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往事————卜拉卜拉卜拉

信上是陌生的字体,瘦长的,却很有力,漂亮而且整齐,信封没有署名,怀着强烈的好奇心,骆英棋压下了满腹的心事,撕开了薄薄的信封.
"你好.那天我就想对你说这件事,可是看到你的时候却无法开口,这几天我心里一直很矛盾,这些事我本不想告诉你,可是我想,也许说出来我会更加舒服一些.所以我选择了这种方式,希望你能耐心把它看完.
如你所说,我爸爸确实是市教育局的局长,我知道那天你在生气什么,可是我却无法对你说对不起.
下面的话,希望你看了以后能为我保守秘密.
我爸妈离婚很早,爸爸一直怀疑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所以离婚的时候,我跟了妈妈,考高中的那年,我考上了市重点,可是我的妈妈却在那一年再婚,继父不喜欢我,后来爸妈达成了协议,我到县里上高中,爸爸负担我大学的学费,如果我考上大学的话.
后来我就来到了这里,然后遇到了你.
现在的我是爸妈的负担,一直以来就是,自懂事起我一直压抑着自己,我想证明自己的能力给他们看,所以我要考上大学,而且要考上最好的大学.不管怎样,我都要考上,哪怕让我去打着教育局长儿子的名号在生活上搞一点特殊.很好笑吧,孙主任巴结我,因为他知道我是教育局长的儿子,可是他却不知道,我在我爸爸的眼中却是无足轻重.
想说的话都对你说了,不管你会怎样看我,我都不会后悔.
又,那天大雪你把我送到医院,我很感激你."
信只有一张纸,拿在骆英棋手里却仿佛一下子沉了许多,他再也想不到沉默寡言的林晓风有这样的家庭这样的过去.不知何时,信纸已经被他揉成一团,他匆匆走进厕所,将信和信封撕成碎片,然后看着那些碎片在水涡中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待他匆匆忙忙的跑到林晓风班级门口,上课钟也在这时候响起,来不及说话,他习惯的看向林晓风的位置,而林晓风也恰好在那一刻抬起头来,两个人视线交错,林晓风的脸上满是呆愕,但随后就变成了释然.
轻轻的点了下头,骆英棋又匆忙跑回了高三(三).

高三下学期,距高考只有100天.
市里下来了通知,作为年年出全县状元的某一中,今年同往年一样,有一个清华的保送名额.
毫无疑问是骆英棋,先不说他作为一个称职的班长多么得老师的欢心,单看他的成绩,从高一到高三,每一次的成绩都能拿的出手,让人心服口服.
谣言慢慢的传开了,都说骆英棋可以免去高考,保送进入全国学子心目中最高的高等学府,清华.甚至还有人绘声绘色的说骆英棋的档案已经转到了清华大学,之所以还在学校里念书是因为他要不想放过这一生中仅有一次的高考.
又有人说骆英棋拒绝了保送,理由是不喜欢清华,说这话的人信誓旦旦的说他曾经听到骆英棋亲口说过,理工科的学府,他比较喜欢南开.
在骆英棋又一次被叫到校长办公室的时候,高三(三)的教室炸开了锅,人人都在很兴奋的谈论保送这件事.
关上校长室的门,走向教室的骆英棋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而他跟校长具体谈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确切的消息很快就下来了,骆英棋拒绝了保送清华的名额,而这个名额,给了另一个理科班,成绩也很优秀的同学.
很多人为骆英棋惋惜,有些人说他傻,有些人称赞他的气魄.也有人跑去问骆英棋拒绝保送的原因,骆英棋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林晓风一直做着自己的事情,仿佛整件事情与他无关,对于这件事,他从未发表任何的评论,当包勇在他面前捶着桌子告诉他这个骆英棋傻到家的消息,他也只是简单的哦了一句,弄的包勇很没趣的走开.
他隐隐约约的知道骆英棋的志气.
还在比吗?从高一的时候我们就在比,分了文理班,原以为从此以后少了一个对手了,结果面临高考的时候,你的影子又出现在我的眼前,对我说,我清华,你北大.
好吧,就让我们一路的走下去,再好的机会,也要放弃掉,因为你要陪着我,一直一直的走下去.
什么都不想全心全意学习的时候时间总是很快就过去,黑色的七月也不可抗拒的到来了.期间两人很少见面,偶尔匆匆的打个照面也只是简单的点一下头,只是不管骆英棋还是林晓风,每隔一个星期就会收到一封匿名信,信里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加油!
三天很快的过去了,走出考场之后,两个人的脸上,都挂着轻松的微笑.
等成绩的时间是最难熬的,这段时间,骆英棋回了老家,保送上清华的事情,他一个字也没提,不管谁问起考试的感觉,他都是笑的很灿烂,然后吐出简单的两个字,还成.
这是老婆的口头禅,每次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就感觉老婆仿佛就在自己身边.
骆英棋的父亲对儿子从来都是放心的.自己的儿子,他心里有数.
好不容易到了快要下通知书的时候,清华大学是本科一批A,通知书总是第一个下来的,很快,全村人都知道了这个好消息,骆家村又一次沸腾了,自己的村子里,又出了个清华的状元.
顾不上接受父老乡亲的祝贺,得到好消息的骆英棋也是满心激动,但是他更想见到林晓风,好让老婆一起分享他的快乐.
老婆的能力,他从来都是相信的,现在,老婆一定也在拿着北京大学的通知书,高高兴兴的想要和他一起微笑.
好不容易挨到了去学校拿录取通知书的日子,一大早,骆英棋迫不及待的吃了早饭,骑上自行车匆匆忙忙的赶到了学校.
学校里有很多的学生,也有焦急的家长,有的家长是来打听这一届复习班的事情,也有的是来问今年的大学录取率,许多人笑,但也有许多人在哭.
"班长!"随着一声熟悉的大喊,包勇从后面跳了过来,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班长你果然厉害阿,全县理科状元!教学楼那边挂着祝贺你考上清华的横幅呢!"
"你呢?考上哪里了?"看到自己的好兄弟,骆英棋只得把寻找林晓风的事情放到一边.
"师专,将来当老师,看不出吧?"包勇笑了笑,"我要是当时用功点,咳,不说这个了,今天是该高兴的日子.其实我考上专科也算幸运了.发挥的还行吧."
‘林晓风呢?他考的怎么样?"说来说去最关心的还是应该是自家老婆.
"他?不知道,没打听."包勇依旧兴致勃勃,"咱们学校的理科这次可算是辉煌了,两个清华的!天,校长不得乐死!"
"北大的没有?"
"没有阿.反正没看到挂横幅,要有肯定挂了,想那么多干吗?老刘刚才还说要见你呢,快点,咱们班同学都在那边."
骆英棋失魂落魄的任包勇拉着他走,北大的没有?怎么可能?老婆那么好的成绩,难道是临场发挥?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可能是包勇没看到吧,林晓风一定考上北大了......
"老师,咱们学校今年文科考的怎么样?"一见班主任,顾不上拿自己的录取通知书,骆英棋急急忙忙的扔出一句.
"还不错,不过这次理科可是夺了冠了,英棋,你功臣,要不是你把名额让了出去,呵呵,那个孩子考清华的把握不象你那么大."
"几个考上北大的?"装出轻松的模样,骆英棋有意无意的问了一句.
"没有北大的,今年一个都没有,不过.......哎,英棋,怎么了?"班主任刘老师有些错愕的看着拿着通知书跑掉的骆英棋.
一定要找到老婆!顾不上别人怎么想,骆英棋满人群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老婆现在心里一定特别难过,他那个人又特别的心细,等会见到他要好好安慰下......老婆到底在哪阿?!
找来找去都看不到林晓风,骆英棋不由冒出了一个不好的想法,老婆,该不会今天压根就没来吧?
落寞的走在操场上,骆英棋的心里满是遗憾,考试之前,根本就没想到问林晓风的联系方法或者家庭住址,两个人都太有自信了,相信不管怎样都能走到一起来,结果现在......自己,自己不会再也见不到老婆了吧......
突然很想撕碎手里的录取通知书,自己一直为之奋斗的东西一下子就失去了意义,如果自己也没有考上,那么,还能在复习班里多陪老婆一年.
"嗨."树影下闪出一个人,面无表情,淡淡的打了个招呼,正是他刚才心急如焚寻找了一上午的林晓风!
"老婆!"紧紧的搂住这个瘦弱的身体,不容他分说的把他抱在自己怀里,好可怕,以为他就要这么消失了,原来他在这里......自己怎么忘了,老婆最讨厌人多的地方.
"听说你考上清华了,祝贺你."怀里传来淡淡的声音,"我没有考上北大.对不起."
"别这么说!"不敢看怀里人的脸,骆英棋只是紧紧的搂着他,"无所谓的......又见到你了....真好."
"可是我考上了北京外国语大学."挣开他的怀抱,林晓风露出一个骆英棋从未见过的灿烂微笑,"不祝贺我吗?"

两张通知书.
一张,上面写着,清华大学,水电水利工程系.另外一张,上面写着,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系.
"老婆你吓死我了."想想刚才遍寻不到人时心底的惊慌,骆英棋心有余悸."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还有,你报的是北外以前你干吗不早说,害我担惊受怕的想了半天怎么安慰你!"
"这个阿....."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林晓风没有看骆英棋,靠着树慢慢的坐了下来,"这通知书一寄下来就到了我爸手里,我还算给他长脸,所以这阵子,他对我还成,本来今天他不让我过来的,可是,我想了很多,觉得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告诉你."
"其实从开始到现在,我都没有爱过你."
这句话无异于一颗投在骆英棋心里的原子弹,无视于他呆愕的神色和越来越阴沉的脸,林晓风继续自顾自的说下去.
"我也想过对你隐瞒这个事实,让这一段对你来说可能是美好的回忆一直持续下去,如果我就此消失,从此以后我们就再也不会见面,反正你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我,北京大学永远不会有林晓风这个人."
"继续."骆英棋面无表情的坐下来,一脸的阴沉.
"可是我还是来了,有些事情说清楚比较好吧?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吗?为什么不管你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我都从来没有拒绝过?你不觉得你的恋爱过程太顺利了吗?!"
第一天见你,你说,'日子长着呢,这才哪到哪阿?"对,没错,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决定,时间多着呢,不管怎样,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要赢过你,让你看看我的能力.我想了很多办法,开始尝试着接近你,只是没想到事情后来会变成这样.......
当时我的心里立刻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如果你爱上我,而我在高考之前对你说出实话,对你的打击自然会影响你的高考成绩,实话是最伤人的不是吗?何况,这实话又来自一个你成天叫他老婆的人!"
嘴角露出一抹奇异的微笑,林晓风扭头看着骆英棋,眼角隐隐约约的闪烁着嘲笑和泪光.
"继续."骆英棋没有看他,"说下去,放心吧,我的心理素质比你想像的要好."
"我以为听到这里你会抬脚走掉的."没有理他,林晓风拣起一枝小树枝,在地上乱划.
"有件事情我一直很感激你.那次我发烧,你冒着大雪把我送到了医院,记不记得那时候我问你,要是其他同学生病你是否也会如此,你说是,又说我不一样,后来,你搂着我,说想要和我一辈子像这样一直在一起.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一辈子在一起.......我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是妄想,然后又很得意的想着如果你知道事实真相和梦想破灭时的表情.以前我曾经想过很多次,可是唯独那天我再也想不下去了,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口就开始抽痛,没有一点道理.
你每次叫我老婆的时候,我都告诫自己,我和你只是玩玩,我只是你发泄欲望的对象,可是谎话说多了就成了真话,我再也想不到最后连我自己都相信我是你老婆.
我其实从来没有想过报考北京大学,我想考的学校是北外,我对自己说为了考上这所学校我可以不择手段,一方面是因为它是国内语言类院校中最好的,另一方面就是考上它的话我就可以避开你,再不见面."
这三年来我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你,我很害怕,在发现我无法告诉你实话的时候我更加害怕,我从来没有如此依赖过一个人.我害怕如果我相信你所做的一切,迟早有一天,你会背叛我对你的信任.将来的事情,从来都是说不准的,一直在一起的誓言也许有一天你会对我说那只是一时的情话.可是后来,你拒绝了学校的保送,只为了和我一起参加高考,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清华是你从小的目标,保送对你来说是个多么大的诱惑.我自问如果是我被保送,会不会像你一样拒绝的那样干脆,然后凭自己的实力考上它.我不是你,没有这样的自信,这种事我永远也做不到.
你太自信了,骆英棋.对我是这样,对自己的前途也是这样,你知不知道一直以来我嫉妒你嫉妒的几乎要发狂?你当然不知道,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怎么想,你总是自以为是的把你的感觉当成我的感受.....在你眼里我一直是那个很沉默很顺从的老婆.
我真想毁了你.......我完全可以毁了你的!可是事到临头我却张不开口,一直一直的拖到现在!好了!这就是事实的真相,你喜欢的人根本就是又自私又胆小,你去笑阿,笑着说最后还是你赢了,笑我的软弱,或者嘲笑我的卑鄙,你不是最看不起这样的人吗?!"林晓风跳了起来,扔掉了手中的树枝,泪珠沿着他的脸颊流下来,"你的眼光,也不过如此........"
骆英棋站起来,伸出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深深的叹了口气.
"那现在为什么又要告诉我这些呢,要是打击我的话未免太迟了.......把谎言当成秘密隐瞒一辈子不是更好吗?"
"我在你眼里也未免太糟糕了......."抬着泪眼看着骆英棋,林晓风不禁露出一抹苦笑."你放弃了清华的保送,陪着我参加了高考,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记得那天在操场上我们击掌说要一起考上理想的大学吗?"
"我一直没忘,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骆英棋拉着林晓风继续坐下,"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情......时间过的真快,咱俩一起也有三年了,三年时间不算很长,可是也不能算短,我虽然不能完全的了解你,但是大体上,我也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放不下你,一直放不下,即使你告诉我说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我说我要和你一起走,决不是一时的冲动.我堂哥的事情你知道吧?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有了被家里人赶出来的觉悟.有时候我也想,如果和你在一起,一定会伤了他们的心,可是我却不后悔.
现在也是,我说过的话仍然作数,而且,你肯把你的真实想法告诉我,起码证明了我在你心里还是有一定的位置.我很高兴."
环着低着头沉默不语的林晓风,骆英棋透过密密的树叶望着耀眼的太阳."的确,你一开始的话狠狠的伤了我,我那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再也不要看到你,可是我无法离开,虽然你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可是从你的表现上我能看出来,我不相信高考之前那一封封写着加油的信也是你欺骗我的手段,我在想你说的这些话的真实性有多少.
然后你哭了,我第一次见你哭,刚来的时候你那么不适应这里,又一直融不进这个班集体,那时候你也不过是一个半大孩子,可是你没哭,你们班主任排斥你的时候,你没哭,生病的时候,你也没哭.你这么坚强的一个人,对我说了那些话以后却哭了,你叫我怎么能仅仅因为你说的那些话就丢下你一个人?!"
"..........."
"一起,好不好?"望望旁边一直沉默的人,骆英棋伸出手去,"路还长着呢,我们一起走."
"即使真实的我是这个样子,也无所谓?"林晓风没有接过那只手,"未来的事情,你就那么拿的准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就不想想你的家人知道你和一个男的在一起他们会多么伤心?即使以后永远都没有后代也不会后悔吗?!骆英棋,你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