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蝼暗暗在心里叫苦,青丘狐族修炼大道开拓可怕之处,他今日才算是见识到了,只怕这次要吃个大亏,才能勉力从此剑阵之下逃脱出去。
正当他狼狈躲闪时,钦琛拖着一条蛇尸从远处遥遥奔来,大声喝道:“我来助你!”
他华美的衣袍此时已经变得血迹斑驳,肩颈处也被撕扯的血迹斑斑,但他身为一族王子,身上到底还是有点保命的法宝,此时见土蝼就要命陨当场,心中虽然嫌他无能,可还是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再加之嫉恨苏雪禅,忍不住硬撑着一口气也要来对付他。
苏雪禅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暗暗不安。他借两件仙家法宝的光华困住土蝼,自身却也吃力无比,能挥动流照君便已是尽最大努力的成果了,这时再加上一个钦琛……
他心下焦急,剑招也不由轮得又快又狠,体内妖力剧烈消耗,急欲置土蝼于死地,钦琛尖啸一声,衣衫覆盖下的毒螯如闪电甩出,正正冲着苏雪禅的后心口刺去!
苏雪禅虽然及时抽身,但那乌黑发亮的粗长毒针还是狠狠向他的皮肉上扎去,眼见他就要硬挨这一下,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震天龙啸,声波鼓荡,将三人狠狠撞击在岩壁之上。
原来就在这边缠斗间,应龙背后双翼已经寸寸张开,众仙竭力难支,瀚海图也在仙姬身后颤抖不休,苏雪禅直觉不妙,当即就要翻身躲进鹿台山中,却不防被一物缠住脚踝,被其从天边一拽而下!
“多尾巴的小畜生,你就乖乖死在这吧!”
——爆裂之声炸响天地!
苏雪禅被无数仙家法器炸毁时的余波重重击落云头,五脏六腑都是一阵剧痛,他猝然咳出一口混着碎肉的鲜血,竭力想要驭流照君逃出此地,但他一运气,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好似要粉碎般痛苦难耐,只能伴随天际纷纷四散的流火碎石坠落大地。
恍惚中,他只来得及看清钦琛和土蝼面露惊恐的容色,下一秒,他便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第5章 五.
河溪淙淙,鸟鸣涧头。
苏雪禅浑身是血地躺在铺满细沙鹅卵石的河岸上,疲惫地轻轻喘着气。
他试着动了动身体,勉强支撑着断裂的手肘坐起,想要去够远处埋在溪水中的流照君,但他稍微一用力,全身的筋骨就是一阵钻心剧痛。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额上不住沁出细密的汗珠。勉强运了运气,稍微治疗了一下皮肉伤,他就忍着难耐疼痛缓缓拖行到溪边,将流照君一点点地从泥沙中拔|出来。
他原本充沛的妖力现在已是所剩无几,青丘山图也不知在大爆炸中飞去了哪里,现在他身上除了一直牢牢抓着的流照君,就只剩下一个芥子袋了。
他回头,看向龙首山和女床山的方向,现在那里已经是一片不存于世的荒芜之地了,哪怕他在数百里开外,也能看见断裂倾塌的诸多山系在火炎中熊熊燃烧,天幕都像是裂开了一般生着不散的黑云……想必那些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木,方圆内世代生活在那里的诸多生灵,现在都再也看不到了吧。
他叹了口气,温润的眉眼间带着一丝怜惜之意,费力支起身体,一瘸一拐地向水源尽头走去了。
虽然不知道这是哪条河,但水源处必定生长着一些可以滋补身体的灵物。
他一抬头,忽然看见从上流的溪水中缓缓飘下一个人形。
“那是……”苏雪禅凝神一看,只见那人面朝下地浮在水中,露出的手肘和脖颈上都带着被水泡得发白浮肿的纵横伤口,连一丝血都流不出来,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来不及细想,急忙用流照君勾住那人的宽大衣袍,使力将他拽上岸来。男人的乌发如蛇,被水打湿后一股股蜿蜒在他的背后凌乱纠缠。苏雪禅勉强将他翻过身来,动作时又不小心牵扯到自己的伤,疼得他不住皱眉。
他喘着气,好奇地看着男人被头发掩住的面容,犹豫半晌,还是伸出手,拨开了那些带着点起伏波浪的乌黑长发。
他的本意只是想看一看落水者的样貌,他出身青丘王室,见过的得道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倘若他见过这个男人,说不定能认出他的身份,可当他看见此人样貌的时候,却忽然愣住了。
男人的脸上斜着划过一道从额角到唇边的长长伤口,深可见骨,边缘翻卷,看上去又狰狞又可怕,可若要忽略这伤,仍能看出他轮廓深邃,剑眉飞扬,嘴唇削薄,肌肤还微微泛出古铜色,有种锋利而英俊的气概,加上那打着卷的乌发,倒有几分像异族中人。
苏雪禅的芥子袋里装着伤药,他看这人恐怕也是被余波所伤的受害者,便心生不忍,拿出丹药来,想要用水化开喂给他喝。
不料他刚伸出手,男人便猝然一下睁开眼睛,狠狠捏住了他手腕上的命脉!
“啊!”苏雪禅重伤未愈,此时不由痛地大叫一声,男人的眼瞳中金光流转,他沉声道:“你是何人?”
他的声音低沉,语调奇特,发音中还带点含糊的停顿,然而苏雪禅看着这双眼睛,脑海里便蓦地如遭雷击,嗡鸣一片,心头也狂跳不止,血如火烧。
“说话。”男人见他不言语,手上劲头更重。
“我说!我是青丘狐一族,来这里寻找西王母寿宴贺礼,谁知会被无端波及……”苏雪禅艰难道,“敢问道友出处?”
男人沉默半晌,方才放开苏雪禅的手腕。
苏雪禅犹豫:“道友可需要伤药?”
男人面色漠然,金色的眼瞳里倒映着整片天空,他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向上游走去。
苏雪禅无法,只得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他身后。
从背后看,此人的身形极其高大,除了几个以体格见长的部族,苏雪禅还从未见过他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莫不是海外来客,亦或是体内有上古血统?
正胡思乱想间,男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冷冷道:“别跟着我。”
苏雪禅轻声道:“其实我也要去水源上流。”
见男人又不言语,他不由接着问道:“你需要伤药吗?你身上的伤很重。”
身前的人深吸一口气,停下了脚步。
苏雪禅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知为何,眼前这个男人对他来说有种莫名的吸引力,他看着那些狰狞可怖的伤口,便忍不住猜测他在震荡中受过怎样的苦楚;看见那双淬金的瞳孔,更是不由地浑身发热,想要靠近去摸一摸。
不正常……这太不正常。
男人声音冰冷:“我确实需要伤药,但寻常伤药却对我无效。你这样喋喋不休,莫非身上带着什么疗愈圣品?既然如此,呈上来,若是无端浪费了我的时间,我就杀了你。”
苏雪禅心下一惊,但男人已经将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将目光搭在他身上。
他是认真的。
此人……竟是个凶星?
他对生死似乎漠视至极,看待活物的眼神与看待一颗石头无异……苏雪禅咬咬牙,掏出芥子袋里的丹药,捏碎了就要往他手上洒去。
男人眼中划过一丝嘲意。
眼前狐妖身负重伤,手指上还带着斑斑血痕,那药也不见什么奇异妙相,如何能治的了他的伤口?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今天怕是要……
——男人的瞳孔忽然一缩。
他手上的伤口竟渐渐痊愈了!
他在五刑残杀之气中浸泡千年,龙骨龙筋碎了又愈,愈了又裂,伤势早已深入骨髓,血肉里更是还残存游走着无数细小利刃,一时半会哪能轻易痊愈?
苏雪禅却不知其中内情,他见伤药有效,在放心之余,更加认定这是个嘴硬心软的人,索性把剩下的药一股脑都给他用上,硬是治好了他两条臂膀上的伤口。
“药不够了,”他解释道,“不过族里还有……”
黎渊惊疑不定,面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皮肉完好的双手道:“不用了,你的药有效,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说着,便转身向水源处走去。
苏雪禅实在拿他这个性子没办法,但又不放心他孤身一人,于是照旧跟在后头,一面走,一面偷偷看他宽厚有力的后背,挺直如松的脊梁。
两人的身影一高一矮,一前一后,渐渐消失在河床升起的腾腾雾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