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鬼故事里说的都是骗人的。乐景不着边际地想着,他没有被鬼吓到,反而鬼被他吓到了。
“干啥子哦!?”队首远远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回应。
“报告营长!”小兵声嘶力竭道:“人!有人看到我了!”
原本整齐的队伍顿时陷入一阵骚乱,一瞬间多了无数双飘着鬼火的眼睛看向乐景的方向。
“肃静!肃静!”营长在前头怒喝道:“现在听我口令,121,121,预备,停!”
好不容易安顿好了队伍,营长终于骑着马跑到了乐景院门门前。
早已等候在院门内的乐景立刻拉开门,邀请这位老营长进来坐坐。
漆黑的荒村里,二楼卧室里透出的灯光宛如风中微弱的鬼火,再配上安静地把院子围得水泄不通的穿着老旧军装的鬼军,足以让最胆大的人也吓得魂飞魄散。
可是乐景不仅不怕,还从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敬佩和感动。
被叫做营长的骑马军人其实年纪也不大,面庞年轻却染遍风霜。他身上的军装和里面的单衣都破破烂烂,补丁摞补丁,脚下两只草鞋甚至颜色都不一样,和他手下的士兵没什么区别。难以想象就是这样的队伍在前线浴血奋战。
乐景缓缓对他举了一个并不标准的军礼:“同志,你辛苦了!”
营长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立正站定,回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抑扬顿挫回应:“为人民服务!”
说完他才纳罕地瞅了乐景几眼,震声道:“你倒是胆大,你不怕我吗?”
乐景淡淡一笑:“人民军队为人民,我为何要怕?”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这位营长红了眼眶,他重重点头道:“没错!老子生是人民的兵,死是人民的鬼兵!”
“这里说话不方便,不如我们进屋说吧。”
营长摇摇头拒绝了:“不了,我身上阴气重,你还是生人,你和我们呆的久了,怕对你寿数有碍。”
乐景挑了挑眉,不以为然道:“你们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区区几年寿数又算的了什么!”
营长感激地笑了笑,还是拒绝乐景的好意。
“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事要麻烦你。”说到这里,这个铁骨铮铮的硬汉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们在这里等了好久,你是唯一一个既能看到我们又没有被吓跑的人,所以我们只能麻烦你了。”
乐景毫不犹豫点头道:“有什么事您说。”
营长问:“现在是哪一年?”
乐景说道:“2008年。”
营长神情恍惚道,表情似哭似笑:“原来已经过了六十五年了吗?”
“我们因为生前执念太深,所以死后成了地缚灵,灵魂只能在这附近徘徊。这是为国尽忠,也没什么遗憾的。唯一让我们放不下的就是家乡的亲人了。我们有些人,想让你帮忙给我们家里带个话。”
“没问题,您说!”
他抬头看向乐景,眼中隐有泪光:“我叫徐峰,是南玉市上梁县徐村人。我想请你去我老家找一个叫做徐娇的女人,如果她还活着,并且已经嫁人的话,请你告诉她,徐峰早已在外地结婚生子,让她不必挂念了。”
“如果……”他眼眶通红地抬头看天,喉结剧烈抖动几下,“如果,如果她还在等我的话,你就告诉她……”
“我在奈何桥那边等她,让她不用急,好好活着。”
“她等了我那么久,这一次,换我等她了。”
第52章 鬼话连篇(2)
晨安市。
乐景停在海燕小区门口,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地址:海燕小区三栋二楼1号。
他松了口气,把手里提着的礼品放到了地上歇了歇,摸了摸怀里黑猫皮光水滑的皮毛,“终于找到地方了。”
维克多打了个哈欠,凉凉说道:“别高兴太早,要是她又搬家了怎么办?”
乐景闻言不由露出一个苦笑。徐峰提供的地址毕竟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地址了,乐景找到村子里才发现徐娇早就搬走了,他沿着村长告知他的地址找去,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徐娇又搬走了。他几经周折,乐灵甚至几次三番黑入公安局的户籍系统,他们才找到了这里。没想到竟然和他们在同在晨安市。
这是一个老式小区,一看就知道年份很久了。此时正是中午,小区里飘散着扑鼻的饭香。门口看门的老大爷看了他几眼。
乐景主动上前问道:“大爷,请问一下徐娇奶奶住在这里吗?”
大爷警惕地看向他:“你找徐娇做什么?你是她什么人?”
乐景心中一喜,看来他找对地方了。
“我是她老家人,家中长辈托我给徐娇奶奶传个话。”
老大爷闻言神色多了几分古怪,“那你恐怕来晚了。”
乐景心顿时咯噔一声,就听老大爷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唏嘘,“徐娇,几天前就已经去了……”
他茫然的站在那里,心情说不出什么滋味。
所以……他终究晚了一步吗?
“哎!磊磊!”老大爷眼前一亮,突然向乐景身后招手道:“来来来。这里有人找你奶奶。”
乐景转过身,就见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狐疑地向他走来。
小伙子眼窝深陷,眼白泛着血丝,脸色青白,看起来格外憔悴。最诡异的是,乐景从他脸上看到了丝丝缕缕的黑气,看起来格外像电视剧里演的怨气。
自从他在洪荒开始修道后,他就多了一双阴阳眼,能看到很多他原本看不到的东西,不过也仅限如此了。此时他不免有些犹疑,这位年轻人不会是被恶鬼缠身了吧?
徐磊问道:“你找我奶奶干什么?”
乐景眯了眯眼睛,竟然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另一张隐隐约约的黑色鬼脸。他不动声色地如是这般把事情给他说了一遍。
当然,用的是徐峰已经在外地结婚生子的说辞。
徐磊闻言顿时怒火中烧,“我奶奶为了他终生未嫁,最后等不到他以为他死了,就过继了我爸爸好继承他们那一脉的香火。他倒好,婚姻和美,儿孙满堂,他这样对得起我奶奶吗?!”
随着他的怒火,他脸上的鬼脸越发清晰,乐景甚至都能看到鬼脸嘴角的狞笑,配上徐磊青白浮肿的脸庞格外惊悚。
乐景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他就算不是被鬼上身,也绝对是沾了一些脏东西。
他虽然也修了几年道,但是毕竟半路出家,基本功不扎实不说,他一直修的是心境,也没系统的学过怎么驱鬼。只能见机行事了。实在不行……
他瞥了一眼怀里的黑猫,不确定地想恶魔应该也能驱鬼……吧?
对于徐磊的质问,乐景虽然想告诉这个年轻人徐峰早已殉国,他并没有对不起徐娇。可是就算他这么说了,也不会有人信。
这份两情相悦坚贞不渝的爱情,终究除了乐景没有人知道。
所以他只能叹了口气,苦笑道:“可以让我去拜祭一下徐奶奶吗?”
徐磊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了一下怒气,他脸上的鬼脸颜色也随之变淡了一些:“奶奶的灵堂还摆在家里,你可以去上几柱香。”
一路上两人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在乐景不露声色的套话中,他了解到徐磊之前一直在外地工作,这次是因为奶奶的丧事而回来的。
乐景试探性问道:“我看你脸色不好,是没睡好吗?”
徐磊苦闷地点了点头:“最近工作压力大,我奶奶又……我这几天天天做噩梦,吃饭也没胃口。”他摸了摸脸,苦笑道:“我自己看镜子都吓一跳。”
“噩梦?”乐景追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噩梦的?噩梦都有什么内容?”
两人此时已经在二楼门前站定,徐磊一边从口袋里找钥匙一边回忆说道:“得有一个多星期了吧。噩梦,不说也罢。”他打开门,“进来吧。”
房子一看就知道是新房,穿过玄关的走廊就是客厅,灵堂就设在客厅的一个小角落里,供桌上放着黑白遗照,下面供奉着贡品和香火。
徐磊父母正坐在沙发上惊惧地看向两人,脸上还挂着没抹干的泪痕。
徐父见到乐景这个生人也没顾得上招呼,反而站了起来质问徐磊道:“你去哪儿了?!”
徐磊一头雾水:“我就出去转转,也没多长时间。”
“什么没多长时间?!我从昨夜等你到现在!”徐母尖叫道:“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打算报警了!”
徐磊怔了怔,表情呈现一种僵硬的木纳,他双眼放空呆滞地说道:“我不明白你们的意思。我很累。我要休息了。”他转身僵硬地走进卧室,用力甩上卧室的门。
徐父颓然坐进沙发里,这才注意到了提着礼品安静站在一旁的乐景,他勉强撑起笑容,站了起来招呼道:“让你看笑话了,你是磊磊的朋友吗?”
乐景三言两语道明来意。徐父这才恍然,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妈死前一直都在念叨着他。照化弄人,照化弄人啊。”
“这样问也许有些冒昧。”乐景斟酌着开口问道,“老太太临死前是不是穿蓝白色碎花布衣,手上带了一对儿银色镂花镯子,脚踏黑布鞋。”
徐父都惊呆了,他睁大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乐景,声音都结巴了:“是、是这样没错,你…你怎么知道?”
乐景看着站在供桌旁穿着蓝白色碎花布衣的老奶奶,那张慈祥的面容跟遗照上的照片别无二致,看来这就是徐娇奶奶的魂魄了。
自他们进来时,徐奶奶就担忧地看着徐磊,抹着眼泪嘴里念叨道:“快从我孙子身上离开!你这恶鬼!我孙子还那么年轻,你这个黑了心肝的东西……”
仿佛为了示威般,徐磊脸上的鬼影清晰了一瞬,然后徐磊就面目呆滞僵硬地回到了卧室里,狠狠甩上了门。
徐娇奶奶明显瑟缩了一下,惊惧地看向卧室的方向,眼神格外绝望,眼泪流的更凶了。
而在乐景开始讲起徐峰后,老奶奶就停止了抹泪,眼巴巴地看着他,听到徐峰早已在外结婚生子后,她不仅没有生气愤怒,反而松了口气,含泪双手合十笑道:“狐仙保佑,狐仙保佑。”
一个傻女人。
与徐峰这个傻男人倒是相配。
“因为我看到了。”乐景无奈地向着徐娇奶奶的方向指了指,说,“她就在那里站着呢!”
徐父如遭雷击,就连一直嘤嘤哭泣的徐母都停止了哭泣,惊惶地向着乐景指向的方向看去。
徐娇也震惊地看向乐景,连眼泪都被吓回去了,她激动地向乐景扑去,透明的身体却穿过了青年的身体。她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激动惊喜地看着乐景问道:“你能看到我?”
“是啊。奶奶,我的眼睛通阴,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乐景看着惊喜难耐的老人家,柔下眉眼,“奶奶,对不起,我刚刚骗了您。”
“徐峰早就战死了,他托我给您带了几句话。”乐景郑重地一字一句地向她复述了徐峰当时说的话。
说到最后,徐娇早已泪流满面,她捂着嘴泣不成声。
“原来他也在等我。原来他也在等我!”她又哭又笑,表情既心酸又幸福,“我就说我当年没看错人!我没看错人!”
“妈,妈!”徐父踉跄着扑倒在供桌前,左顾右盼,“你在这里对不对?我就知道你没有走!”
徐娇看着哭的不能自己的儿子,手忙脚乱地想扶他起来,却一次又一次地穿过他的身体。她飞快地把希冀的目光投向乐景:“拜托你,你快告诉他,磊磊身上有恶鬼!磊磊被恶鬼附身了!”
乐景连忙把徐娇的话传达给了徐父,谁知徐父闻言却哭的更厉害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明明已经年过半百,此时他哭的像一个迷路后找到妈的孩子,“这几天是您给我和阿夏托梦。”他扭过头看向哭倒在沙发上的妻子,哑着嗓子说道:“阿夏,阿夏,你看,是妈!是妈!我就说了一定是妈放心不下磊磊,才给我们托梦示警。”
徐母连滚带爬地跑到供桌前跪下,“砰砰”给遗像瞌起了响头,“妈,你救救磊磊!救救磊磊!”
徐父狠狠抓住乐景的手,宛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问问我妈,怎么样才能救磊磊!”
乐景看向老太太,听了一会儿,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你们这段时间是不是没有按时给保家仙上供?而且徐磊是不是平日里对保家仙多有不敬?”
所谓的保家仙,并不是仙。而是民间供奉的一些山野精怪,通常都是狐仙,黄皮子,家蛇等。一般是写在纸上贴在墙上,或是用木板制作的牌位,有的人家也有小庙。供奉保家仙一般不用做仪式,直接写上供奉就行。每逢家里蒸馒头都要上供。保家仙,顾名思义,保一家平安,供奉的好了,可以造福无数子孙后代。
而徐家的保家仙,供的就是一只狐仙。关于这事还牵扯一件旧事。
徐奶奶还年轻的时候上山打柴,遇到一只直立行走的狐狸,那狐狸看到她也不怕,反而还对她连连作辑。乡野之间总流传着一些怪力乱神的传说。徐奶奶就想起她小时候听奶奶讲的一个故事,说是乡野之间一些精怪一旦修炼有成,就会出现在人前,模仿人的言行举止,这叫做“讨封”。如果这时候人说它像人或者像仙,那么精怪就修炼有成可以成人或者成仙了。但是如果这时候人说它不像人或仙,那么就会坏了它的道行,将来就会被精怪报复。
所以徐奶奶立刻就说道:“你是狐仙吧?”
然后狐狸深深向她一辑就离开了。当天晚上徐奶奶就梦见一褐衣古装男子向她鞠躬说:“谢谢。”
为了报答徐奶奶的恩情,狐仙就留了下来做了徐奶奶家的保家仙。这些年徐奶奶几经搬家都没有丢掉狐仙的牌位,每日都要供奉,虔诚的不得了。在狐仙的庇佑之下,他们家生活越来越好,而徐奶奶更是活了88岁,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