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解眉————黎颜

　　"林先生，如果交出那个帐户，把那笔资金还给林氏，相信我明日即可为你办理保释手续。"这种官司，对史蒂文而言，上不了大场面。

　　拿出纸笔，我写下了帐号和密码。识务者为俊杰，这个时候谈什么气节，未免过于幼稚。

　　"OK，明日我来接你出去。"弹弹手里的纸片，史蒂文一脸轻松。

　　拘留室中一夜，睡得竟是出奇安稳。万里之外，有个人与我共同承担着这一切，有个人一如既往的关心着我，他就是那块压在我心头的大石，压得我稳稳当当，无所惧怕。对于亮，当初的激情早已化为平淡，爱已经不再是这份感情的全部，这份感情中，既有生死相与的慷慨，也有天涯比邻的绵长，他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舍弃的人，有他的存在，那就是我勇气的来源。即使远隔重洋，即使终生不见，我们的心早已合为一体。

　　轻轻抚摩着右胸的那条疤痕，逸，很抱歉，这颗心不能完完整整的给你；亮，我们永远在一起。

　　提及逸，想必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眉心一皱，此时的逸，情况又是如何呢？

　　没来由的抽痛，搅乱了我原本平静的心绪。逸，我发誓，明日见你，我会承受你所有的怒气，我要亲口告诉你，我骗了你，但我爱你。我要你宽恕我的罪。

　　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史蒂文仍然没有出现，不祥的感觉越积越重，看来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简单。

　　我的镇定让我自己都有些吃惊，无论前途如何，打定主意必会微笑着坦然接受，我可以失败，可以一无所有，但我不是懦夫，我拒绝屈服和软弱。

　　为了外公，为了妈妈，为了亮，为了逸，我不能辱没他们对我的爱。

　　终于有人进来了：为首的是负责这个调查的探员瑞恩，史蒂文跟在他的后面。当我的目光对上他眼睛时，他转开了头，--看来，我的预料已成事实。

　　"林春宇先生，我现在正式以涉嫌林氏资金盗窃案的罪名逮捕你协助调查，你的拘留期将被无限制延长，另外，在这个期间，你将无权获准保释。"

　　公式话的宣布之后，我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史蒂文--我要知道事情的真相，终究谁才是我的敌人。

　　"林先生，我们查过你所给出的帐户，"史蒂文不复昨日的轻松，"那个帐户，是空的，一个美分都没有。"

　　我的笑容开始僵硬了，心里最不愿意承认的预感变成了残酷的现实--帐户和密码，除了我和旭非以外，没有第三者知晓。

　　夜里，我做了噩梦。梦中的我在一个黑暗的泥沼中挣扎，带着腐烂气息的泥水漫进了我的口鼻，我渐渐的沉了下去......突然，我看见了一丝光亮，旭非对我温柔一笑，他伸出了手，我奋力的想要抓住那只手，那只温暖有力的手正在缓缓向我伸来，它抚上了我的头顶，当我觉得我快被救起的时候，那只手却是大力的往下一按............

　　惊醒后的我，一身冷汗。

　　新加坡月下初见，共同进退努力，看护外公，协助我的报复计划，......每个环节细细想来，心里就越发恐慌--我究竟陷入了一张多大多深的网？

　　徐旭非，你欠我一个答案。

　　十六（中）

　　例行的盘问开始了，翻来覆去的几个问题，枯燥得简直让人抓狂。若非史蒂文从旁协助，我真有可能在那份由他们设计好的询问笔录上签字。与其在此无休止的问话，不如加派人手寻找失踪的一亿六千万美金，电影小说中常有的那句"浪费纳税人金钱"，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我没吐露关于徐旭非的半点情况，事情尚未明朗，我不能自乱阵脚。

　　正式拘捕我的第五天，郭跃来了。

　　上次是VK救难，这回是入狱探监。我的倒霉事，他赶得一趟不落。

　　"春春，一亿六千美金不是笔小数目，只要你好好跟警方合作，有史蒂文帮忙，上庭后依然有很大胜算。"

　　郭跃难得的严肃让我有些好笑，当然，更多的是心头一暖。

　　"郭跃，我做过什么，该承担什么责任，我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至于其它，兄弟，你不如帮我找个占卜师算算，看我是否能躲过这次牢狱之灾。"我不能让我所在乎的人为我难过，郭跃，很多事情，你还是少知道的为妙，如果对手真是徐旭非，你必然会成为他攻击我的一个软肋。

　　"春宇！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不管那么多，我决定了，我去求林叔叔，去求林爷爷，你是林家唯一的未来，他们不会无情到这种地步！"

　　"郭跃，你给我听清楚--就算是把牢底坐穿，我也不会允许你去求他们！"抓着郭跃的肩膀，我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狠劲，"我林春宇绝对不接受他们的施舍！决不！"

　　"春宇你--"

　　"够了，郭跃，你走吧，我累了。"这次情况非同一般，敌暗我明，在我没有能力保护你们之前，你们最好不要和我有太多纠葛。

　　"好，我走。"郭跃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最后我还有一句话，为了你的事，亮哥正在飞来纽约的途中。想想这些关心你的人，林春宇，你好自为知。"

　　其后三个星期内，郭跃又来过几回。

　　他没有告诉我关于亮的消息，同样，我也问不出关于逸的状况--事实上，面对我最好的朋友，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询问逸的事情。

　　逸一直没有来看我，二十七天了，许久不曾和他如此分离。

　　不见面，不联络，这样会不会更好些？

　　然而，我的心在痛。

　　逸，为什么你不来看我？

　　"用情一分，伤心十寸"，逸，我伤了你多深？

　　今天，我有一位访客。

　　不是郭跃，不是史蒂文，不是亮，更不是我牵挂的逸。

　　当我看见徐旭非翘着二郎腿，气定神闲的望着我时，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出人意料的是，我居然冲他一笑。

　　"春宇，别来无恙？看来你的气色不错，"徐旭非顿了顿，一脸的温和习如往常，"不过--这真叫我失望。想来也是，如果这小小的牢狱之苦就让你林春宇弃械投降，我也不必花费偌大的工夫引你入局。"

　　以前怎么就不觉得这张脸虚伪得让人想吐？

　　"旭非，你欠我一个理由。"不生气，也不慌乱，一个多月的监狱生活，我的心早已沉淀了许多。

　　"如果林先生想要知道林徐两家昔日的恩怨，不妨沏上一壶茶，听我这个老太婆讲上一段二十多年前的旧事--"徐旭非别有用意的看着我："春宇，这段开场白，你应该不陌生。"

　　微微一笑，"旭非，我建议你去好莱坞碰碰运气，假以时日，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编剧。"

　　"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谈笑自若，春宇，我欣赏你的幽默，尽管你心里恨不得把我撕成两半。不过无所谓，现在，让我来给你讲述另一段真实的故事吧。"

　　徐旭非点燃了一支烟，眼前忽然有些似梦似幻的感觉。

　　"我曾经有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才华横溢的父亲，贤惠体贴的母亲，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温柔，继而--是仇恨！

　　"但是，当我们遇上你外公，遇上你那个天仙似的妈妈，一切都变了！那个时候我才五岁，我永远都记得第一次见你母亲的情景，她真是美丽不可方物，有她在的地方，人们的眼中再也容不下其它。可就是这个天使般的女人，毁了我的全家！"

　　心里腾起一种不好的直觉，莫非--

　　"我的父亲，那个曾经如此顾家的好丈夫、好父亲，被你母亲迷得神魂颠倒！他的家庭，他的妻儿，他的事业，统统被他抛在脑后，他用尽一切方法逗你母亲开心，为博你母亲一笑，他连自己唯一的儿子发高烧生命垂危也丝毫不问！他的世界里只有那个女人！他已经不爱这个家了，一回家，他就和我母亲吵架，闹离婚闹分居，闹得我家成了亲戚旁人眼中的笑话！我的母亲，那个单纯善良的妇人，她无法接受深爱的丈夫一夜之间性情巨变，无法接受自己的丈夫居然爱上至亲堂妹的事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母亲站在阳台上，她那么温柔的告诉我：‘小非，你要坚强的活下去，记住，你妈妈是给你父亲和那个叫徐怀樱的女人逼死的，你要为我讨回公道！'她就那么跳下去了，当时我家在八楼，那个蓝色的身影就这么飞了出去......"

　　一时间，我不恨了，我也不怪了，我什么都不想再说了。

　　"我父亲当然不悲伤，他正陶醉于给你母亲画像的乐趣中。记得吗，就是徐家客厅里面的那一幅！我在徐家待了二十年，你不能想象，我有多少次想撕毁那副该死的画！"

　　徐旭非当日的眼神浮现在我面前，万万没有想到，那种炽热掩盖下的，竟然是刻骨的仇恨！

　　"大概是上帝怜我，没过多久，林天成缠上了你母亲，聪明的堂姑母也知道和我父亲纠缠是不会有任何结果，她当然会选择你父亲。就在他们举行婚礼的晚上，我父亲酒后驾车发生意外，一命呜呼。你知道吗，当我看见那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时，我一滴眼泪都没掉！我发誓，我要让我的痛苦在你母亲、你母亲的后人身上得到十倍百倍的偿还！"

　　"所以你就设计骗我？"

　　"徐怀樱被林家弄疯了，我找谁报仇去？十八岁那年，我知道了她发疯的实情，那个时候，我有多么的不安！我不甘心啊，我还没有报复，妈妈的嘱咐还没有实现，我还没看见她痛苦的样子，她居然疯了，我怎么办？"徐旭非的眼中闪过几丝慌乱，"幸好，你还存在，春宇，"徐旭非一把抓住我--"你是上帝派来救我的。我要让你身败名裂，我要让你一辈子不能抬头做人，我要让徐怀樱看看，她的宝贝儿子竟然是这样的下场！那种痛苦，在她那张美丽的脸上出现，那会多么有趣呢？哈哈哈......"徐旭非一阵狂笑。

　　"旭非，我可怜你。"我惋惜的摇了摇头，在仇恨中长大，变态的恨意糟蹋了你的潜质。

　　"可怜？我若是你，就会把这句话留着自己用。春宇，不要妄想陈海逸会出来帮你，不是每次都能如你所愿。其实毁掉你，方法很多很多，看在亲戚一场，由你自己选择。"

　　徐旭非拉开房门，回头冷冷一笑："这场戏不过才渐入佳境，高潮部分还为时尚早。春宇，等着看好戏吧。"

　　我终于见识到了货真价实的魔鬼，一个在仇恨与痛苦中长大的人，报复的欲望，足够使他变得疯狂。

　　而我，却是从来未有的清醒。

　　十六（下）-（1）

　　"史蒂文，请你先出去，我有事想和林先生单独谈谈。"

　　郭跃面无表情，声音若冰，这么多年的交往，第一次，我眼中的他不再是那个毫无心计的大男孩。

　　"有什么需要私下谈？"

　　"春宇，我们是兄弟？"郭跃盯着我。

　　"当然，干嘛问这个？"我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心里渐渐泛起不安。

　　"是兄弟，好，你告诉我，你和陈海逸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爱他。"看着郭跃那双清澈的眼睛，我不忍心对他说谎。

　　"你爱他，爱亮哥那样爱？"虽然郭跃知道我的性向，但听见我亲口承认对逸的感情后，他的反应却是出奇的冷静。莫非他已经知道............

　　如果我和逸的关系暴光，那逸现在的处境岂非不是--

　　"对，我爱他，恋人之间的爱。"

　　"林春宇，你王八蛋！"郭跃猛然跳起，一拳向我挥来！

　　若非是我抓紧了桌子，我一定会被这记老拳揍得飞出去。捂着流血的嘴角，我不禁苦笑--郭跃，这么多年的兄弟，你下手也不留情。

　　"你爱他，你的爱就是利用他去偷陈家的机密？你知不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你把他害惨了！现在陈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谁不是幸灾乐祸来看他的笑话？他已经被董事会停职了！"

　　被囚以来，我的心从未像现在一样混乱，"郭跃，你快告诉我，他现在到底怎样？他家里公司对他做了什么？你说啊！"

　　"林春宇，你变了，"郭跃抽回了我拉着他的手，"你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林春宇了，那个林春宇虽然冷漠、多疑，但他绝对不会利用别人的感情！你把你自己当什么了？春宇，看着你这个样子，我真的很痛心！你想知道他怎么样吗？我告诉你，陈海逸垮了，尽管他对一切都保持沉默，尽管他装得若无其事，但我一眼就能看出他心里的悲哀！"

　　"郭跃，兄弟一场，收回你刚才说的话！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不堪！"他不会垮的，以他的心性，以他的自负，那么傲然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垮掉！他是独一无二的天之娇子，没有困难可以使他屈服！

　　"‘爱之深，恨之切'，春宇，如果你看见他现在的模样，你一定会明白，他爱你究竟爱得有多深。"

　　茫然中我不知所措，郭跃何时离开也未曾注意。逸那张忧郁的面孔一直在我脑海中回旋，他需要我，他需要我的解释，他需要我的安慰，不过不要紧，我有一千种一万种理由，他那么包容我，他那么疼我，他会原谅我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郭跃他小题大作了......我拼命的找各种理由说服自己逸不会有事，但心头的绞痛却残酷的提醒着我眼前的事实，当眼泪模糊我双眼的时候，我不得不承认--我对他的爱，比我想象中的来得更多更深......

　　"林先生，林先生？"史蒂文的声音唤回了我的理智，我慌忙平静下来。

　　"是不是有什么不利的证据出现？"郭跃的愤怒肯定事出有因。

　　"为什么这样想？恰恰相反，我们有了个好机会。"史蒂文看上去较前日显得乐观许多，"有人向陈氏揭发，是陈董事长的儿子陈海逸给了你进入陈氏核心的路径，--我无心打探你的个人隐私，不过只要你肯承认是他主动给你进入密码，那么，我保证能编出一个让法官和陪审团非常信服的故事。"

　　有人揭发？

　　"春宇，不要妄想陈海逸会出来帮你，不是每一次都能如你所愿。其实毁掉你，方法很多很多，看在亲戚一场，由你自己选择。"

　　徐旭非，你说对了，毁我方式由我自己选择。

　　"史蒂文，如果我告诉法官此事与陈先生无关呢？"

　　"林先生，作为你的律师，我有责任提醒你：网络侵入和盗窃商业机密，都是重罪，我即使竭尽全力，胜诉的机率也很渺茫。以你的聪明，相信你会给调查人员一个明智的答案。"

　　"为了我自己，我就必须伤害他人？"

　　"从我受雇于雷先生那天开始，我的中心任务就是确保你平安出狱，至于其他--我想，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比自己的自由、自己的前途来得重要。"

　　"我懂了。"微笑着，我挑了挑眉头："以我的聪明，孰重孰轻，何需多问？"

　　听见此话，史蒂文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所以，这并不是个过于复杂的官司，我们只是需要一个合理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