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酒鬼於是笑得更开心,"好,好,乖徒儿,为师这就把礼物打理打理,嗯......十一个,勉强够了......"
我们一派自说自唱,完全不顾胡翊已然发白的脸色,忽然,我朝老酒鬼眨眨眼,微微地,他向我点头。
接著,他摘下腰际的紫红葫芦,手指在葫芦口划过,居然那葫芦口随著手指的拉扯不断增长,葫芦也节节收缩,顷刻间一条紫红色长棍出现在他的手下。
我讶然,从没想到这不起眼的紫红葫芦,竟有这份不为人知的功效!?
葫芦变武器,还真稀罕。
我只是觉得新鲜有趣,然而,胡翊却在看见这紫红葫芦的变化後,脸色倏然改变。
"阁下......阁下是......"
声音颤抖著支离破碎,我听见他吐出三个确定著却无法置信的音节,
"......燕......前辈!?"
******
"前辈。"此刻,胡翊的脸色已是极度的难看,"为何要如此戏弄晚辈?若早知是前辈大驾光临,晚辈又何苦......"
"早知道是老头子,老头子还看不出你这险恶居心了哩!"
"前辈不是早已不过问江湖事了麽?"忽略言语中的戏谑,胡翊苦笑道。
言下之意,便是何必大老远地跑来趟毒王庄这浑水?
"这倒是!"老酒鬼晃晃棍子,神色无辜,"可也没人规定老头子就必须不过问啊!"
胡翊的脸有些冷,"如此说来,前辈是决计要与晚辈过不去了?"
我哼了声,"少说的好像你有天大的委屈似的,怎麽不说你刚刚还想弄死我们?"
"......"
我看见他本就难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我猜他一定很想立刻就把我掐死,不过,我也知道,仗著老酒鬼在身旁,量这里也没人动得了我。
难怪狐狸都喜欢假借老虎的威势,亲身体验,这滋味的确不错。
"这位小兄弟......"
"慢著慢著!"我挥挥手,"在下可不敢与胡庄主称兄道弟啊!庄主是大丈夫,在下是小人物。正所谓无毒不丈夫,大丈夫无不毒,哪天一个不小心,我这小人物连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了......胡庄主,还是换个称呼吧,这小兄弟......嘿嘿,在下胆小,听了著实害怕。"
老酒鬼肆无忌惮地立刻笑得很大声,然而胡翊却连冷笑都挤不出来了。
恐怕,他这个庄主还从来没如此窝囊过。
我有很多恶习,其中一条,就是喜欢看总是高高在上的人最窝囊的样子。
19~解药
实际上,我是在拖延时间。
因为,老酒鬼已传音告诉我,厅中的毒,是见风即散的。
行了,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老酒鬼的话方响起,身形一闪跃向厅中三人,口中同时笑道:"胡小子,老头子差点就被你害惨了,要是不找你比划比划,老头子心里还真是不太平衡,以後喝酒都喝不舒坦!"
无奈,胡翊只能出招抵挡。
借著老酒鬼创造的机会,用最快的速度,我来到秦飞身边。
没有时间察看他的情况,我一用力架起他,几步走出厅外。
不是我不信老酒鬼的武功程度,人家前辈都喊出来了,又那麽毕恭毕敬,白痴也明白这老酒鬼的身份绝不平凡。但是,看身旁胡翊恨不得将我吞下肚却又无能为力的凶狠眼神,我就觉得我还是距离这种危险远一些的好。
至少,心安。
老酒鬼见我已经救出了人,猛然连出三棍分别打在三人的肩窝,顿时,那三人同被一股大力震开,直直向後飞去,狠狠撞在後方的墙壁中。
趁著三人爬起的瞬间,老酒鬼闪到我身旁。
"师尊,您真是英明神武天下无双......"尽管形势紧张,我却不忘笑嘻嘻地称赞一句。
"臭小子,也就这时候你才知道为师的好!"不等三人再度摆开架势,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然後,我便再度感受了一次腾云驾雾的忽悠感。
依稀,风声传送著最後没入我耳中的话语────
庄主,要不要追?
不必,有燕老头在,人在多也没用,......不管他们怎麽扯上的关系,反正秦飞活不了的......
******
被老酒鬼带著以轻功飞跃,转瞬便来到南昌城中一条废巷。
终於能将背负放在地面。
松口气,揉揉肩膀。
看起来没几两肉的人,想不到居然这麽重。
这才发现,他的意识,还是清醒,能听,能看,能感觉,只是无法行动和做出反应而已。
想起胡翊最後消失在风中的话,我作势询问,却见到,老酒鬼已经蹲在地上检查秦飞的状况了。
"果然......"
我听到他那麽说,一声悠悠喟叹。
"果然什麽?"我追问。
"胡翊那小子这次还真是豁出去的大手笔......"
"他中了什麽毒?"
摇摇头,他站起身,自言自语地道:"我以为,这种毒的配制如今已经彻底失传,想不到却......嘿嘿,那胡小子还真行哪......"
"师尊!您别卖关子啦,就直说他有救还是没救吧?"
看我一眼,老酒鬼继续道:"......有一种毒,能从皮肤渗入体内,让人在三个时辰内四肢麻痹、行动尽失,之後便不可运行内力,若强行运功,毒气便发作攻心,令人痛苦难当。历七七四十九天,最终此人将五感尽失而死......"
"幻彩勾魂香。"老酒鬼一双晶亮的眼凝向我,
"是毒王庄内唯一无解之毒。"
******
无解?
那就代表───
他会死!?
回眸,望进那双墨色的深潭,我不禁讶异。
潭水里充满的,竟是坦然。
他是听到这番话的,但,他不怕死。
或者,该说死在他的眼中根本是无所谓的东西。
可,我不想让他死。
人,只要活著,没有的便可以得到;但是死去,就真的一点得到的机会都没有了。
说不出理由,我,不想让他死!
"难道说一点救治的方法都没有吗?"我问老酒鬼。
老酒鬼首次露出凝重的神色,沈思半晌,他盯著我,不动。
"你为何要救他?你,可明白他的身份?"
我不屑,笑笑,"师尊,莫非你也和那些正道名门一样,坚持什麽正邪不两立魔道不相容的狗屁理论吗?"我当然知道答案的否定,这麽说,只是想刺激下他罢了。
狠一瞪我,"胡扯!若老子也是那种迂腐脑袋,刚刚还会帮你救他?你臭小子说什麽屁话!"
"就知道师尊不同凡响,不混世俗,徒儿心中当然明白,不过是想帮师尊再次表现而已啊......"我变了笑脸,及时送一马屁过去。
哼哼几声,摆足了谱,老酒鬼才继续道:"不愿说,也便算了。我只是有点奇怪,非亲非故的,连朋友都算不上,你怎麽会为这小子如此担心?"
我再笑。并非我不愿说,只是连自己都不清楚的原因,从何说起?
"或许,有两个法子可以一试......"
我被老酒鬼的话牵扯著开始胡思乱想,他却意外地回归了正题。
"一个是相对的困难,一个是绝对的困难,你要先听那一个?"
我翻白眼,依次说不就好了,非要搞成神秘兮兮的!不过,在关键尚未浮出水面时,还是顺著这臭老头的脾气好点。"那......先说相对的困难吧。"
任何事,只要有轻松的解决办法,我就绝不会选择麻烦的解决办法。
这个原则,不仅是我的,也是其他很多人的。
"武当圣药寒霖丹,据说可解百毒,不过这丹药只传武当弟子,并且每人一生中只能得到两颗,如果你......"
"呃......我看我还是听听绝对困难的法子好了。"
打断他的话,我发现这一次我必须改变原则了。
不能去武当。
无论如何也不能去武当。
并非惧怕,
只是,武当,有他在。
望著我,直到他的眼透出一丝古怪光芒,才慢慢道:"这绝对困难的法子......其实,该算是个绝对有效的法子,却,也是个几乎绝对不能成功的法子......"
"那究竟是什麽样的法子?"我真想晕,这老酒鬼的关子越卖越玄了。
慢悠悠地,他吐出四字,
"贵州,蝶园。"
20~求药
蝶园是什麽样的地方?
是个很美的地方,却也是个很可怕的地方。
有多美?有多可怕?
美到让你如置仙境,流连忘返;可怕到让你有去无回,脱身无门,发誓下八辈子也不要再去那个鬼地方。
哦,那一定还要加上一点。
怎样一点?
蝶园,也是个很有趣的地方。
******
循著老酒鬼的指示,我踏上了前往蝶园的路。
"毒王庄虽然称作毒王庄,却并非真正的毒王;世间真正的毒王,其实是蝶园的主人。"
"如果是那个人也无法解的毒,才算得上真正的无解。"
"所以,我才会说这是第二个法子。"
"而,难就难在,蝶园的主人却是一个女人。"
"她实在是个美女,然,若将她列作世间性情最为古怪的十名女子之一,也是当之无愧,她的脾气,从来没有人能够猜透;她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曾经有个自信到狂妄的男人放话说,他一定会成为蝶园的男主人,结果,那个男人的皮,至今还包在蝶园门前那座石狮子的身上。"
"因为,天下没有哪个女人要比她更痛恨男人了。"
"她说过,她可以救任何事物,就是不救男人。"
"当然,也有过一些不信邪同时自认风流潇洒英俊多情的男人以身试法,而他们後来的样子让你完全无法和以前的形象联系起来,那是让你完全无法想象的手段,才能造成那样的结果。"
"故此,我才说这个法子也是几乎绝对不能成功的法子。"
这些话,都是老酒鬼对我说的,原汁原味,绝无删减。
但是,在以上那些话的结尾,他却又说了一句话,
"不过,是你的话,也许可以......"
老酒鬼意味深长地看著我,我愣,进一步让他解释,他却什麽都不肯再说了。
我,不喜欢半途而废。
既然我救了他一半,我就一定会救到底。
无论如何,我都决定去蝶园会会那位脾气古怪的蝴蝶夫人。
总觉得,她应该是个很有趣的人。
******
原本,老酒鬼是要陪我去贵州的,然而当他收到一封信後,脸色变了。
乖徒儿,为师不能再送你了,你自行保重。
碍著我的威胁,胡翊那小子暂时不敢对你怎样,但是他心里肯定梗著那天的事,何况你带著他,可就说不好会发生什麽了。他中毒无法运功的消息应该已经被传遍武林,接下来的路一定不好走,我这儿有两颗药丸,你带著,危急时刻给这小子服用,能暂且应急的。
[师尊,您也保重。]
尽管我不知道信上写了什麽,但我知道,能让他脸色大变的事情,绝非普通和简单。
所以,这一次,是我真心实意地叫他师尊。
我看见,他笑笑,笑容中竟有著欣慰。
******
老酒鬼走後的一段时间,面对秦飞,我简直伤透了脑筋。
面对一个根本无意求生的人,你能如何?
最初我担心他恢复行动能力後不肯跟我走,甚至还想过让老酒鬼把他弄昏然後绑起来带去蝶园,但是我很快发现这个担心是多余。
他主动跟著我。只是,他不说话,没表情,没反应,只会挺著一双漆黑的眼眸,就像个仅会喘气的死人。
我认为不可能的事情他倒做了,而我认为可能的事情他怎麽也不做。
从他的眼中我看不到任何生机,然,他却依旧跟著我。
小时候,我曾听娘说起赶尸人的故事,当时为了逗娘开心还特意装出害怕的模样,看著娘淡淡地笑,我说,娘,以後我也做个赶尸人,好不好?
如今,我却觉得我真像一个赶尸人了。
21~遇袭
路上,我试著让秦飞开口说话。
结果,我得到两个字──没用。
不管我一个人唾沫横飞地浪费多少口水,这个人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
绞尽脑汁地将我十六年来知道的最好笑的笑话通通讲述一遍,这个人的嘴角还是死板的平稳。
死死地盯著他,最後却总是我被他直挺挺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
真怀疑,他的面皮是用什麽材料做成的......
搞不好拿去衲个鞋底,穿一辈子都不用担心磨坏。
若不是之前我确实听过他的声音,此刻我百分之二百都会认定他是个天生的聋哑。
於是我开始想,他跟著我,究竟要干什麽。
想不出。
很难想出。
我继续想。
却,当我还没想到这个答案时,我们便遭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
虽然几乎没人认得我,但是却几乎没人不认得秦飞。
我尽量避开城镇市集、人多的地方,不过我却终究没能避开在山野驿站中歇脚喝茶的那群人。
这时我才感叹,人太有名,果然没有多大好处。
那群人中没有我见过的,不过听他们自报家名,知道他们出自某个叫做崆峒的门派。
数数,有六个人。
老酒鬼教我的那几招花架子,就是用来扰人耳目的,如今没有老酒鬼在身边,我这空招式或许还能吓唬人,不过只要遇上真材实料的反击就全部玩完。
硬著头皮,我只有出手。
毕竟,秦飞所中之毒,就是让他无法运行功力;既然两人中除去他,也便只剩我了。
六人中,有五人都是不入流的小弟子。
余下的一人,我虽不清楚他的身份,但从他表现的风度气质,却能猜到他算是崆峒派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明白的说,我不可能打败他们。
万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
握著临时作为长棍找来应急的树枝,看著面前的人,我又一次感到了我是自讨苦吃的笨蛋。
辛剑寒哪辛剑寒......你这个天字号第一大笨蛋究竟在想什麽?
向来信奉明哲保身的你,向来怕疼又怕死的你,究竟在想些什麽?
答不出。
仍是答不出。
後来回想如今经历,我不住感慨,孽缘,也是缘分。
******
一抹人影挡在我身前。
风,扬起他的黑发,明明是无法触碰到的距离,那一瞬,竟让我感觉几缕发丝拂面。
些微的愕然。
真想不到,他,竟也会救我!?
"走。"
将六人运功震开,口中低吐一字,他抓起我,向一旁树林飞跃。
再次腾云驾雾......
发现,越来越习惯,被人抓著跳来跳去的了。
这可真不是什麽好习惯......
******
感到他抓住我的手猛然松劲,我跌坐在地面,开始调整视线的焦距。
我看见他摇晃著,费力扶上一棵老树,殷红的鲜血,不断溢出他的嘴角,一滴滴地,落在褐色的泥土中,染红了脚下的一小片青草。
"喂......"一个人怎能有这麽多血可吐......
"你......"傻子,明知道会这样还要运功救人?明明自己也是自身难保了......
我发现我真是很不懂他。
一点也不懂。
究竟,为何他会被认定成武林中最冷血的夺命阎罗,为何他会被称作无情无泪的杀人魔王,而他,心中又是如何一番认定?
杀人的时候,他真的会快乐?
或者说,他的心,真的是完全没有感觉吗?
倏地,他倒在地面,曲起身子,抱著头不住地抽搐。
他很痛苦,我走近,却也无能为力。
忽然想起老酒鬼给我的两颗药丸,急忙掏出,塞了一颗进他的嘴里。
至始至终,我都没听到他发出一声呻吟,直到他渐渐平静下来,我才注意到,他的手,他握拳的手──指甲,竟深深陷入一双肉掌,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