新宠旧爱,我和太宰大人一样,输给了我们最不在乎、最不看重的东西--可那偏偏是你最不可割舍的江山!
这是我们的悲哀还是帝王的悲哀,谁的心伤的更重更痛,现在大概也不得而知了。不过诀,容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诀,今天我落得如此下场我不悔不恨,来世我愿成为你的主宰,成为你最在乎的人!"
"这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诀的冷酷,诀的无情,今天终于感受到了。
裴诺的笑很无奈很痛心,他一直想要得到的,却是一直无法得到的!
因为同情,因为他有着一颗与自己相似的心,所以当那一剑刺向裴诺的时候,云澄无法控制的将自己的身体扑向对面的人......
痛,一个人承受也就够了......
"云澄!"慌乱中听到诀的惨叫,他是真的在意他,只是为时已晚,剑已穿透他的身体,心也已破碎!
裴诺的脸近在咫尺,双眸对视,那伤那痛,清晰明了。
"不要过来,否则我杀了他。"
咽喉被扣,泪水占据了眼眸,浸湿了眼底的诀。
"你不要乱来,放开他!"
最后的记忆是诀发疯般的怒吼,一张俊俏冷峻的容颜扭曲的变了形。
云澄带着满足的笑闭上了眼睛,结束了吗,虽然伤痕累累,虽然疲倦不堪,虽然满是遗憾,但是至少他得到了他的疯狂,他的悔恨,他一生不灭的回忆!
惊醒,云澄已是一身冷汗。猛然睁开的眼,接触到的是张陌生的脸。水灵灵的眼睛,对称的酒窝象足了盛开的梨花,她注视着自己,笑的灿烂:"你醒啦,你真的醒啦?真的太好了,谢天谢地!"云澄记得她的声音,那个在自己昏迷时总陪伴在身边的声音。"胡子爷他醒了,他醒了!"
胡子爷将手指放置在嘴唇的中间,意示她不要大声喧哗,有着酒窝的少女立刻捂住嘴,调皮的对着云澄吐了吐舌头,不再出声。
云澄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带到断城的,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小红楼的床榻上好几天了,听说一直都昏迷着,连医圣胡子爷都没有万全的把握救下他,直至半年后他才能随意的走动,他的伤才不痛,才能故意忽视了!
第三章
推开窗,月光静静地越过栏杆斜照进来,在屋内挥洒着一片光明。庭院里那些枝叶茂盛的梅花枝跟着微风在皎洁的月光中摇曳,四周静的连草动的声音也仿佛听得见。一切景物都默默的躺在半明半暗里,半清晰,半模糊,不象在白昼里那样具体、那样明了。空气里充满了一种细微但又是醉人的夜的芳香。
夜是柔和的。
云澄的伤已经好了许多,没事的时候他就吟诗、作赋、弹琴,画画。累了,就休息;醒来,又继续这样宁静、安逸的生活;仿佛自己从来不懂得繁华世界的热闹,仿佛自己天生就是这样的云淡风轻。
他将自己埋藏在所谓的安宁中等待着漫长的枯萎。因此他甚至连和同一屋檐下的裴诺都没有交谈,前半年是因为他无法说话,而后的日子则是因为习惯了冷漠、习惯了无言。书阁中的书是陪伴云澄度过五年岁月的好伙伴,虽然没有人提起,虽然云澄似乎也并不在意,但是他还是明白那为自己打发时间的书籍不停的增多,不停的更新。
而为他做着这一切的,却是那个相对无言的人!
这辈子是谁欠了谁,到现在云澄也不知道。他只明白,这一生与那个人、与裴诺是无法厘清的了!
抬眸,目视着夜幕上高悬着的明月,夜很宁静,心却不能了无牵挂。
如果说相遇是错,那爱上诀更是罪恶。
最初的相识,彼此都不能确定自己在对方的心里会留下些什么,他们只是随心所欲的相处着,并肩同行着每一天,直到身为太子傅的爷爷去世,云澄才开始意识到皇宫并不是自己的天下,无论他和太子决的关系有多么的密切,他都没有永远立足于皇宫的权利和能力!
面对这样的困境,甚至是决也无法改变的!
临走的那天,一身缟素的云澄站在屋檐下。天空下着雨,身边的决为他撑起的伞挡住了无尽的寒冷,他说:有我呢!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
云澄从不置疑过,因为他相信决是真的在乎他,正如他真心喜欢他一样。
只是誓言犹在耳,重逢却没有意想的喜悦与狂热。
决笑对以状元之名跻身朝堂的云澄,依旧那般温柔,那般亲切,可是他的身边已没了他的位置。
"这是我新婚妻子雁荻,这是我朝镇南将军之子裴诺。他们将是我开辟皇朝盛世最为得力的助手。"飞扬的笑,决绝不隐藏自己张狂的霸气与超越的能力。
目视着他身边的这一左一右,哪里还有他云澄立足的资格。这一年的埋头苦读,盼望着与他的再见,如今似乎全然没有这个必要了。心中的酸楚,那明显的失落和伤感,让他脸上的笑显得生硬,显得落寞。
"晚上我去找你。"
留下这句话,决拥着娇妻擦身而过。云澄不由自主的回眸,痴痴的注视着那毫无眷恋的背影,脑海里全是雁荻幸福甜蜜的笑,多么炫目!
回转身,不经意的对上一双带着探究、疑惑甚至些许敌意的眼睛--裴诺,皇朝威震四海的少年将军,冷酷、无情,用兵之神速天下无人匹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