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十八岁·我们————轻萤流转君

作者:轻萤流转君  录入:12-22

--我没画过她!
庄逍逸的声音突然响起,硬生生的打断了我的话。我有点意外的愣在那里,啊?
  ......我没画过我女朋友......他的声音低得我几乎听不见,......我只画过你......
这句话出口的刹那,两个人的表情都变得十分尴尬,然而,我很快笑了。
不就是用作业本画的那张嘛!这能算画吗,啊?你倒说得像什么似的,算了算了,大不了我以后翻出来还给你。我老婆野蛮也就算了,再被你女朋友追杀,我几条命都换不来的,到时候,那画再值钱也没用了!
  庄逍逸捧着马克杯,任由我在房间里聒噪。在法学院耳濡目染了好几年后,我已经学会如何用滔滔不绝的毫无意义的词句来堆砌一个气氛融洽的假象。
  然后,庄逍逸送我下楼,站在楼梯口的路灯旁,他问,你能原谅我吗?......那个时候我并不是真的这么想你,我说那样的话,是因为申心--
  不要再说了,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我努力的微笑着,转身离开。
  庄逍逸什么都没有错,他只是最先了解到了季景煜的龌龊罢了。而那个时候,就连季景煜自己还不自知。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无情的把我推开,如果没有带着一脸嫌恶的表情说"季景煜,你真恶心",那么,现在的我或许会面临一种无法收拾的局面。
--景......
夜风里仿佛有什么在呼唤我的名字。
我回过头,看见庄逍逸还远远的站在楼下,他静静的站着,路灯幽幽的闪着光。他什么都没有说,我却听见了那断断续续的散落在风中,迎面而来的,破碎的语句。
......景煜......对不起......景煜......对不起......

回到学校才发现自己没了落脚点,室友早在几天前就通告过,今晚要带他女朋友来过夜,叫我们识相点的赶快自己解决住处去。我最近真是混乱得可以,居然把这件事情忘了个精光。
现在是十点三刻了,离熄灯只剩半个小时,我必须尽快找到哪个寝室窝一夜,否则就得可怜巴巴的露宿街头了。我从来都没有像这样强烈的渴求着归属感,我才见了庄逍逸,翻动了记忆的伤痛,我想要有一个安心的地方,可以让我在黑夜里舔舐自己的伤口。
就在我还在考虑着哪个同学和自己关系比较好的时候,远远的,有吉他的声音从走廊尽头的寝室里传来,等我惊觉,却发现自己已经停在了那扇门前。
《阿兰古斯协奏曲》清丽的曲调从门缝里流淌出来,带着淡淡的哀愁。我曾经许多次,在自己的寝室里听见这首曲子,原来它的演奏者就在门后。就在我犹豫着是否要敲门进去看看的时候,门却开了,我抬起头,迎面而来的是彼氏诧异的目光。
景煜?你怎么在这里?
我也堵在门前发呆,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进来坐吧,彼氏把我拉进屋子,就走了出去。
我僵硬的站着,然后,看到了彼氏的室友,他正抱着蓝色的吉他,微笑着朝我点一点头。
  嗯,弹什么好呢?《爱的罗曼史》怎么样?他象是在自言自语,又象是在征求我的意见。〖自〗
  《阿兰古斯协奏曲》就很好啊......我也朝他友好的微笑。
  那首啊......才刚学会,不好意思献丑。而且,感觉上有点郁闷。说着,他自顾自的弹起《爱的罗曼史》来,一边弹,一边和我说话。
  我和他有搭没搭的聊着,不时偷偷的瞟两眼写字台上的钟。只希望彼氏能快点回来,我好告辞尽快找到个寝室过夜。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做?他突然发问,不然干吗老看钟?
啊......那个,马上要熄灯了。我要快点回去。
你不就住在这一层吗?那么急干吗?难不成你是不愿意跟我说话?
怎么会,没有的事!
我心想,这下完蛋了,我知道自己今晚遇到了最难应付的一类人,他们的喜怒哀乐都非常直接,毫无城府,总是无所顾忌的想什么就说什么。最可怕的是,他们往往有强烈的好奇心,是那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典型。所以,我只能告诉他实话,告诉他我其实无处可去,正在到处找寝室过夜,所以没什么时间了。
这个简单!你在我们寝室过夜不就可以了!反正我们寝室今天也只有两个人。
  彼氏一回来,这个室友就对着他直嚷,要他同意我住下来。接下去,他还异常热心的帮我谋划那张床比较好。
  --老大那张床劝你别睡!他的床最脏,被子常年不晒,臭袜子什么的往褥子底下一塞就成,幸好他是下铺,否则下面的人非和他闹翻了不成。老三那个人有洁癖,神经兮兮的,要是把被子弄乱了准要被念叨很久,根本就是精神攻击嘛!算了,景煜你今晚就和我一起凑合凑合吧!
我和彼氏站在那里,听他一个人滔滔不绝,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根据年龄来排行,彼氏是老二,而这个室友则是老四。老四五岁上学,十六岁就成了大学生,对我们来说,他是一个总也长不大的孩子,永远用天真好奇的目光,来看待这个世界,此后的许许多多的日子里,他仿佛一阵轻盈的风,掠过我琐碎的大四生活,一点一点的吹开阴翳。
  后来我问老四,那天晚上如果我没和彼氏一起睡,真的和你挤一块儿了怎么办?
  老四说,什么怎么办?挤了就挤了呗!
  呵,你这小子真有意思,和陌生人挤一起,一般人都会觉得不爽吧,因为有人侵占了他们的地盘。人都是自私的,你要真这么想我也不会怪你啊!
  你又不是陌生人!他朝着我笑了,我早在八百年前就认识你了。
  
彼氏去洗漱的时候,我正趴在他的写字台上,看他和安筱楠的照片。他们两个在网络上交往了三年,今年暑假才终于见面,正式确认了关系。
我想,彼氏应该是真心喜欢她的。因为印象中的她是一个不起眼的女孩,温柔的小家碧玉,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总是远远的看我,然后,在我看她之前别过头去。
我立刻明白,她也是一个没有自信的人,和过去的季景煜一样,她从来都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
照片是放在一个维尼熊的相架里,这显然不符合彼氏的风格,于是,老四很好心的告诉了我,照片的由来。他说那照片是安筱楠的朋友勒令彼氏放在写字台上了,就连相架也是她选的。
  安筱楠的朋友是不是叫赵燕语?
  嗯,好像是。老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果然!赵燕语这丫头就喜欢搞这套!我一边苦笑,一边顺手拿起旁边的东西。两片薄薄的玻璃里,夹着各色的沙,三边用木条密封,上边却敞开着。
这个是......装沙用的?我奇怪的问,好像外面没看到过啊。
这不是你送给他的吗?
我被说得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送过他这个啊!
你忘了啊,也难怪,老早的东西了嘛。老四坐在褥子上还不忘向我解释,现在水都漏光了,原来还很漂亮的。老二说要把这东西修好,所以把上面的木条拆下来了。......你还想不起来啊,看看背面刻的字!
  我把手里的东西翻过来,角落里赫然刻着"景煜"两个字,歪歪斜斜的痕迹。
  怎么样?老四开心的笑着,没说错吧。
嗯。我放下手里的东西,爬上床铺。
其实,那不是我送的。但我并不想这么告诉老四,因为按照他的性格,一定会刨根问底的。
是的,那上面刻了我的名字,但那不是我送给彼氏的礼物。我送给彼氏的,只有三个愿望而已。
这幅曾经的流沙画是彼氏送给我的。
很多年以前,彼氏塞给季景煜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幅流沙画,细细的沙,白色的、黑色的、褐色的,在缓缓的流动间堆积成层层叠叠的山峦,颇有些自然的神韵。
  这是我的临别礼物,彼氏说,你是不是也应该送我点什么啊?
  季景煜茫然的看着他,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三个愿望。
  第一个愿望是那本《约翰·克里斯朵夫》,第二个愿望是一次短短的拥抱,第三个愿望彼氏却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关切的手被推开的那一瞬间,季景煜清晰的看到了他一脸受伤的表情。
后来季景煜整理东西,那本《约翰·克里斯朵夫》被放进纸板箱,塞进了床底。而流沙画,则用邮包寄回了彼氏家。
那个名字,是后来刻上去的吧。歪歪斜斜的像极了他的风格。我这么想着,然后轻轻的微笑起来。
  想什么呢?彼氏不知何时已经在旁边躺下来了。
  我摇摇头,伸手关了灯。
  那一天夜里,彼氏对我说,景煜,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我在黑暗里笑了笑,其实如果不是因为那首《阿兰古斯协奏曲》,我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去扣那扇门。
  景煜,你能原谅我吗?
  我又笑了,最近是怎么了,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请求我的原谅?如果真的要原谅,难道不应该是彼氏原谅我吗?
  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听见这句话,我转过身,凝视着彼氏在黑暗中闪烁光芒的眼睛。
能。我说。
彼氏留着画,说明他还没有忘记我,彼氏留着画,说明他会原谅我。最重要的在于,他已经有了安筱楠,有了真心喜欢的人。
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的留在他的身边。
只有这样,他才不会了解我的龌龊。
只有这样,庄逍逸的事情才不会重演。
正这么想着,眼睛却湿润起来,耳畔隐隐约约传来彼氏的声音,如同梦呓般,轻轻柔柔的喃呢。
  ......别哭......景煜......
我有两个秘密,它们折磨了我很多年。可悲的是,在庄逍逸告诉我之前,我一直被第一个秘密困扰着,却对第二个秘密尚不自知。庄逍逸却很早就了解我的全部秘密,明白我的龌龊,所以,那个时候,他才会一脸嫌恶的说"季景煜,你真恶心"。
我的第一个秘密是关于母亲的。
从我懂事起,就没有对母亲的记忆,一直以来,我都和父亲两个人相依为命。父亲告诉我,母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也这么深信不疑。大概是在六七岁的时候,明白了死的含义。那个时候,一想到人会死去就害怕得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后来我想,母亲大概是死掉了,父亲是怕我不懂,才说她离开了。
  知道事情的真相大概是在小学二年级的秋天。
事情的起因我已经淡忘,那个时候的季景煜还是个很顽固很不知轻重的孩子。父亲从来没有打过他,所以,他比别的孩子更加不懂得什么叫做忍让。所以,和别的孩子打起来时,一点都没有想过要手下留情。
  后来,那个孩子的母亲来了。表面上和和气气的责怪自己的孩子,但眼睛里却带着轻蔑。
  他们走了以后,我大概是发现那孩子掉了什么,跑出去追他。却听见那孩子的母亲说,以后别去惹季景煜,知道吗?他妈有精神病,那小孩估计也不正常,他要是发起神经来,吃亏的是你。以后少惹他啊!
  很多年以后的现在,当我以现在的心境来回想这件事情,只是颇为讽刺的想到,那个孩子的母亲还是颇有些法律意识的,至少她还知道精神病患者在不能辨认或者控制自己行为的时候,造成危害结果,不负刑事责任。而这种悠哉游哉的想法对那个时候的季景煜来说,一定是不可思议的。
因为那个时候,那个女人的话对于他有如惊天霹雳一般。
  季景煜愤怒的把手里的东西朝母子俩个扔去,你们才是精神病呢!!!你们两个才是!!!
  那女人被他的举动惹火了,她冷冷的说,谁稀罕骗你啊!不信你去问别人,凡是这一片儿的都知道。你妈是被精神病院的车拉着走的,大家都看到了。
  我是多么的希望这只是单纯的谩骂啊,然而她的话后来却被证明是不争的事实。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同学们看我的眼神都如此奇特了。原来,母亲是个有病的人,我是母亲的儿子,当然也会是有病的。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打从记事起就没有看见过父亲发火的样子了,他总是温和的笑,但目光却忧心忡忡,他在顾虑着什么。原来,那也是因为我的母亲,我是母亲的孩子,父亲害怕我终有一天会步母亲的后尘。
一直以来,我都希望自己像别的孩子那样,没有异样的目光,没有同情后的轻蔑,可以自然的融入群体。然而,从知道母亲的事情开始,我就注定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了。我渐渐的孤僻起来,总是一个人站在角落里,不敢引人注目,我害怕一旦做些出格的事情,就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说,看,那就是季景煜,神经病的儿子。
我也变得敏感而脆弱,凡是有人提到与"精神病"稍有关系的事情,都会引起我内心的一阵战栗。
  很多年以前,彼氏对季景煜说,弗洛伊德认为,童年的阴影会影响人的一生。原来你草木皆兵的性格是那个时候养成的啊。
那时,季景煜的脸色想必很不好看。
  因为彼氏恰恰说出了事实,触及了我内心的痛楚。
我的母亲是我心中那片无法驱散的阴云的缔造者,谁都不知道我承受着什么,包括父亲。
父亲从来就没有跟我说过有关母亲的事情,他或许至今还天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想要给我一个完整的世界,让我健康的成长下去。却不知道我的病症早已深入膏肓。
  我曾经偷偷的和小舅舅一起去看过母亲。医院很大,白色的大楼前,是大片大片修建整齐的草坪和茂盛的树木。远远的,小舅舅就对我说,那个......就是你妈。
我抬起头,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隔着铁栅栏,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正站在那里。
小舅舅要带我进去,我本能的甩开他的手,发疯似的逃了。那个女人木楞的眼神,苍白的表情,却牢牢地烙印在我的脑海当中。我和她果然是母子,从她的眼角,脸型都可以看出我的样子来。那样的脸,那样的表情,叫我不由得感到害怕。
我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那个时候,我还不不太清楚。直到许多年以后,庄逍逸把我推倒在地上,带着嫌恶的口气说,你有病,你变态啊!......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和你妈一样,都不正常!......季景煜,你真恶心!
我才终于明白,自己原来一直害怕的就是这个,我害怕和母亲走上同样的路。

  第二个秘密源自于一个名叫庄逍逸的人。他是我的初中同学。我们在初一的时候成为了同桌,直到初三才分开。
  那个时候的庄逍逸是个很阳光的人,我最不擅长和这一类型的人打交道,却总是不自觉的会被吸引。他们有我永远也无法启及的开朗、活力、无所顾忌,他们自信,他们热情,他们燃烧整个生命。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气氛有些僵硬,但熟悉了以后,则又是另一番局面。庄逍逸其实是个很大度,很好相处的人。所以,他有许多的朋友,其中,有别班的,有低年级的,也有高年级的,他和老师的关系也处得相当不错。
交友如此广阔的人,其实完全可以不必搭理我这种阴郁的人。但他后来还是笑着接纳了我。
  我的初中是所很一般的中学,没有良好的设备,篮球场小得只有巴掌大。体育课上资源紧缺,二十多个男生却只有两个篮球架,我无意和别人争夺上场的机会,我早就习惯了放弃。
  我正站着神游,突然有人大叫,季景煜!球!--与此同时,球也直挺挺的飞了过来。
  我本能的伸手挡了一下,没想到估计位置不准,球狠狠的撞在我的手指上。很痛!
  季景煜,你没事吧。庄逍逸大概是看到了我呲牙裂嘴的表情,赶快跑了过来。
  我很仔细的摸了摸无名指,发现没有骨折迹象后,朝他摆了摆手。
第二天,手指肿了。第三天,整根手指青青紫紫的淤了一片,很是触目惊心。初中的劳技课从来都是剥削低年级劳动力的。我和庄逍逸被分配到化学实验室。
  洗试管的时候庄逍逸一直看着我的手指,然后他满怀愧疚的说,我只是想叫你一起来玩,我觉得你一个人站在那里太孤僻了。却没想到......

推书 20234-12-22 :溺爱论————r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