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新年快乐!我是林春宇。"大概是过节吧,口气中也多了几分快乐。
"小宇,我是父亲。"
握着电话,我听见了外面震天的爆竹声............
十八
"我以为祖父永远不会衰老,他是天生的强者。"
望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老人,我暗自感慨生命的无情,死亡面前众生一律平等,即使强如祖父,也不得不遵守大自然的法则。
"小宇,对你祖父当初的作为,你还在耿耿于怀?"父亲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没有,关于过去,我没有任何的怨言。我很清楚,现在的我,完全有能力把握自己的人生。相反,我很感谢那些磨难,若非苦过,我今日仍然还是那个受人操纵的傀儡少爷。"
"其实有些事并不如你想象中那样,小宇,我希望你和你祖父之间可以抛开成见,开诚布公的谈一次。"
可能吗?我不作回答。
"你祖父身体之所以会垮,公事上的不顺利只是一根导火索,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自己在和自己怄气。他没有料到他寄予全部希望的孙子,竟然会彻彻底底的背叛他。在性格上,你潜在的强势,和你祖父如出一辙,比起我的优柔寡断,祖父更愿意把林家的基业交给你,而你却抛弃了这一切,宁愿在外面漂泊受苦,也不愿意向你祖父低头。你也许不相信,你的出走,算得上是你祖父一生中第二件难以忍受的变故。"
"恕我愚顿,祖父当日的镇定自若,我现在还记忆犹新。"祖父,我真的看不透你。
"唉,"父亲一声叹息,"小宇,为什么面对你的家人,你就会像刺猬那般全身树起利刃呢?"父亲的话语中全然无可奈何。
家人,天底下有这么冷漠,这么彼此伤害的家人?刚要反驳,却看见了父亲一脸的倦容,即使精心整理的仪表,也难以掩饰心中的劳累,他已经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林家公子,对于他,繁重的工作,并不能让他游刃有余。心里涌起一股别样的情愫,我重新压回去了已到嘴边的冷言冷语。
选择沉默吧,这是我与父亲习惯的相处方式。
我开始试着照料祖父,如同三年前看护外公一样。
我的举止言行得到了医务人员的尊重,也获得了父亲的欣慰。祖父弥留的时间应该不多,斗了这么些年,凡事总有了结的时候。
我只想单纯的尽一份孝心。
祖父的神志时好时坏,他能够认出我是他长孙,但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已经开始暗淡无光。
他还是不愿意同我说话。
父亲说得有道理,我和祖父心中都一样的较着劲,谁都不会向对方投降。
这是不是所谓的"同极相斥"?
望着闭目养神中的祖父,我任由着脑子胡思乱想。忽然,祖父的嘴唇动了几下,我连忙俯下身去,"祖父,您有什么要吩咐?"
带着浅笑,我的声音无比温和,算是我投降了,好吗?您毕竟是我的最亲的人。
贴近祖父的嘴唇,我听到了他喃喃自语,瞬间,我的笑容僵住了。那首尘封多时的诗句,重新回响在我耳边--"海水空悠悠,君忧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托梦到西洲。"
那双闭合许久的眼睛猛然睁开了!在那双浑浊的眸子中,闪烁着火一样的情感,正好映衬着我一脸的苦笑。
记得在百老汇看歌剧,罗密欧拔出宝剑仰天长啸--"我被命运愚弄了!"
那么现在,命运又愚弄了谁?
祖父、外公、父亲、母亲、我、雷亮、逸、徐旭非......
我的心里,只剩下了如释重负的悲哀。
我还能去恨谁?
缓缓的,我掏出了皮夹,抽出了保存在最里层的那张相片,轻轻的放在了祖父面前,祖父颤抖着接过早已发黄的相片,那个驰骋商场几十年,素以冷血铁腕著称的男人,此刻已是老泪纵横。
"外公昏迷之前,一直在看这张相片。"
悄悄的,我退了出去,把那段岁月,那段故事,那个男人痛苦欲绝的哀号,统统锁在了房内。
三天之后,祖父与世长辞。
把那张相片放进了祖父的贴胸衣袋,就让这段禁忌的情缘随着棺木,永远埋在地下吧,我再也不要任何人成为它的牺牲品。
"当日外公留给我‘莫要恨',祖父,您教我‘莫要悔',悔与恨是永远纠缠在一起的,若要不悔不恨,摆脱的方法,只有一个--我会学着去爱。"
参悟这个道理,是您们二老,留给我的最珍贵的纪念。
从墓地返回,夜色已深。没想到,父亲正在我房间等我。
看来,父亲要与我做一次长谈。
"小宇,你心中是不是怪我对你太过冷漠?"父亲看着我,语气中不乏诚恳。"不错,我不在你身边的时间太长,但你知道其中的原因吗?--那是因为你太像你祖父,骨子里浸透的都是无情,我害怕看见你,害怕看见你的眼睛,那双全然没有亲情只有防备的眼睛,让我恐惧--林家又会出现这么一个人物,不知道又会引出多少的悲剧,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如我一样,成为悲剧的牺牲品。"
父亲自嘲似的轻笑出声,"父亲,我已经--"
"我懂,小宇,这次回来我看得出你的变化,你变了,你的眼睛里有生气,有开朗和包容,眉宇中再也没有那股怨天尤人的狠劲,我很欣慰。所以,我决定: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和你母亲共渡余生,无论你是否相信,我爱她,她是我今生唯一爱着女人。"
我从未想过会和父亲做这样的谈话,更未想过父亲会抛弃红尘和妈妈厮守到老,但我清楚,心里封结多年的陈冰,已经开始融化。
"走之前我必须提醒你一件事,除去你继承的15%股份,对于公司,我们已经所剩无几,换种说法,林氏已经不是我们的林氏了。"
"它是林家的林氏,我不会让祖父在天上看笑话。"三年的历练,我当然有信心。
"你不会让我们失望的。"拍拍我的肩膀,父亲笑了。
"我去收拾东西,明早的飞机,不必来送了。"
盯着父亲即将消失的背影,我终于不再犹豫--"爸爸,我会想你和妈妈!"
父亲回过头,脸上表情不知是喜是悲:"儿子!"
二十六年来,第一次,我们两父子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爸爸,我回去看您和妈妈。"
"记住,让海逸一起来。"
"爸--"我身体一僵,"我--"
"儿子,做父母的,对孩子所有的希望,就是希望他快乐、幸福,海逸,我和你祖父都很欣赏,我早已把他当成自己儿子一样。"
瞬间,我流下了发誓决不再有的眼泪:"谢谢您,爸爸!"
十九(上)
再次走进这间熟悉的办公室:林氏四十八层总裁专间,故地重游,心境却大有改变。六年前,就是在此,祖父引我步入了商海;三年前,亦是此地,祖父亲手把我送进了监狱。如今林春宇卷土再来,而坐在总裁位置上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春宇,我们又见面了。"
徐旭非靠在曾经属于我祖父的那张大转椅上,气派十足。
"旭非,吞掉徐氏,你还不满足?"三年以前,徐旭非偷梁换柱,我所继承的徐氏,不过是一个空壳。
"非也,非也,我手中的徐氏将会更加壮大,否则,我们怎么能够在此重逢?"
徐旭非起身踱至窗外,"春宇,我很喜欢一件事:站在高处看风景。原本站在徐氏二十六楼上面,我已经觉得美景尽收眼底,现在站在此处,我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古诗有云:‘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想来就是这种境界。"
"古词也有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高处固然得意,却也是‘高处不胜寒'。旭非,收手吧。"
不动声色的看着面前狂劲毕现的人,心里有的只是悲伤和无奈,你斗不过我,旭非,我需要的,不过是时间。
抛售掉手中的林氏股份,既然要赢,就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置之死地而后生,同时,我也获得了珍贵启动资金。
公司设在市区边上一栋毫不起眼的大厦内,创业初期,一切从简。三年的积累,我了解花钱的艺术。
Tina还是我的秘书。很遗憾,我没有能够实现我的诺言--不但没有能够加她三倍的薪水,相反,Tina此时的薪金,不过原来的七成。
但这绝对没有影响她卓越的办事能力,和对我饮食起居的细心照应。为了我那一杯杯被她冲进马桶的龙井,我不止一次咬牙切齿千分希望万般恳求,愿她那位华裔教授未婚夫早日娶她过门,熏陶一下中国妇女的三从四德,杀杀她的锐气,以免继续荼毒人间。
我们主要投资于金融运作,发挥短频快的特长,灵活进出于各大金融市场,三年的卧薪尝胆,Tina的从旁协助,再加上那么一点点的运气,我们漂漂亮亮的打了几场硬仗。
我再也不想其它,这里是纽约,不是上海,没有必要处景伤情。
我不会去想他,因为我知道,我会用一生的时光和他相守。
逸,我要做和你比肩飞翔的鹰。
没有实业的大型公司,无疑为空中楼阁。
资金积累到一定程度,我开始发展我的实业。
面对眼前的世界地图,我把手指向了东方--林氏苏州电通基地,我梦中设想过千遍的电子王国,属于我林春宇的王国。
一年以后,林氏电通在全球手机最大运营商的采购计划中,获得了分量最重的一笔定单。恺撒酒店内,当我自客户手中接过合同书时,面对台下闪成一片的镁光灯,我从容得犹如登基的君王。
环视周围,我看到的是羡慕和钦佩,但我心中,早已波澜不惊。
挥手告别的一刹那,我居然看见了那个人。
他就站在人群边上,和过去一样,还是那么的惹人注目。
黑色的西服,灰色的风衣,外表倒是变化不大,只不过,头发比以往长了些。
等会儿,一定要他把发型换回原来的样子,我喜欢把手放在他短发上来回摩擦的感觉。
带着微笑,我定眼看着他;回我一抹笑容,他看得我脸上有些发烫。
喧闹的人群,闪亮的照相机,提问的记者,尽职的保安,......那好象不属于我这个世界。我的世界里,只容得下彼此。
突然兴起一个念头--如果现在我拨开众人,径直走到他面前,和他深情拥吻,这个消息,会不会比林氏获得巨额定单更容易登上报刊头条?
他就在那里看着我,伸出右手,他把食指往内指着自己,然后双手合拢做成心型,接着,他把手向我一点--逸,我知道,你爱我,同样,我爱你。
今时今日,我们的爱,已然平等。
我把我的食指放在了唇上,然后轻轻一挥,这个在旁人眼里毫不起眼的动作,我却看见了那对漂亮眉毛的飞扬。
二十
"林先生,这是今年年度的盈利报表。"Tina 一脸的自豪。不用多猜,报表里面的数字,绝对能让股东振奋。
出乎Tina的意料,我没有打开这份文件,只是略带神秘的冲她一笑:"Tina,你怀念我们以前的办公室吗?"
不愧是跟随我多年的秘书,Tina明白了我的用意。
"No,"蓝色的眼睛中闪着狡猾的光芒,"我更想尝试--在林氏四十八楼工作的滋味。"
对林氏、不,应该是旭飞实业发起进攻的时间到了。
我所采用的,居然是祖父当年对付外公的方法:套现收购散户股份。徐旭非精明致极,我必须小心应对,以免打草惊蛇。
每股股票都是我们争夺的目标,不惜一切代价,我要夺回属于我的林氏。
旭非也不是等闲之辈,几年下来,他同样做得有声有色。但是,严谨如他居然犯了企业在扩展中的通病--战线拉得太长,耗尽精力财力。如果没有足够的资信程度,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持,这种光投入少产出的战略扩张,必然会引发董事们的不满;如果在股东大会上出现内讧,投资者纷纷表示对旭飞实业失望,股市里旭飞实业股票又被大量抛售,徐旭非,你有多少资金来挽救这一切?
作为一家新公司,作为一家把大量资金投入基础建设的公司,作为一家资信程度尚不深厚的公司,奇迹不是每次都能出现。
我有足够的现金,也有广阔的人脉,三年金融界的打拼,我自信自己的判断无误。
我说过我会赢,我缺的只是时间,但现在,时机正好。
天时、地利、人和。
旭非,四十八楼上,你不过是个看风景的过客。
收购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Tina的工作能力,永远值得我放心。同时,我频繁的与各大投资财团银行高层进行接触,以期获得他们的支持。
我进行了好几项合资计划,我的慷慨使得这些公司纷纷表示,自己很有信心打败本行业最大的竞争对手--旭飞实业。
渐渐的,旭飞实业的每个发展领域,都会出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互有胜负的交锋之后,徐旭非应该发现:公司的元气已经大伤。
真的是有些当年里根以"星球大战"拖垮苏联经济的意味。
对于我的进攻计划,逸没有参与其中。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建议,他也不曾给予。
然而,我感谢他的这份漠然。
我清楚,他对我,比起我自己来,更有信心。
四月七日,清明。我二十八岁的生日。
"清明时节雨纷纷",我出生的那日正在下着连绵不绝的春雨,所以,妈妈给我取名"春宇"。
转眼已经快三十年了,冷漠孤独的童年,和亮一起成长的少年,痛苦分离后的不堪,遇到逸之后的种种......
望着即将跌下地平线的夕阳,我不觉莞尔。
这样的人生,算不算过得精彩?
老天爷总算没有负我,尝尽人生百味之后,我还能与心爱的人相拥相随。
"想什么想得出神?"
逸从后面把我圈入了他的怀抱。四月天气,乍暖还寒,他的胸膛,是我最好的暖炉。
没有回答,我贴在他的身上,感受着他所散发的体温。
"生日快乐。"
逸递过来一份文件--林氏15%的股份证明。
"逸,你这样做,不怕会伤我自尊?"我故意板起脸来吓他一回。
"我不过是物归原主--你仔细看看。"
文件的最后一页,是一张署有林春宇大名的转让书,转让时间,是三年以前。
"逸,三年前接手我15%股份的人是你?你居然和Tina联合起来骗我?"
"你需要这笔启动资金。"
"可Tina说--"这个狡猾的女人!她居然说是那个买家被某人迷得神魂颠倒,所以宰得痛快。如果买家是逸,那她口中的某人,根本不是她而是--
怪不得Tina当日笑得暧昧!
"她说什么?"逸有些好奇。
不行,这种话我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