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急诊室门口的时候丁青非常镇定,表情严肃,整个人像块冰,冷冽地硬邦邦,严武看着这样的丁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么一来,董事会就不用开了。”丁青像是在自言自语。
“会……会救回来的。”严武安慰丁青。
“救回来也一样,他们不会站在我们这边了,力量太悬殊了。”丁青低着头看地,口气还是一样的平静,像是在说不相干的事,“丁卯赢了。”
严武很担心丁青,丁青在听说消息之后把自己扥直绷紧了,处在崩溃边缘,只有仔细思考能让他从对噩耗的猜想中呼吸一会儿。但严武也只能陪着他沉默。
时钟在后面走针,声音慢得让人郁燥,罗大飞站在走廊尽头,靠着墙往这边看,丁青紧绷着克制自己定在一把椅子上,严武陪着他。
走廊尽头一阵声音,严武转头看去,丁卯迈着大步走来:“怎么样了?严重吗?医生怎么说?”
丁卯不是一个人,身后跟着一些保镖,没几步就立定在他们面前,丁青连头都没抬。严武往向丁卯后面的保镖,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严武,躲开了他的目光。
丁卯摘下皮手套,看看急救室的灯:“这地方不行吧,还是得找自己家医生治,在这公共医院能给人好好看吗?”
没有人答他的话。
丁卯转身指了指后面的小弟:“你去找医生,我们不在这儿看,给谢医生的医院打个电话,等会儿我们转院。”
罗大飞在旁边出离愤怒,严武也差点发火,丁卯就是故意的,正他妈抢救呢,哪怕抢救回来,贸然转院风险很大,再说了,去了丁卯手下的医院,情况说不定就更危险了。丁卯是毫不掩饰地使坏,完全不把丁青放在眼里。
丁青抬起头:“不转。”
丁卯低下眼看他:“青子,听叔叔的话,这里医疗条件不好,万一出个什么三长两短,连个说法都讨不到。”
丁青站起身,高过丁卯一头,低下眼看他:“你说了不算。”
丁卯还要开口,急诊室的门打开了,医生摘下带血的手套,丁青一阵眩晕。医生走过来,摘下口罩:“谁是亲属?”
丁青上前一步:“我是。”
“是这样,伤者现在失血情况比较严重,再加上左下肢神经断裂,缺血目前来讲可能导致更大面积的失血,在之后的治疗中也会出现局部腐烂,综合考虑,建议截肢。”
丁青愣了几秒:“哪……哪条?”
医生看着丁青眼睛:“左腿。”
丁青点点头:“……好。”
“那你准备签字手术。”医生说完就要离开。
丁卯在后面叫住他:“哎哎,医生,你们行不行啊,我们想转院。”
丁青两手攥紧了拳头,严武转身想揍丁卯,被丁青拽住。
医生也看他:“你是直系亲属吗?”
丁青先答:“他不是。”
医生看向丁卯,指了指丁青:“那要他签字。”又看丁青,“成年了吗?”
丁青点点头。
医生准备离开,最后一句说给丁卯:“转院要直系亲属签字,不过现在不建议转院。”
医生走远,丁卯挑了挑眉毛,四周环视了一圈,走上前拍拍丁青的肩膀:“那你先照顾你妈,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丁卯又领着他的人转身离去。
丁青盯着急诊室,不为所动。
他整个人绷着,全部的心思和情绪都在那扇门后,等着结果,不想哭,不想叫,不想说话,没有力气争论。
太漫长了,丁青害怕这里,他爸爸进去一趟,出来去了重症监护室,他妈妈进去一趟,出来要去哪里呢?
严武只能坐在这里看着丁青,明明坐在他旁边,却像望着一座山。严武清清楚楚地知道丁青的感受,却不敢碰丁青,因为丁青整颗心都在流血,连个可以下手抚慰的地方都没有。
急诊室的灯终于熄了。
他们马上站起来,医生走过来,摘下口罩:“手术很成功,已经脱离危险了。”
丁青闭上眼,出了口气,肩膀垮下来,跟医生道了谢谢,他们又坐回到椅子上。
他们坐了一会儿,丁青慢慢把头靠着严武身上,转脸埋进严武的后肩。
严武握住丁青的手,放到嘴边亲吻,后肩处一片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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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武两天后的清晨走进丁夫人的病房时,后者才刚刚醒来,看到严武,冲他笑笑:“方先生,您好。”
严武有些局促:“您好。”他看着丁夫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儿,美丽的女人,残缺而零落。丁夫人左腿截肢,左眼失明,头上缠着一圈一圈的绷带,脸上残留细小的伤痕,病号服伸出一段雪白的手臂,上面绷带外还隐约露着暗红的肿胀,在这一堆伤口里,坐着一位女士,女士她,正在微笑。
“麻烦拉下窗帘好吗?今天应该是个好天气。”丁夫人讲话还是温柔。
严武点着头,拉开窗帘,阳光闯进房间,倒在丁夫人的身上。严武调了调位置,让阳光避开丁夫人的眼。
“请坐。”丁夫人招招手,“来尝尝这个核桃粥,还是飞飞上次送来的。”
严武摆摆手:“不用不用,您喝吧。”
丁夫人挤了挤眼睛笑起来:“那我可就自己喝啦?”
严武连点了两下头,并着腿坐好,手都不知道放哪里,最后规规矩矩地摆着腿上,看丁夫人就着小桌子,慢慢地喝粥。
“方先生不用紧张,”丁夫人转头柔和地看他,调皮地笑了一下“其实您要是晚点来,我还能好好打扮一下,正式见丁青的心上人,我也想给您留个好印象。”
严武抬眼看丁夫人:“您……都知道了?”
丁夫人点点头:“嗯,断断续续听了不少您的事,一表人才,风度翩翩。”
严武笑了一下,摇摇头:“可是爱紧张的毛病怕是改不掉了。”
丁夫人笑起来:“是啊是啊,我们就应该在艳阳天,船上泛舟,吃糕点,喝小酒,边聊边乐。”
“那就等您出院。”
丁夫人还要说话,护士进来准备输液,从打开的门,他们都瞥见了丁青的腿。
丁夫人看看严武:“他还是不进来?”
严武点点头。
两天半,丁青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不离开,也从不进来,从丁夫人醒来,丁青只远远地望过一眼,迈不进步。一动,愧疚和自责会杀了他。
丁夫人垂下眼,摇着头笑笑:“随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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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青站在楼梯间的窗户前吹风,望着窗外像石化了,风吹进来也不躲,眯眯眼睛继续看。
严武走过来,丁青看了他一眼,问他:“有烟吗?”
自从丁青开始坐在病房口不进去以后,严武就买了烟和打火机,想着可能用得上。
丁青接过烟,跟严武头凑一起点上火,朝窗外喷一口:“她说什么了吗?”
严武摇摇头:“就问问我的事,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其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丁青笑了一下:“进去的时候你看着挺紧张的。”
“嗯,”严武想想,“她跟我说‘您’,挺客气的……”
“正常,别人跟她说‘您’,她就也回‘您’。等等吧,多见几次就不这样了。”丁青了然地点点头,“我爸其实就不这样,他就整天吆五喝六的。”
“对你?”严武问他。
“对外人,”丁青回想往事,勾着嘴角,“我爸上位也早,上位之前是大少爷,上位之后是老板,一辈子就没居过人下,狂得很,连软话都很少说。”
“但是对丁夫人很好。”严武猜测。
“嗯,真的好。”丁青点点头,叼着烟笑,“我们家能摊上我妈也是光宗耀祖了。我妈来见家长的时候——就见我爷爷——还非常紧张。但是后来听我爸说,我爷爷更紧张,看我妈往那儿一坐跟仙女儿似的,就不知道说什么好,然后我爷爷就喝酒,心说缓解一下情绪,结果喝大了,后半段儿一直骂人,也没有具体骂谁,就是看见桌子骂桌子,看见墙就骂墙,爆粗口就。差点把婚事搅和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