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两端————shymen

沈夫人看来很疲累，用手拢了拢散落下来的发丝："没有事了，我相公是何等样人，这种小病还难不到他。容少爷让我给你带句话。他说很感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他再休养几天就回家了，他叫你不要等他了。"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傻小子，这都听不懂，人家是东海鲛宫的公子，当初因为绝症心灰意冷，因此才跟你玩乐几天。可现在人家病也好了，自然回去作阔少爷，还理你这个穷小子干什么。人家啊，家世显贵，相貌绝美，绝顶聪明，估计武功也比你高出个十万倍，你就不要再痴迷下去了......"
沈夫人说这些话时语气温柔，可是在石青听来，那些话句句都想利针一般，刺的他的心鲜血淋漓。
只因为那些话说得都是事实，他和容少爷的确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些日子的相处，容少爷的衣食住行处处精细雅致，极其讲究，气度风华更是非一般人可比。他们本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以前他一心只想着跟在容少爷身边，却没有想到容少爷终有一天会回到他的世界。那个世界他不曾见过，就连看也只能隔着这世间万丈红尘遥望。
"我不相信，那天少爷还说他，说他......"喃喃，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作些什么。
"唉，可怜的孩子，此一时，彼一时，没有治好病前随便敷衍你几句话，让你去卖命，你居然也当真。人的初恋一般都会失败的，何况你还找了这么一位厉害人物。对了，容少爷叫我把这个给你，作为你给他当保镖的报酬。"
石青木然的接过那块美人玉，轻轻的抚摸，仿佛抚摸的容少爷巧笑倩兮的面容。他忽然大叫：
"不，我不相信，你一定在跟我开玩笑，我要听少爷亲口对我说！"
"好吧，你还真是死心眼。"
她冲房里大声喊道：
"喂，容少爷，石青要进去看你了......"
"不要，我不是告诉你我不要见他了吗，叫他快走！"
石青就像石雕一般呆在了那里。
那的确是容少爷的声音。
他听了半个多月了，每天在耳边环绕，怎么会听错？
可是他又多么希望此刻自己是听错了！
"看，我跟你说得都是实话吧！"沈夫人轻轻劝道，"还是走吧，世间虽然只有一个容少爷，但是世间这么多人，还是能找到另一个人可以陪在你身边。云岫，送石少爷出谷。"
"是！"旁边走过来一个清秀小厮，"石少爷，请！"
石青虽然脚跟在那小厮向外面走去，可是眼睛却一直呆呆的看着那块玉，象丢了魂一般。
容少爷不要他了。
容少爷这次是真的不要他了。
"容少爷......"

月未落，星未沉。
孤单的少年走了一夜，可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切突然间就颠覆了呢？
"石青，你说我赌不赌呢？"刚刚才说的话啊！少爷赌赢了，可是谁曾想到少爷赢的那一刻自己就输了呢？
"你是第一个看到我真实容貌的人，你可得负责我一辈子哦！"少爷温婉悦耳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萦绕，人却已经远远离开。自己做错了什么？老天将他送到自己面前，却又将他带回，让自己空欢喜一场。
"咦，少爷，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家在哪里呢？"
"我家在很远的地方，周围都是大海，非常美！"
"大海很美吗？我以前都住在山上，都没见过大海！"
"以后我带你去我们家看一看吧，让你把海看个够！"
那个时候的自己是多么幸福啊。
"好，等治好了病，我就带你去那个翔凤楼好好吃一顿！"
谎言！谁知道那都是谎言！全都是谎言！
谎言中的自己是幸福的，可是那幸福就像是气泡一样，"啪"，突然就破裂了，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好吧，我就雇你作我三个月的保镖，你以后叫我容少爷就行了。"那是第一次与少爷相遇的时候，离开师父后第一次依恋上一个人呵。也许少爷说得对，为什么要走进那间破庙，为什么要多事的披上那件衣服，为什么要将少爷留住呢？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今天是不是还在无忧无虑的在江湖上游荡，就算流血，就算受伤，就算死去，也不会体会到现在这种心伤，这种比死还要难受的滋味啊！
可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来时的路已经找不到，一切都已经无法回到原点了啊！
江上渔火点点，在朦朦的星光照映下，仍可见滚滚波光晃动起伏。
石青呆呆站在江边。
那天在江边，他打了容少爷，那只手现在似乎还隐隐作痛。可是容少爷不但没有怪他，还冒着危险将他从贼人那里救了出来。怎么能怨恨少爷呢？少爷对自己真的很好。只是少爷和自己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他终究要回去的啊。
石青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是心里还是很痛，痛得喘不过气来。
他瞪视着江面，最后一咬牙，跳进了江中。

 

5
美人。
青山般的黛眉，秋水般的明目。
布料华贵的白色罗衣一尘不染，一顶紫色纱帽拢住一头乌丝。
没有钗饰脂粉，但已足以摄人心魂
她点了一大桌子菜，却未曾动过半分，此时只是斜倚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风景。象牙般半透明的玉指半托娇腮，仿佛已经陷入凝思。
店中的其他客人都不敢弄出一点大的声响，生怕惊扰了这位娇客。虽然她只是一动不动的坐着，却已经让人觉得美的不可方物,给人至上的享受。
只是却有不知趣的人来大煞风景。
"美人......"声音粘稠的像是癞蛤蟆嘴边滴下的涎液。
美人身躯微微一动，转过头来。虽只是小小的动作，姿态之美，已然眩人心目。她用娇美无比的声音轻轻说道：
"是你叫我吗？"
"我想......"色迷迷的手欲抚向葱白玉指。
美人掩口"噗哧"一笑，娇声说道："哎哟，我劝你不要动！"。
人美如天仙，笑得更是令人目眩心荡，丝毫没有挣拒冒犯的意思，惹的色狼心花怒放，得寸进尺。
"啊--"
发出惨叫声的却是色狼，拼命捂住右手，一根筷子穿过了手掌，鲜血从指缝间流出。
美人神色没有一丝改变，还是微笑着，用酥酥软软的醉人声音说道：
"我早就劝过你了，你偏不听！"
仿佛情人间的撒娇，听入色徒耳中却象魔鬼的声音，他尖叫着用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逃离了现场。
"真是的，弄下这么多血腥味。"美人嫌弃的用手扇了扇，蹙起美丽额头。
忽然，她用力的拍了下桌子，店中人的心都猛地跳了一下，她却无事人般的用她酥软的声音轻轻唤道：
"小二哥，我要点菜！"
还要点吗？那一大桌子菜也没见她动过一筷子。
一会儿，一个高大黝黑的青年跑了过来，他腰间围着件粗布围裙，肩上搭了条白毛巾，脸上憨厚的笑容让人十分舒服。
"客官，有什么吩咐？"
黑宝石般的眼珠转了几转，嘴角含着一丝笑意：
"小二哥，我要一壶十八年的花雕，冰镇过，酒杯要用景德镇的青花瓷。"
"是。客官，马上来！"
店小二噔噔噔地跑下楼去，不一会儿，就托着一个大托盘跑回楼上来。
等店小二放下酒壶和酒具，美人的眼睛又转了几圈，娇声说道。
"小二哥，听说本地有一样特产，叫什么‘玲珑牡丹鲊'，你也帮我来一份，记住烩的时候要加入香软花叶，我怕腥。"
"是。客官，马上来！"
......
"小二哥，帮我上一盘琥珀瓜。"
......
"小二哥，我想要吃一碗水晶豆腐。"
......
......
半个时辰的功夫，那名小二哥已经跑了十七八趟，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店里的客人虽然羡慕他有这么多机会给美人"聊天"，但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模样，也不禁在心里对他有几分同情。
美人趴在桌子上，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面前那只"烤乳猪"，轻轻叹气道："唉，怎么这么无趣呢？"
旁边的人都焦急的不得了：美人怎么会无趣呢？虽然那名小二哥是有些憨傻，周围不是还有这么多解风情的人吗？
只是他们再着急也没有用，美人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她斜瞟了下站在旁边等她点菜的小二，忽然拿着那只竹筷轻击碗边，低声吟唱起来：
"朦胧月影，黯淡花阴，独立等多时，只怕冤家乖约，又恐他侧畔人知。千回作念，万般思想，心下暗猜疑，蓦地得来厮见，风前语，颤声低......"
她的姿态慵懒，声音娇媚，客人们听得心神摇逸，浮想联翩。美人又瞥了小二一眼，继续唱道：
"轻移莲步，暗卸罗衣，携手过廊西，正是更阑人静，向粉郎故意矜持，片时云雨，几多欢爱，依旧两分离，唤道情郎且住，待奴兜上鞋......"
唱到这儿，美人忽然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猛地站了起来。
她环顾四周，看到一楼痴迷的目光，脸色立寒，厉声喝道：
"看什么看，本少爷在这唱曲儿，也是你们这种人听得吗？"
什么，"本少爷"，难道这个大美人是个男的？所有客人都目瞪口呆。
只是打击还不只这样。只见"她"伸手将筷笼中抓起一把竹筷，向其他桌撒去。看着那竹筷箭一般的朝自己射过来，立刻有一半人抱头窜离，还有一半人被吓得呆愣愣坐在那里，已经不知道逃窜。
没有惨叫发生。
只是看着在桌面上兀自晃悠的竹筷，剩下的一半人也一边呕吐着一边冲下楼去。
这时，"她"突然大声喝道：
"你给我站住！石青！"
那名高大的小二听到此话停顿一下，但没有止步，继续向楼下走去。
一粒花生米破空飞去，小二的身形立止，呆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时，大美人蹦蹦跳跳的跑到他身边。
"石青，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敢违抗本少爷的话......咦？石青，你怎么哭了?"
石青刚才一直挂满笑容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但是嘴角却倔强的抿着。
"是不是我点了你的穴道，你生气了？"容少爷连忙解开他的穴道，然后还好心的帮他揉了两下。
"好了，不疼了吧！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容少爷一边抱怨着一边将石青拉到座位坐好。
"不过，"他微微一笑，"石青，想不到你居然变聪明了一些，想到在这里做小二等我！"
容少爷毫不吝啬的大大赞赏。他趴在桌子上笑眯眯的望着石青，问道："石青，这一年里有没有想我啊。"
石青一直没有正视过容少爷，他看着窗外冷声问道："容少爷来找在下，不知有何贵干?"
"你是不是在这一年里摔坏过脑子？居然这样冷冰冰的对我说话！"容少爷一听这话，语气不禁变得严厉起来。
石青维持姿势不变，继续用那没有起伏的声音说道："我没有摔坏过脑子，只是真的不明白容少爷来找我干什么，难道容少爷上次没有完全治好，还留下了什么缺憾？"
容少爷被石青的浑话气得七窍生烟，伸过手将那颗一直摆着死硬姿势的头恶狠狠的转了过来。但他却头转过来时呆住了：这个人真的是石青吗？
石青才不会用这么冰冷的眼神看自己，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
石青的眼中不是应该永远有着深深的依恋，温暖而深情吗？
他见到自己的到来不是应该欣喜的抱着自己，一边傻笑着一边大叫"少爷"吗？
为什么却如此陌生而疏远？
他轻轻抚上了石青的脸庞，这才注意到石青瘦了许多，下巴尖削，脸色也有些蜡黄。这一年来他究竟遇上了什么事情呢？
"石青......"
石青却轻轻推开容少爷的手，站了起来，平静的说道：
"容少爷，我很感激一年前你对我的照顾，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来招惹我了。我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玩不来你们聪明人的游戏。我实在没有多余的命再去跳一次江了，我师父他......也去世了，没有......办法再救我一次了......"
说到最后，石青刚才极力忍住的泪完全失守，哽咽的几乎说不完话。他用含泪的双眸仔细看遍容少爷的面容后，垂首黯然离开。
"等一等......"容少爷急忙抓住他的手，"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跟你玩游戏了？"
石青闭目啜泣："对，少爷您没有玩游戏，您只是让我离开。我马上离开，这就离开......"
"你越说越不象话了，我什么时候让你离开了......"
"什么时候？你亲口跟我说的！你说你不要见我了，你让我赶快走！"
石青猛地摔开容少爷的手，蹲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是因为这件事吗？"容少爷听了反而一笑。他将痛哭的石青拉起，让他看着自己。他将紫色纱帽摘下，一头乌黑的头发随之散落下来，却只及肩膀的长度。
"少爷，你的头发......"石青惊讶的忘了哭泣。
"沈衣为我取出血块，需要将我的头发完全剃光，一年来才长了这么长。
"啊？......"石青呆愣愣的看着那头突然变短的头发。曾经，曾经，曾经缠绵时那头乌黑的长发还和自己的交错缠绕，美丽而妖娆，现在却......。石青心中有说不出的心疼。
容少爷笑着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还没有明白吧，笨蛋。当时我头被剃的光光的，怎么可能让你看到那幅滑稽模样，所以让你一年后在这里等我......"
"什么，你叫我在这里等你？"石青惊讶的睁大眼睛。
容少爷皱起眉头："难道沈衣的小娘子没有告诉你吗？"
"她，她跟我说你再休养几天就回家了，叫我不要等你了。"
"这的确是我说的，"容少爷沉吟，"然后呢？她又说了什么？"
"她还说，我不要再痴迷下去了，你只是在治好病前随便敷衍我......"话还没有说完石青的眼泪又往下掉。
"什么？那个小妖女！"容少爷一听"唰"的站了起来，拍桌大叫，"心眼小到这种地步！我只不过跟她相公开了点玩笑，她自己也不反对，想不到居然偷偷报复到了你的头上！"
石青被吓了一大跳，小心翼翼的安抚容少爷："少爷，你别生气......"
容少爷不理他，继续站在那里跺脚大骂："小妖女你等着！！哼哼，估计你不知道，我容少爷是靠着整人长大的，道行是你的祖师爷！！"
"少爷，你就别跟她计较了，我也有错，不该错怪你......"深知容少爷个性的石青着急的拉住被气坏了的容少爷。
"你，哼哼，你也跑不掉。"容少爷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你一点也不动动脑子，不但听信了她的话，居然还给我跑去跳江，把自己搞成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他叹息着摇摇头。
"你就带着你的笨脑袋在这里干一辈子小二吧！"
他走到窗前，纵身一跃，跳下楼去。
回过神来的石青急忙趴在栏杆往下看去：楼下人头挤来挤去，哪里还看得到容少爷的身影。
他用力的捶打自己的脑袋，痛恨自己怎么这么笨，居然又把来找自己的少爷给气跑了。他失魂落魄的扭头离去，但在回首之际，眼角好像瞥见一个白影。他连忙转过身来，发现不远处的一个摊位前面站着一个白衣人，从背影看好像就是容少爷。石青欣喜万分，直接翻身下楼，从人群头上掠过，直奔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