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同学,」温和的声音响起。「你有任何问题吗?」
说话的男人露出温柔的微笑,他的眼神停留在坐在最後一排最後一个位子的一名男同学。
口气并不是令人讨厌且略带警告意味的那种,而是温和诚挚。
靳宇用他修长的手指不疾不徐地转动著原子笔,沉默地摇摇头。
言少淳点点头,拿起那本厚厚的乐理课本。「嗯,那我们继续进入下一章......」
他强迫自己忽略那道不断直视著他的灼热视线,专心为其他同学讲解课本上的东西。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心想。
他,言少淳,一年前因为手腕受伤,不得不放弃自己最爱的小提琴,自英国回到台湾,找了一份在高中担任音乐老师的工作......
不过他一直都没有放弃音乐,没有了他最爱的小提琴,至少他可以作曲。
本来日子都是这样安稳地过著,直到这一学期,遇见了他之後......
他,靳宇,是学校钢琴社的社员,而其他的,他却一无所知。
会让他在意的是,每到星期三这堂音乐课时,他总是默默地注视著他,眼神里似乎有什麽话想对他说,可是当他开口问他时,他又总是不发一语地摇摇头......
呼......
好不容易下课钟声终於响了。
言少淳收拾著讲桌上的讲义,以及他未完成的乐谱。
「言老师。」一名男同学唤住他。
并不是靳宇。
「怎麽了?陈同学?」他露出一贯的温和微笑。
戴著一副细框眼镜,斯文清秀的脸庞和温柔的笑容、亲切的态度,是言少淳在学校里短时间内能受到男、女学生欢迎的主因之一。
「言老师,这是我们钢琴社今年演奏会的票,希望你一定要过来帮我们加油。」男同学递出一张纯白色的票根,脸上带著腼腆的笑容。
「演奏会......?」是呀,他怎麽都忘了,他们学校每年依照惯例都会有钢琴演奏会的呢!
会上台表演的人,通常都是钢琴社里的社员,有时也会有已经毕业的校友被邀请回来为大家表演。
「言老师,请你一定要来喔!」男同学微笑著,在话说完後,便礼貌性地点了个头离去。
言少淳手拿著票根,看著男同学的离去,尚未决定是否真的要去参加......
这一幕,全都落在某个人的眼里......
※※※※※※
优雅的钢琴声自琴室里流泄而出。
言少淳在经过琴室时,被琴声吸引住,而停下脚步。
应该是钢琴社的学生正在练习演奏会的表演曲吧!不过......现在是上课时间,怎麽说学校的课程也很重要吧......
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推开了琴室的门。
琴声乍停。
「......靳同学......?」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的脸,俊秀的气质,以及那双似乎隐藏著什麽秘密的漂亮眼睛......
「......」
并没有任何惊慌,靳宇表现得很冷静,他没有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他。
「你......怎麽没有去上课?」同样是没有带著半分责备意味的温柔口吻,言少淳踏进琴室,朝他走去。
「我翘课......不过我只是想练琴!」
看著靳宇因为提到钢琴而总算有些表情的脸庞,言少淳并没有生气,也没有想追究的打算。
他笑著点点头。「嗯,我知道,我们学校每年惯例的钢琴演奏会......靳同学,你也要上台表演吗?」他将手里的课本放在全黑发亮的钢琴上。
「......嗯......不过......我现在还没找到适合我的曲子......」俊脸突然黯淡下来,白皙修长的指头轻轻地按下一个琴键,传出一个单音。
「哦?」言少淳低头俯看坐在琴椅上的他。「你想要怎样的曲子?或许老师我可以帮你──」
话才说到一半,靳宇已经打断他。
「......老师!为什麽你要放弃小提琴?」
他愣住。
琴室突然恢复宁静,不过言少淳依稀彷佛能听见他的问题在耳里馀音飘荡......
他怎麽会知道......
他怎麽会知道?
言少淳从来都没跟学校里的任何人提过,他在英国修习小提琴的事。
当然也包括他的手腕受伤的事。
可是靳宇他竟然知道,他放弃了小提琴!
「你......为什麽会知道?」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他认为既然被他发现了,也没有否认或是隐瞒的必要。
靳宇又是摇摇头,没有开口。
「呵呵......」言少淳第一次露出苦笑。「我从来都没有打算要放弃小提琴......可是......我却不得不放弃呀!我的右手腕,因为某次的意外伤到了韧带......要是我继续再拉小提琴的话,不仅不能让它好好康复,可能连右手也会废掉呀......」
靳宇注意到他的眼神在看向自己的右手腕时,明显地顿了一下。
接著,他用他右手的手指,缓缓地划过钢琴黑白相閒的琴键,和谐的音阶琴音响起。
靳宇不忍地伸出手掌,出其不意地握住他的。
言少淳吃了一惊,迅速地缩回手,去因为用力过猛,打落了放在钢琴上的课本......
一瞬间,夹在课本里零散的乐谱在空中划了一个完美的弧,全散落在地上。
靳宇早他一步拾起地上的纸,这才发现是未完成的乐谱。
「老师......你......?」看著蹲在地上收拾乐谱的老师,他终於深刻地明白音乐对於老师来说是那麽地重要......
「我现在......也只能这样随便哼哼唱唱,把这些音符写下来......很好笑吧?我自己做的曲子,却无法亲自用小提琴演奏它──」
这一次,他未完的话再度被打断,不过,这次是被他的唇......
靳宇很快、很快地吻了他,仅仅是唇瓣相贴,甚至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退开。
「请你,为了我,帮我写一首曲子......」
〔待续〕
希望这是一篇五集就能结束的文......
任何意见请到会客室,再次感谢你把它看完......
"请你,为了我,帮我写一首曲子......"
那一天,言少淳根本可以说是仓皇而逃。
被他握住的手......被他吻住的双唇......
即使是现在,当他回想起来时,他仍是会感到自己的手在发烫,双唇的触感依旧那麽......
「言老师?言老师?」
一位女音乐老师一连唤了好几声,他才自思绪中回过神来。
没想到自己的手指正放在自己的唇瓣上......他慌乱地放下手,感到困窘。
女老师的脸上挂著微笑。「言老师,刚刚我提议的事你觉得如何呢?」
「啊......?不好意思,我没有听得很仔细......」下一秒,他回复到平时的模样,露出淡笑。
「嗯,就是我们学校今年钢琴社的演奏会呀,今年的场地比较不一样,是在新落成的大礼堂喔!我上次和叶主任去那里研究过,觉得音效应该会不错......」
女老师後面又说了些什麽他已经听不清楚了。
因为他的脑中一直打转著那几个字......
钢琴社......演奏会......
靳宇......他是认真的吗?要他帮他写一首曲子......
虽然他是他的老师,学生这样不算不合理的要求,他其实应该是不会感到任何怀疑,欣然答应帮忙的才对.......
可是这之间却有点不太一样......他与他之间......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所以我刚刚才说,要言老师你也过去大礼堂那里看看,提供一点意见......」
言少淳听见的只有最後这一句话,也是她的重点。
「我知道了,我会过去看看的。」
※※※※※※
走进新完工、前没多久也才刚落成的大礼堂里,言少淳一眼便看见了一架墨黑色平台式钢琴。
摆在舞台上的正中央,钢琴无庸置疑地改变了这整个大礼堂的气氛,变得优雅。
他也曾经那麽喜欢舞台,喜欢上台用小提琴拉一曲......然後得到满堂的掌声......
可是现在......再也不能回到过去了......
他又习惯性地看向自己的右手腕,然後走上舞台,站到钢琴的旁边,面对著空无一人的台下。
先是一个深深的鞠躬,接著他的左手肘弯曲,右手腕做出拉弦的动作......
"言先生,我想......你的右手腕需要给它时间休养......所以──"
"我是不是从今以後......都不能再拉小提琴了?"
"可以是可以......不过绝对不能勉强!若是再这样下去的话......你的右手可能......"
他的右手正用一种熟练的技巧,拉出无声的旋律。
"不准!我不准你再继续拉小提琴!"
"回去台湾!离开英国,跟我还有你妈一起回去台湾......"
"少淳......你不要这样呀......妈也只有你这麽一个儿子呀~~~要是你的右手真的......你要我怎麽办呀......"
突然间,他的回忆停止,手的动作也停下。
空旷的大礼堂里,站著一抹人影。
是靳宇。
「靳同学......你......」言少淳楞楞地看著他朝舞台走近,然後步上舞台。
「叫我宇就行了。」刚刚他站在舞台上所做的一切,他完全都看在眼里。
可是这样并没有用,知道他热爱音乐,可是他却没办法帮他!
所以他才想拜托他为他写一首曲子,至少,可以让他为他演奏......
把它当作......在台湾最後的......美好回忆......
「你......」言少淳没有叫他的名字。「现在还是上课时间呢......你未免──」
「可以请你什麽都不要说,先听我演奏一曲吗?」
靳宇优雅地往椅子上坐下,打开琴键上方的沉重琴盖,下一秒,流畅的琴音已经回响在整栋偌大的礼堂里。
细长的手指在琴键上移动著,引出丰富的琴音......
言少淳从来都没有发现,原来他的钢琴是弹得这麽好......
不晓得究竟过了多久,靳宇终於以一个和谐的琴声结束曲子。
四周再度回复宁静。
「我希望可以为你演奏......演奏你为我做的曲子......」靳宇低垂著头,没有看他。
言少淳看著他,没有说话。
「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你了......那时我在英国时,早就听人说过你的事......你是个天才呢......老师,你是个拉小提琴的天才......」
他缓缓地抬起头,与他的视线相接......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眼里一直隐藏的,原来是一种叫做"热情"的东西。
「......你为什麽......为什麽会在英国?」言少淳输了,他先避开了他的视线,迅速地转移话题。
而他也早该想到的,当他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时,他总是会摇摇头不发一语。
没错,靳宇摇了摇头。
言少淳笑了。
「我答应你,我会为了你写一首曲子,希望你......也能为了我好好演奏......」他在他身旁坐下,伸出右手轻轻地按下一个琴键......
靳宇也跟著按下琴键。
两人相视而笑......
〔待续〕
我不要它被我拖成大长篇呀~~~~~~
再次感谢你把它看完,意见请到会客室~~~
自那天起,言少淳开始变得忙碌。
除了学校拜托他一起参与演奏会的准备事项外,他也因为作曲而忙碌。
那首专门为了靳宇而作的曲子......就快要完成了......
会让他如此拼命,其实有一个原因。
他调查到靳宇的过去,根本不足以用"精采"两个字来形容......
五岁就接触钢琴的他,十三岁便获得了台湾区少年组钢琴比赛冠军,接著得到了保送出国的机会,受到英国皇家音乐学院的赞赏,大大小小的钢琴比赛得到的奖项加起来,可能也不是一时能数得清的......
而这次学校惯例的钢琴演奏会,正是以他作为主角,要他带领全钢琴社的社员,为大家带来一场完美的表演。
这样的人才......怎麽会是他比得上的呢......
就因为这样,他才要更尽自己的一份力,写出一首最适合他的曲子!
"请你,为了我,帮我写一首曲子......"
当他感到疲累时,一想起那一天他对他说的这句话,笑容会不自觉地出现,然後就能继续坚持下去......
也许是因为同样爱好音乐,所以更能体会对方的心情吧......?
而更令他感动的,是那句──"我希望可以为你演奏......演奏你为我做的曲子......"
呵呵......
他低笑著,脚步停在靳宇的独栋住处外。
他知道他因为要练琴,搬出自己的家独自住到父亲为他准备的地方。
这阵子,他看到了靳宇别人平时看不到的一面。
他的家人、他的生活、他的一举一动......
按下门铃,不久便看到熟悉的他打开大门。
「嗯,昨天的那部分练得怎麽样了呀?」总是,用这句话当作开场白。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说服自己的潜意识,告诉自己其实这一切只是为了演奏会?
靳宇带著他进门,脸上扬起一抹别人不常见的笑容,很好看。「练得很顺利,我们今天只剩下一小段了吧?」
「嗯,没错,若是今天能顺利完成的话,接著就看你练习的功夫了......」到演奏会前,若是能认真练习的话,凭他的资质,绝对可以达到完美。
「嗯!」
如往常的,靳宇坐在一旁研究乐谱,而他则坐在钢琴前,将脑子里响起的旋律化为音符,再一个音一个音用琴键表达出来。
钢琴虽不是他主要拿手的,不过曲子的缺点可以由靳宇为他修正。
接著他会用不是很纯熟的技巧将整首未完成的曲子弹一遍,由靳宇来评断。
然後靳宇每次都会笑笑地夸赞他弹得很好。
......这样的时光......还能维持多久......?
一想到这儿,莫名的心烦涌上,他在乐谱上画上最後一个音符......
「好了。」
「做好了?真的完成了?」他的眼中闪著光芒。
「嗯......」扯出一抹微笑,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很难装出笑容。
靳宇来到钢琴前,在他身旁的那个空位坐下。
他挪了挪自己的位置,此时两人坐在一起的画面看起来就像是要一起来场四手联弹。
「你可以弹弹看。」他向靳宇示意。
靳宇兴奋地看著乐谱,马上流畅地弹了起来。
他弹琴时的表情......还有俊脸上淡淡的笑容......看起来很幸福、很满足......让言少淳移不开自己的视线......
曲风有些抒情,带著些微轻快,独一无二地,是他特地为他做的曲子。
靳宇的手指弹到了乐谱的最後一小节,然後划下完美的句点......
「这里的音......」他挑高眉,疑惑地看了言少淳一眼。
「嗯?没错,就是这样呀。」他偏著头,怀疑是不是自己写错了,不过他还是伸出手用琴键弹出自己想要的音。
靳宇学著他,弹著低他八度的音阶......
突然,琴音消失。
「咦──」言少淳不解地抬起头看向他,他的脸已经靠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