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骑兵皆身着皮甲,坐骑佩有高鞍马镫,伴着鼓声列阵,杀意凛然。魏悦一身黑甲,手持长刃,策马立在队伍最前。
魏尚-抽-出长剑,鼓音瞬间一变。
没有喊杀声,也没有高声喝令,魏悦猛然一拉缰绳,黑色战马先是慢跑,在大队人马跟上之后,不断进行提速。
隆隆的马蹄声压过战鼓,竟合成同一韵律,丝毫不显得杂乱。
从台上俯瞰,三千人化作三支锋锐,猛扑向立在前方的木桩和草人。
目标越来越近,一轮箭雨之后,骑士长刃在手,继续加速前冲。
长刀挥落,骨朵砸下,前方的骑士一击即走,即使木桩和草人没有斩断,自有同袍为其补刀。
这样的速度和冲击力,换做以往,至少会有大半的骑士坠马。有了高鞍和马镫,三千骑兵来回冲锋,始终无一人落马。
“好!”
魏尚手按长剑,朗声大笑。
观战的长史、决曹掾、五官掾等抑制不住激动,大声叫好之余,恨不能亲自下场,策马跑上一回。
待场中的木桩和草人尽数被斩断,骑兵的冲锋也告一段落。
魏悦上前领命,魏尚等不及,竟是一跃跳下木台,大手按在魏悦肩上,所有的激动和喜悦仅凝成一个字:“好!”
演武结束后,郡官没有马上离去,而是纷纷走下木台,来到骑兵身边,仔细检查马鞍和马镫。长史让人牵自己的马来,佩上高鞍和马镫,抓起一把铁骨朵,在场内飞驰起来。
周决曹擅长刑狱,骑射同样不弱。将佩剑扔给起健仆,同样抓起一把铁骨朵,继长史之后跃身上马,慢跑一段距离,立刻挥缰提速,和长史正面对冲,战得不相上下。
有两人带头,五官掾、议曹掾、主簿等纷纷上马,也不分战阵,逮住一个就捉对厮杀。最后连魏尚都亲自下场,拔-出随身佩剑,力战两名掾史。
军伍们旁观叫好之余,突然间意识到,大佬们都是真刀真枪对砍,自己平时对战训练还在用木棍,不免一阵面红耳热。
队率们彼此交头接耳,目光扫过麾下军伍,见反应都差不多,暗中做出决定,回营后就请示三公子,训练换成真刀!
于是乎,景帝年间初建,以铲平草原为己任,凶狠到让匈奴闻风丧胆的云中骑,就此开始成型。
演武结束后,魏尚当日就写成奏疏,遣人快马加鞭送往长安。
彼时,匈奴使臣仍滞留在汉朝都城,就和亲的章程和汉廷争执不下。
景帝采纳刘舍的建议,采取拖字诀。参与谈判的官员领会天子之意,一边表示我们很有诚意,一边朝谈不拢的方向努力。
总之一句话,你说的我坚决不答应,但咱们可以谈。谈完还不行,那就重新再谈。
这事压根不合逻辑,稍有脑子就能看出不对。
奈何兰稽在战场上勇猛无匹,比智谋口才压根不是长安大佬们的对手。别说三公九卿,哪怕是装塑像的王信,努努力都能虐菜。
就如之前匈奴使团人员被曹时几个带着骑僮狠揍,转眼又被中尉关押,兰稽找上门,压根没用景帝出面,在中尉府就被说晕。
拔刀子?
魏尚已经让兰稽明白,冒顿早成历史,再回溯老黄历,压根没有半点用处。在云中城拔刀仅是兵刃被断,到长安之地嚣张,说不好就会身首异处。
不杀使臣?
一旦撕破脸,汉朝和匈奴都没这规矩。
兰稽憋了一肚子火,却根本发不出来。想要动身启程,不谈了,直接请单于发兵,却发现使团中的不少人留恋汉地繁华,竟然不愿意走!
在汉人面前不能拔刀,砍自己人谁管得着?!
气到脑袋不正常的兰大当户,在下榻处刀砍随员,大发神威。让汉朝官员惊异于他脑回路的同时,也为自己埋下更大的隐患。
早有异心的裨小王暗地撺掇,和被砍的匈奴人互相通气,决定回程时,设法在途中杀掉兰稽,推说是汉人做的。回到部落之后,立刻率众去投靠左谷蠡王。就算是右贤王有怀疑,照样不能拿他们如何!
匈奴使团内讧,长安上下乐得看笑话。
和亲之事一直拖着,选到长安的女郎们依旧留在永巷,由宫人们进行教导。凡是被选中出塞的少女,无不在默默祈祷,希望和亲的章程能一直争执下去,永远别出结果才好。
事情一直没有结果,兰稽越来越烦躁。刘舍十分清楚,对方的耐性已经快到极限。在又一次不欢而散之后,刘舍请见景帝,上请是否该给匈奴人一点好处,让谈判能继续进行下去。
当然,铜钱铁器想都别想,具体可在绢帛上增加一些。
受召走进宣室,没等刘舍开口,满面红光的景帝就将一册竹简递到他面前。刘舍面露不解,景帝却不解释,笑着让他自己看。
展开竹简,看到其中内容,刘舍的双眼越睁越大,看完最后一个字,激动得胡须都在微微抖动。
“陛下,天欲强汉!”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魏尚的奏疏抵达隔日, 朝议之后,景帝召丞相周亚夫、大将军窦婴等重臣入宣室。殿门关闭近两个时辰, 期间仅有宦者送上热汤蒸饼, 旁人一概不许打扰, 连馆陶长公主都被挡在门外。
待殿门开启, 宫内诸人见到罕见一景,盛传不和的丞相周亚夫和御史大夫刘舍前后脚走出, 都是面带笑容,哪里有半点不和的影子。大将军窦婴更是一改平日严肃,同刘舍把臂说笑。
宫人宦者不提, 殿前护卫都是面面相觑,不明白今天吹的是什么风。
馆陶长公主没见到景帝,转道去长乐宫, 没待片刻就被窦太后打发走。
自从在陈娇的婚事上和太后意见相左, 刘嫖极少能见到窦太后笑脸, 满心的郁闷,憋了一肚子火, 硬是无处排解。
此前堂邑侯卧病,陈娇回府, 一改在太后面前的乖巧, 性子愈发骄横, 事事同她作对。刘嫖打又打不得, 骂了也没用, 到头来只能继续窝火。
离开长乐宫后, 刘嫖正要登上车架,骑僮上报,椒房殿宦者请见。
“不见,打发走,回府!”刘嫖事事不顺,不认为自己有过,只恨王娡出的馊主意,对椒房殿来人一概没好脸。
宫门前的一幕很快被报至景帝面前。
“阿姊这脾气。”景帝摇摇头,倒也不怎么在意,处理完政务,直接摆驾长乐宫,将边郡之事告知窦太后。
听到景帝的话,窦太后面露喜意,道:“阿启所言确实?”
“奏疏中详述演武,并有练兵之法。”景帝道。
经历过最初的激动,窦太后渐渐冷静下来,询问景帝组建十万强军需多久,库中钱货可足。若是广发青壮,是否会耽误农耕。
“需着人前往北地马场,计战马之数;发铸造器具的工匠,制骑兵的甲胄。如钱货不足,可从长乐宫取。”窦太后一项项数下来,虽有些杂乱,却是实打实的在帮景帝查缺补漏。
汉朝没有女子不参政的规矩。
汉太后可自称“朕”,从吕后、薄太后再到窦太后,无论后世褒贬如何,都不能否认她们的政?3" 汉侯0 ">首页 25 页, 沃腔邸?br /> 知晓有剿灭匈奴骑兵的战法,窦太后甚至愿意拿出长乐宫储存的绢帛和黄金,助景帝打造强军。这也是母子俩存在争执,却始终没有太过疏远的缘由之一。
可惜王娡不明白这一点。
她仿效窦太后的形,却没有学到她的里。以亲情为筹码,越是想要挽回刘彻,越是会行差踏错,反而将亲子推得更远。
现如今,太子疏远椒房殿已经不是秘密,连程姬都在嘲笑王娡。不过嘲笑之余,也晓得过犹不及,平日里找茬都会收敛一些,避免给自己的儿子惹祸。
终究是亲生母子,疏远归疏远,外人做得过分,太子未必会坐视。如今动不得程姬,他日登上皇位,未必不会对她的儿子下手。
程姬的性子像栗姬,唯一强过后者的,就是她会考虑后果。
在被窦太后警告,又得身边忠仆劝诫之后,程姬开始有意收敛自己的行为。隔三差五请见窦太后,希望能在家人子中选出几个,赐给已经就封的三个儿子。
宫中赐家人子,目的不仅仅是赏赐美人而已。从吕后身边走出的窦太后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故而,商议完强军之事,窦太后话锋一转,言程姬请赐家人子,并重提临江王的婚事。
“我观武强侯家女郎甚好。”窦太后道。
“阿母,此事还需再看。”
“天子不愿临江王娶妻?”窦太后声音微冷,连称呼都变了。
“阿母,我不是此意。”
“那是何意?”窦太后声音冷厉,“我闻朝中有人告发临江王,一月之中就有三次,都是些微末小事!天子不斥这些小人,任其肆意攻讦临江王,是作何打算?”
“阿母,此乃律法。”
“律法?休要和我提律法!”窦太后突然冷笑,“当年你杀吴王世子,你父可用律法处置于你?”
景帝脸色微变。
“阿启,我知你是为太子着想,但你要记住,临江王同为你子!为太子削其权,除其国,乃至发配边郡都可,绝不可动其性命!”说到这里,窦太后放缓语气,“一旦开了这个头,后代仿效,汉室将会如何,阿启可曾想过?”
景帝沉声应诺,只是仍没答应以武强侯家女郎为临江王妃。
窦太后没有坚持,也没有再提其他人选,待景帝离开长乐宫,立即召来少府,命其取日前择选的傅亲女郎名单。
“将最优几人录名,带来长乐宫教几日。明岁开年,两人赐临江王,余者分赐鲁王、江都王和胶西王。”
“诺!”
少府不明白为何要从傅亲女子中选,这与先时定下的章程截然不同。但太后既然下令,断无旁人质疑的余地。当即捧着名册退下,亲自前往永巷,将择定的家人子选出,另外进行安置。
云梅是第二个被唤名,依吩咐带上包袱,同另外几名女郎一起被带往长乐宫。
少女们都是忐忑不安,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少府自然看出她们的心思,等少女们安顿下来之后,笑道:“太后下旨,明岁开年,赐家人子入诸侯王府。”
诸侯王府?
乍听此讯,少女们愣在当场,半晌无法做出反应。
少府也不计较,命宫人照管好她们,好生加以教导,即转身往太后处回禀。
“长者请留步!”云梅最先反应过来,顾不得砰砰乱跳的心,压抑住不断涌出的狂喜,努力回忆在永巷学到的规矩,正身向少府行礼。
得到云梅提醒,少女们陆续上前行礼,面上带着潮红,眼底都有喜意。
少府着重打量了云梅几眼,受下几人的礼,这才转身离开。
等到房门合拢,少女们互相看看,想要笑,出声却是哽咽。实在压抑不住,干脆彼此拥在一处,捂着嘴,将头埋入同伴的颈间,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回。
入诸侯王府,或许也将蹉跎半生,但至少留在汉境,只要活着,终能有和家人相见的一日。
哭过之后,少女们似乎都被-抽-干力气,暂时抛开礼仪,或是背靠背、或是彼此依偎,坐在地上,许久没有再出声。
云梅独自靠在榻边,取下发上的银钗,摩挲着钗身上的花纹,想到择选时发生的一切,略微有些出神。
“阿梅,这钗是家人给你的?”一名少女转过头,好奇道。
“不是。”云梅抬起头,微笑道,“是择选当日,同村寨的女郎所赠。”
“旁人所赠?”少女更加好奇。
“对。”回忆起当日,云梅笑意更盛,“女郎告诉我,日子是人过的,路是人走的,就算没有路,用刀砍也要砍出来!不管去哪里都要活着,更要活得好。”
听完这番话,少女们终于明白,为何云梅将银钗看得如此珍贵,时时刻刻不离身。
“女郎还说,赵郎君许诺,早晚有一日马踏草原,屠灭匈奴!”
“边郡郎君哪个无此志向?”一名少女皱了皱鼻子。
“赵郎君不同。”云梅摇头。
“哪里不同?”
不等云梅回答,另一个面容娇艳的少女转过身,说道:“我记得阿梅出身云中,你言的赵郎君可是沙陵赵氏子?”
“确是。”云梅颔首。
“沙陵赵氏子?”
有少女听过赵嘉的名头,也有的没听过。没听过的占多数,都是面带疑惑的看向云梅。
“驯牛之法即赵郎君所献。”
提到驯牛之法,少女们多少都了解一些。由此展开话题,听云梅讲述赵氏畜场、新的耕种方式和新犁,不由得越听越入神,偶尔还会发出一两声惊叹。
“我弟在畜场附近牧羊,同那里的童子一处玩耍。孙媪看到他们,常会每人分两个包子,还有夹肉的蒸饼。我弟回家说后,阿翁觉得过意不去,到林中打了黄羊送去,结果同被留饭。回家同阿母说,被阿母一顿数落。”
云梅说得有趣,少女们不时轻笑出声。
“原本我练习骑射,是想到畜场中做工。”云梅叹息一声。
父母要为她觅得良人,宁肯交钱粮也不愿她早嫁。少女也早早做了打算,怎知一场择选,将计划全部打乱。
少女们的笑声渐渐停住。
良久,一个圆脸的少女道:“别叹气,咱们不用再去草原,都该高兴才是。纵然去诸侯王府,远离家人,只要活着,终能有相见的一日。”
“对!只要王爷王妃宽仁,未必不许我等见家人。”
少女们彼此安慰,气氛很快又好了起来。继云梅之后,各自叙说家乡风景,言及里聚间的种种,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