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现实比幻想残酷得多。
一句连咒语都没有念出口的隔音咒,他们硬是解不开分毫。这不禁让骑士们怀疑起来看守两人的意义何在——如果狄伦先生想走,别说带上一个艾德里安·克洛斯,哪怕他要把教堂尖顶拆下来带走,他们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拦住。
于是审判骑士们只能眼巴巴地望向空地上的两人。金发青年软塌塌地靠在他们曾经的领袖身上,连个读唇语的机会都不留给他们。
“克莱门皇家军事学院。”艾德里安可不在隔音咒的影响对象内,他听得很清楚——杰西的声音像是在憋笑。“这是我见过最天才的主意,真的!天啊,我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
“我们需要完美的背景资料。”安的声音从水晶中传来,没好气地打断了狄伦的哼唧。“完美的资料,狄伦先生。看克洛斯的态度,他八成没有扒出你的底细。如果连曾经的审判骑士长都找不出关键的蹊跷之处,你应该还蛮擅长这方面的。”
“我们马上就要面见教皇了,亲爱的萨维奇小姐!您就不能稍微关心一下我吗?为什么我有一种被当做利用工具的感觉?”
“啊,我好担心。”安干巴巴地说道,“……喂,狄伦,尼莫向你问好。他说你肯定有办法。说起来,你俩什么时候这么熟悉的?”
“别问这种事情嘛,您瞧,我现在可是在一心一意地追求艾德。”杰西扫了眼四周一头雾水的审判骑士们,似乎对撤掉隔音咒这件事有点跃跃欲试的意思。“这种听上去暧昧得不得了的问题——”
“奥利弗也向你问好,他微笑着请你聊聊正事。”安说,“顺便一说,我也是这么想的。说正事吧,狄伦。”
“克莱门学院的身份核查方式……我确实知道,也能伪造。但就像我说的,我们现在要去见拉德教的教皇。”杰西换上委屈兮兮的强调,“我重复一遍,教皇。我和艾德甜心不是去看草坪上的兔子,您觉得我能想走就走吗?”
“……我可以协助你,我需要怎么做?”
“好说。”杰西冲一位紧盯自己的审判骑士扮了个鬼脸。“我可以帮那两位弄两份带着主教签名的介绍信,至于出身信息……这个您自己来应该也没问题。”
“唔。”安应道,“只要介绍信?”
“信纸、墨水、笔迹、签名、印章,缺一不可,所有细节都要对上——这可不是‘只要介绍信’。”杰西嚷道,“您知道造一份假的有多难吗?很贵哦?而且还不一定能造出来!”
“可以,那么拜托你了。我可以搞定出身相关的其他资料。”
“虽然我对您的请求方式有点儿不满,但是我真的很喜欢这个主意。”杰西声音里的笑意又回来了。“所以我会在两天内搞定这件事,随时保持联系。”
说罢他终止了通讯,然后抬起闪亮的蓝眼睛。
“我亲爱的艾德。”杰西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愉快笑容,“我真的迫不及待地想要归队啦——”
“我们需要面见教皇大人。”
“我知道,我知道。相信我,我有办法。”
“……您最好不要做些太过分的——”
“怎么会呢?”杰西脸上的笑意更盛,“我只是打算把您从这里带走而已。”
毕竟他曾经做到过一次。杰西再次勾住艾德里安的脖子,解除了隔音咒,随后在聚集而来的目光中蹭了蹭对方的颈侧。
——那么他当然能做到第二次。
奥尔本境内,某条乡间的土路上。
“狄伦那边需要两天。”安将自己包在看不出男女的马夫斗篷里,甩了下鞭子,拉车的瘦马打了个响鼻。“看来赶得上。”
简陋的运货马车里很是热闹。富勒山羊占了绝大部分地盘,奥利弗和尼莫艰难地挤在一边。灰鹦鹉终于从昏迷中醒来,它仰躺在山羊脖子附近厚厚的羊毛上,一言不发。
其余空间几乎堆满了书本。奥利弗的铠甲和头盔被粗布简单地包裹起来,塞在马车的角落里。两人换上了最为简单的平民服装,尼莫甚至有种错觉——他们仿佛回到了刚和安相遇的那个时候。
眼下奥利弗正将一本书翻开,整个按在山羊上面,在马车的颠簸中艰难地读着。尼莫眼看自己的恋人脸色由白转青,看起来一副马上要呕吐的架势。
“我们得找个……呃,安稳点的地方。”按住翻江倒海的胃,奥利弗勇敢地开了口。
“没问题,不过你们的时间可不多。”安颇为无情地表示,“我需要几天来准备咱们的假身份,除开这个,就只剩晚上休息的时间。毕竟我们现在不能走官方的传送阵,只能靠这辆破车——如果这匹马没有在半路突发急病,勉勉强强能赶上招生手续吧。”
马车的布棚上有一道挺大的裂口,被粗线草草缝了缝,可依旧能看到外面——尼莫用手指拨开一点缝隙,打量着外面荒无人烟的原野。
他舒了口气,肩膀微微塌下,差点立刻被一边倒下的书堆埋了个正着。奥利弗下意识撑起那堆书,另一只手护住尼莫的后颈。随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怀中人的身份。
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
于是他们的团长连晕车都忘记了,强行扯开话题:“这些书真的够吗?”
“你还想要多少?这些足够啦,假设你们都能背下来的话。”安堵了回去,“你们的朋友办事很利索——灰狐基本把外面能找到的信息都给好了。如果我们自己去做这事,估计又要多一点暴露行动目标的风险。”
随即她沉默片刻。
“我尊重你们的秘密。”她叹了口气,“但是我不得不问,奥利弗,那个灰雾是怎么回事?”
来了,尼莫想道。顺手把一本旧书从羊嘴边抢救出来。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就在不久之前,他在破开空间裂缝后,发现了一个不小的问题——
无论他如何发挥想象力,富勒山羊看上去都不像一位隐藏的强者。它绝对没有办法活着通过裂缝,而他们又不可能为了这只羊特地耽误路上的时间。三个人围着富勒山羊沉默地站着,不远处还开着一条颤抖的裂缝。场景说不出的诡异。
“我可以试试。”奥利弗望了眼那裂缝,“我总觉得……”
他没有多说,而是揪下一整棵蒲公英,向裂缝扔过去。新鲜的叶片眼看着要通过裂缝,却在通过的瞬间裂成数块,变得枯黄。
富勒山羊的反刍都吓停了。
奥利弗思索了几分钟,再次拽下一棵蒲公英。这回他小心地用灰雾将它裹起来,又一次向裂缝的方向掷过去。这回蒲公英完完整整地掉到了另一边,灰雾散去之后,它看起来依旧翠绿,生机勃勃。
“没问题。”奥利弗搓了搓手,“我有信心护住它。”
他的恋人成功了,风滚草没有失去富勒山羊这位宝贵的成员。当时安一副要被问题噎死的样子,可那会儿他们要忙的事情太多,经验老到的女战士不会为了自己的疑问耽误计划进程。
而看看现在——马车买好,旧书到位。奥利弗还晕着车,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
“我来解释。”尼莫清清嗓子,“凋零城堡把奥利弗从地表魔法体系剥离了。”
“……你说的是通用语吗?”安僵硬地问道。
“简单来说,呃,奥利弗的力量现在不属于地表魔法。”尼莫有点磕巴地解释道,“其实我不太清楚他的力量有什么属性,但那力量应该没有危害。”
“……这不是‘应该没有危害’的问题,尼莫。你的意思是,他的力量现在既不是深渊属性,也不是地表属性?你……”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别告诉我守门人为你们好好上了一节课。”
感觉到的。作为深渊魔法的本源,他的判断不会出错。可如果这句话说出口,听上去更像个疯子。尼莫缩缩脖子,打算绞尽脑汁扯个谎——
“戴拉莱涅恩在那边,尼莫跟我说过。”奥利弗直接把话接了下来,“他从戴拉莱涅恩那里问出了守门人的研究内容。”
安一拽缰绳,直接将马车停下。她跳进车厢,开始向外丢书——没过多久,车厢里的书就少了一大半。
“恭喜你们。”女战士绷着脸说道,拍了拍满是尘土的双手。“你们只剩两个选择啦。”
奥利弗和尼莫有点忐忑地对视了一眼。
“本来我还想着奥利弗能考个战士,趁机学点指挥技巧和战术。被剥离出地表魔法体系,哈。”她短促地笑了声,“要被克莱门的教授们发现,来的可就不止是地平线了。听着,团长,不要在克莱门使用这股力量——如果可能的话,洛佩兹面前也不要用。”
“可是……”
“这是完全未知的力量,不是吗?如果你没什么能力,这种情况顶多算异常。最多被研究观察,关那么一辈子。可是你很强——说实话,比我见过的任何人类都强。”
女战士叹了口气。“那么你可能会成为人类历史上最危险的异端。”
两人哑口无言。奥利弗看了眼尼莫,又看了眼自己的手,随后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
“你刚刚说两个选择。”心里一阵不舒服,尼莫试图岔开话题,“我肯定不能够使用力量,而如果奥利也不能用……”
“是啊,奥尔本学院的话,只有两个专业会招收魔法才能极其低微的学生。后勤和护理。”安的表情有点扭曲,“选吧,两位。”
“哪边需要准备的知识多些?”对两个专业毫无概念,尼莫只能从最实际的角度出发。
“护理。”
“那奥利去做后勤。”尼莫面无表情,“我不需要太多时间背书。”
可奥利弗似乎完全没有关注他们在说什么,再次抬起头时,奥利弗径自把话题又扯了回来。
“我现在还没有办法彻底控制这份力量。”他格外诚恳地说道,“但我会小心练习的……谢谢你,安。”
女战士铁青着脸点点头,她看起来甚至有几分晕头转向的意思,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她头也不回地爬回赶车的位置,马车再次开始前行。
熟悉的颠簸感重新出现。奥利弗微微低下头,在尼莫耳边十分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你看,你不用太过焦虑。”奥利弗的语调十分平静,他伸出手,真正搂住了对方的后颈。“现在我也是个怪物啦。”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第149章 琴中剑
招生报名前一晚。
尼莫再次紧了紧背上的包袱, 挎着提篮穿过裂缝,一只脚踏上草地。他身后的空间裂缝缓缓闭合,吞噬了裂缝彼端鼎沸的人声和灿烂的灯火。
破马车此刻正停在克莱门城外不远处。
为了避免多生事端, 三人并不打算为了在有屋顶的地方睡一夜而冒险提前进城。这些天下来, 所有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完毕——杰西不知道从哪里搞了只蓝翎雀, 那只骚包的鸟炫耀着羽毛,足足在天上绕了十圈才扔下铜信筒。如果不是能明确感受到那东西的气息, 尼莫简直要以为那是杰西自己变化的。
信筒里是两封信。纸张厚实, 印着华丽的暗纹, 成分复杂的熏香味道经久不散。纸面上的字迹漂亮有力, 黑色墨水中偶尔闪出细腻的金色。信尾是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和印章印记。印章的图案复杂得有些过分,粗略扫过都让人眼晕。
尼莫默默收起那张写着自己假名的信件,努力无视了安复杂的鼓励眼神。
他知道安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尼莫尽职尽责地接下了放烟雾.弹的任务,最近几天一直忙着在不同城市留下迷惑地平线的踪迹。而在采购完物资的空闲时间里,他抽空查了些关于护理专业的资料。
所以尼莫很清楚自己即将面对什么。奥尔本的护理人员九成九是女性, 男性护理就像没有斑点的瓢虫那样少见。
现在他最不想要的就是引人注目。
“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去后勤?”在安敲定专业,打算联系杰西·狄伦时,尼莫不是没有抗争过。
“很遗憾,一个教区能够特批的名额有限。后勤和护理都只剩一个名额, 或者你们想扮成来自不同教区的陌生人?你们行吗?”
“……不行。”
“行也没用。那样需要两位不同主教的推荐信, 狄伦估计会当场骂人。还是说你也对护理专业有偏见, 嗯?”
“不, 我没有!可这样不会很扎眼吗?我们是去隐藏的, 如果我……”
“麻烦事会有, 但你总不至于死掉,洛佩兹也不会对这种等级的八卦感兴趣。”安耸耸肩膀,把玩着手里的通讯水晶。“他们要招几百人来着?算了,反正里面总会有一两个男人。你的运气总不会差到那种地步。还是说让奥利弗去?现在换还来得及哦——”
“……我去吧。”当时的尼莫扫了眼堆积如山的书本,悲痛地放弃了抗议。护理需要的知识多且杂——奥利弗作为一个相对正常的人类,能在短时间熟练背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如果他俩其中一个被刷下来,那乐子可就大了。
得到确切回应后,杰西·狄伦本人在通讯水晶对面足足笑了五分钟。准确地说,直到尼莫强行中断通讯,狄伦依旧在笑——他听上去似乎在捶着什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尼莫抹了把脸,十分不快地把自己从记忆中的笑声里拖出来。破马车就在眼前,布棚里透出温暖的灯光,富勒山羊正在马车旁边悠闲地啃着青草。只不过等他掀开车厢的布帘,那点温暖的气氛瞬间无影无踪,空气中的凛冽气息犹如寒冬。
那气息是从安身上散发出来的。长矛正搁在女战士膝盖上,她将它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