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解眉————黎颜

　　神啊，求你让我握住那双手，拥有它，我就是地狱里最幸福的人。

　　"春天不是读书天"，当我第N次从草丛中醒过来的时候，半梦半醒的脑袋里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话。还早，第三节课还没上完，再躺一会儿就可以吃晚饭了。重新贴在了草地上，青草散发着春天特有的清香，其中微微夹杂着一些湿润的水气，真有些江南水乡的意境。这，也是我乐于放任自己，从容逃课的主要原因。深深吸口气，一阵凉意顿时飘进了我的五脏六腹，真舒服啊，就像是在家乡一样。四月江南，莺飞草长。

　　迷迷糊糊，我又睡了过去......

　　（一）

　　这里不是江南，也不是我的家乡，这里是上海。

　　我的家乡是一个离上海不是很远的小镇，两年前我来到了上海，读进了这所贵族学校，开始习惯林家公子所应该拥有的生活。我一直不明白这座城市有什么好，太刺眼的霓虹，太匆忙的人群，我不愿意出门，那种在别人眼里象征繁华的车水马龙只会让我头晕难受。

　　当我父亲约我在锦江顶层喝茶，并表示对我到上海的欢迎时，我已经在那所叫做林府的别墅里独自住下半年多了。父亲带着我远望上海夜景，最气派的空中咖啡厅，顶级的英式服务，若有若无的钢琴曲，空气中弥散的花香，衣着光鲜的男女，高大英俊的父亲与面容白皙的儿子，指点着属于他们的江山，这该是一幕多么引人羡慕的景象啊。看着脚底下甲壳虫般川流不息的汽车和蚂蚁大小的行人，我想，他们中的大部分即使拼尽一生，也不会得来我今日的地位吧。渐渐的，我笑了。

　　父亲对我的反应并不满意，他需要看到一个放眼远处、踌躇满志的儿子，正如他当年和祖父员眺香江夜景，萌生斗志一样，他需要看到一个林家长子应该有的表情。对不起，让您失望了，林春宇对这一切兴趣缺缺。

　　我的沉默让父亲有些不安，或许是长时间不在一起的缘故吧，我和父亲一向难与沟通；我也不奢望一年难见两次面的父子能有很好的交流，有时候，沉默倒是最好的交流方式，肩上一沉，父亲把手搭在了我身上，"有一米七五了吧，再过几年就该把我比下去了。"父亲的手是暖的，但我的身体却僵住了。在我的记忆中，鲜少有和父亲的肢体接触，如果有人告诉大家我父亲从来没有抱过我，更不用说像别家父亲那样陪自己的孩子玩游戏，以此来怀疑林春宇是否为林天成亲生时，那我会拿出一打最具权威的验证报告以打破他的猜疑，并发自内心的对他表示遗憾。父亲感受到了我的不自在，保养的很好的手离开了我的肩膀，端起了咖啡杯，动作优雅而又不至于让彼此尴尬，不愧是交际圈中的高手。

　　"小宇，其实偶尔喝点咖啡对你的身体是有益处的，虽然茶自有它的迷人之处，但--小宇？？？""对不起，我走神了。"拉回放纵的思绪，一年难见几次面，气氛总是要保持的。

　　"唉，"怎么了？是父亲在叹气？我抬头看着父亲，四十岁的父亲依旧有着三十岁男子的身材，岁月的磨练只是给父亲增添了更吸引人的魅力，他的活力更是让他的同龄人羡慕而不能企及，可他怎么会叹气？莫非我有幻听？

　　"你的脸过于苍白了，多做些运动吧，男孩子应该有古铜色的皮肤。"父亲看着我，眼里透露出一些我不能明白的讯息，他仿佛是在我的脸上寻找着什么。从小察颜观色，我自信能读懂父亲绝大多数时候的表情和动作，但这次，我似乎失算了。

　　父亲送我到家门口，他马上要飞往澳大利亚，不知何时林氏居然开辟了澳洲市场，父亲的工作能力真是不容小视。挥挥手，我准备进屋，"小宇，"父亲叫住了我，以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对我说道："莫再暗自算计，你是我的儿子，我们之间一切都可以明明白白。"

　　"一路顺风，父亲！"嘴角做出了一个笑容，连我心里唯一的自由都要剥夺吗？我无力再去辩驳些什么了。

　　这是一年多前的事了，睡梦中怎么见到了父亲，真是怪事。

　　（二）

　　手机响了，是郭跃。"喂，哥们，又睡呐，该吃晚饭了！我告诉你，我今天中午看见一个美眉，顿时惊为天人啊，我打探了一下，原来她家是做建筑的，和你们林家很有渊源，怎么着，帮兄弟一把？""你在哪儿？""够义气！事成了我让你住我那套公寓怎样？""八字还没有一撇了，少在那里说废话。""我在车上等你啊，快点！"

　　人前的林春宇是绝对不会以这种口气说话的，少言而温和，是我给大家一致的印象。但当我结识了郭跃，这位国内第一民营银行总裁的宝贝公子，并认定他的人生目标的确如他自己所言：运动、泡妞、交友后，我们这两个性格完全南辕北辙的人居然成为了好友，让其他的纨绔子弟（当然我们也是纨绔子弟）大大好奇了一番。

　　在我慢吞吞走向郭跃那辆宝马的时候，这位仁兄已经很不耐烦了，"老大，佳人在前啊，你也拿出点速度嘛。"没发现，车内已经坐了一位小姐，批肩的头发微微有些翘起，挑染的金发被一支别致的"X"发甲卡住，小巧的鼻子，长而密的睫毛，没有一般女生做作的浓妆艳摸，整个给人很清爽的感觉，看来这次郭跃是真的发现天人了。

　　"你好，我是林春宇。""我是陈熙。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了，林叔跟我提起过你的。""是吗，我父亲最爱和小姑娘搭讪，你可小心不要被他骗了。""真的，我还见过你的相片哟，林叔当宝一样现给我们看呢。""这样啊。"心里没来由的一震，父亲，你还带着我的相片？你又把我的相片给过多少如陈熙这样背景的小姑娘，以便计划你儿子将来的婚姻大事呢？父亲，你可真是厉害。"不要说客套话了，上车吧。"郭跃拉我入车，"去哪里啊？""享受上海的夜生活！"郭跃已经发动了引擎。去吧，享受一下又何妨呢？上海的夜，我来了。

　　果然是第一流的贵公子，玩得就是与众不同：露天游泳没什么意思，露天烧烤也没什么意思，就着温泉泡水游泳吃烤肉兼数星星，想来真是件放松的好事。

　　我专心致志的烤着鸡腿，料理着烤架上的其它食物，郭跃和陈熙在水里玩得不亦乐乎。陈熙不愧是时代女生，跟两个相识还不到半天的男生同游，也没有什么好担心。想到这，我不禁笑自己的古板--这里是上海，你面前的男男女女来自世界各地，不要说郭跃这种风流人物，那个看起来清纯可爱的陈家小姐，说不定也是几度春风了呢。

　　"春宇，你怎么不来泡温泉啊？很舒服的。"小姐想起了我，"别叫他了，这人死封建！。我和他那么要好的哥们，两年了都没看见过他在人前脱过衣服；这年头就只听说过有暴露狂，可没听说过有这号‘保守狂'的。"我笑了笑，对郭跃的"指控"不做解释，仍然专心于烤架上的食物。

　　"饿死了，有什么好吃的？""哇，春宇，你真厉害！味道真不赖！"游泳上来的两个人狼吞虎咽着香气四溢的烤肉，看来游泳真是够费体力的。"我告诉你哟，春春最绝的就是厨艺，本人吃遍天南地北，就从来没吃过这么可口的东东。"不许叫我春春，否则鸡腿收回。"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郭跃瞎侃，我这个电灯泡今天的任务就是调节气氛，这种共识早就在郭跃屡次"惊为天人"中配合得熟练至极。郭跃需要我来做这个角色只有一个原因：我对他的那些天人们统统没有任何兴趣。郭跃是个很重朋友的人。大概以前经历过兄弟为情翻脸的不堪往事，所以他对我这种态度感到十分放心。我也乐于去做这个角色，如果你见过这为贵公子对人的脸色，那你就会更羡慕我和他之间的"友谊"。毕竟，他是郭家独苗，含匙而生，有了这个朋友，在没有林家的路上，相信我可以走得更远。

　　（三）

　　"春宇，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呢，以后哪个妹妹嫁给你就幸福了。""嗨，你可不知道啊，我在第一次吃到春春做的东西时就已经发过誓了，他要是个姑娘，我立马娶他回去，一辈子守着他，吃他做的菜！"郭跃边吃边说，引得陈熙一阵轻笑，我的手心突觉刺痛，"呀，春宇，快把手拿开！你怎么把手往炭上放啊？快去洗洗，用冷水冲！"什么，我回过神来，郭跃已经拉我到了洗手间，打开了水龙头大力的冲着我的手，"我说兄弟，就算听到我要娶你，你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吧？幸好伤的面积不大，要是留疤怎么办啊？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郭跃一边帮我冲着手掌，一边唠叨个不停，我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我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一个声音"我呀，这辈子也没什么远大理想，我就希望可以守着你、护着你、宠着你，一辈子吃你做的饭，和你永远在一起！"......

　　"春春，你怎么了？很痛吗？？你在哭啊？？？"郭跃使劲的摇晃着我，终于，我缓过神来，"你不要乱紧张，只是叫炭灰迷了眼。我没事了，真的。"郭跃看了看我，"你刚才吓死我了！两眼无神，你到底......""得了，我不是好好的吗？出去吧，别让人把你的熙妹妹给拐跑了。"

　　郭跃一路嘀咕着出去了，偌大的洗手间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会一辈子都守着你，我们永远不分开........."我不要想了。我不要记起这些，我不要痛苦，我不要再回忆了！剧烈的痛撕扯着我的胃，就像有一把利刃在我的胃里搅动，我下意识地往腹部按去，死死地把胃往身体内部压，一阵阵的剧痛通过脊椎神经传达到我的大脑，我开始作呕，但我的胃里什么也没有，自然什么也呕不出，我使劲的咳嗽，当黄黄的胆汁开始向外涌的时候，我咬住牙，把身体拼命往洗手台的大理石凸处撞去！"啊！"痛终于止住了，我跪到在地上，汗水从发丛中成串的滴下来，四周一片寂静，急促的喘气声在空间里回荡，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我又活过来了。慢慢地，我爬了起来，打开了水龙头，缓缓地冲洗着脸颊，理了理头发，望着镜子里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我轻轻的叹了口气："笑一笑，一切都会结束的。"

　　郭跃和陈熙都很紧张，看到我安然出来以后才松了口气。"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客套的话还是要说的。"你没事就好！那么好看的一双手，要是有疤痕在就太可惜了。"陈熙这次抢在了郭跃前面把话说完了，我轻轻一笑："我们继续吧，我做的东西还合你口味吧？""当然合啦，你没看见我都快撑不下了？呵呵，对了，你还没吃吧，哪，这个鸡腿给你吃！"陈熙倒真是心无城府，话题顺利转向。"谢谢，我一向不能多吃这类食物，我还是吃点水果吧。""小熙，你知不知道林家最宝贝的是什么？""当然是眼前的林家公子嘛。""一半的一半啦，他们最宝贝的是春春的胃！"郭跃无视我掷去的死光，继续献宝："他的胃啊，娇贵得不得了，春春的食谱都是由专家制订的，每个周末他都要回家进行食疗和身体检查。总之一句话，你给他这个鸡腿，他要么分三天吃完，要么吃了马上送医院。所以春春，为了你的身体着想，还是由我来接受小熙的厚爱吧！""原来是这样啊，那真是不好意思了！"小熙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可爱的鬼脸。我的心里一暖，小熙，若不是郭跃先发现你，说不定，我倒愿意和你谈场小小的恋爱呢。

　　"时间不早了，回去吧。"郭跃提议散伙。老规矩，先送女生回家。

　　"小熙，你们家是做建筑的，想来家中设计一定很别致，什么时候让我们饱饱眼福啊？"郭跃，这么快就想上门提亲啦，我暗自好笑。

　　"这有什么，我告诉你们啊，我们家在温哥华的家才叫美呢，我自己就有一个玻璃花房，什么时候有空了，一起去看看？"

　　出国看花房，不愧是有钱人家说出来的话。

　　"好啊，反正我有的是时间，那我们约定--"

　　"不要说话！"

　　"干嘛？？"

　　"前面！"

　　通往陈家宅门的路口处，停着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

　　"哇！靓车！"郭跃轻轻吹了声口哨。

　　"你找死啊！慢慢开过去，不要停！"

　　"噫，出来人了。"

　　"天哪，儿童不宜！"

　　我笑了，在电视里见过千百次的灯下吻别居然活生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昏黄的灯光下，看不太清楚男女的面孔，不过从背影上看，男子大约有一米八五吧，黑色的西服，利落的短发，挺拔的身材......下腹部突然传来一阵火热的感觉，该死！林春宇，你不会对一个背影就如此敏感吧？万一他长了一脸大麻子，或者是斗鸡眼大暴牙呢？

　　宝马车已经超过了热吻中的情侣。好奇心真能杀死一只猫，我打开了窗户，回头一看--他真的很帅，不过这只是我自己的直觉，因为在昏暗中我只看见了一个漂亮的轮廓，一个绝对完美弧度的鼻梁而已。

　　"快开车！我们兜一圈再回来。"小熙的声音里有些气急败坏。

　　"你认识那两个人？他们可是在你家门口耶！真夸张！"

　　"唉，别提了，那是我哥和他第N号女朋友。"

　　"你哥？"没想到我自己居然会发问。

　　"对，家门不幸，那是我哥，陈海逸。"

　　（四）

　　我真是记住这位陈家兄长了。从温泉区回到宿舍已经是疲惫不堪，飞快的洗了澡躺在了被窝里，"春睏秋乏"，一觉梦周公去也。没想到整个晚上梦里全是那个黑色的背影，我老是想拨开他帖服在额前的头发，看清楚他的脸，但拨开头发，我看见的又是另一张面孔......

　　更可气的是在早上，我该死的居然画了地图！谢天谢地，学校是单人单间，充分保证了每位同学的个人隐私，等我把一切处置妥当，晨课的音乐声已经悦耳地响起来了。

　　我还没有介绍我们这座名副其实的贵族学校。能在上海边上建立如此规模的学校，可见学校董事会魄力不小。但我个人认为，投入这么大笔资金养这些二世祖，还不如把他们打包任在日本或者美国的贫民窟，在那种条件下处个三年五载仍能混出个人样的，完全不必高薪从哈佛请来专家教他们生存立业之道。而真正在这里"读书"的富家子弟，不过是为了交上一群配得上身份的"玩友"，或者是为了混上一张"勤华学院"的名牌，以多些吹捧自己的资本。

　　这里有国际知名的专家学者，这里有世界一流的硬件设施，这里有任何大学都会羡慕的丰富藏书，这里有家世傲人的学生；但是，这里没有专心学问的好学之人，整个学校不过是有钱人用来炫耀的空架子。当我发现这一切时，初到学院的新奇顿时变做了对整个环境的厌恶，我便常常逃学；但不幸的是，我的祖父，那个在大洋彼岸对我晨昏定审的人，就是这所学校的校董事会主席。

　　我已经许久不曾和祖父联络了，但我知道他比我自己还清楚我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才到的时候，我还留心观察我周围究竟有多少是林氏耳目，到了后来，我终于明白了我的不自量力，于是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专心的做好一个林家少爷的本分。我能体谅老人对林春宇的关心，毕竟他的成长关乎林氏未来；我做的，不过是可怜林春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