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故意这么做的,是‘美梦’。”芬里尔冲瞬间浑浊的水晶眯起眼睛,“按理说蠕虫能扛住整整十酒桶的量,这只不知道为什么……”他把水晶拔了出来,仔细观察着上面的纹路,“……魔力衰竭得厉害。”
“‘美梦’?”
“最近刚流行起来的恶魔毒素。价格挺高但并不难买,没法溯源。”
“如果有人故意这么干,应该没必要启动程序——”
“没用的。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团里其他人应该已经成功撤退了。”芬里尔深吸一口气,嘴角带了丝苦笑。“我们没法确定凶手的动机。只是几百个黑章预备役,总部不会介意的。”
“你是说……”
“我是说,这里要被清场了——记得把你的虫子弄回来。”
与此同时。
“……带着那个人一起逃?你最好早点治治你的理想主义。”安不咸不淡地评论道,没有半点儿共鸣的意思。“和平地区的人才会这么多愁善感——等人家把刀卡上你或你老婆的喉咙,你保准没有心情去考虑他是不是无辜的。”
奥利弗低笑几声,没有回应。他伸了个懒腰,重重地仰躺上草地,夏日的天空蓝得惊人。疲惫让他的思维有些散乱,他无意识地朝那片深蓝伸出手——结果奥利弗还没来得及把胳膊伸直,就直接被另一条胳膊别了回去。
尼莫睡晕了头,一胳膊甩上了奥利弗的脖子,力道还挺大。奥利弗被击得喉咙一麻,差点咳嗽出来。他无奈地朝外挪了挪,突然感到了轻微的震动。
奥利弗困惑了几秒,尽管“被睡梦中的人无意识搭上”听上去挺让人激动的,可他完全不认为自己会因为脖子被男人猛击而感到心动。接着他发现整个世界都在轻微地震颤着。他赶忙爬起来,而安已经摆出了时刻准备战斗的警惕姿势。
尼莫则因为胳膊被掀开而微微皱眉,不清不楚地嘟囔了几句,随即发出轻微的鼾声。
与此同时,震颤变得更加明显。
“地震?”奥利弗在愈发清晰的地裂声中大声询问。
“不知道!”安吼了回去,“这里不该有地震——我也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灰鹦鹉突然用法术劈开藤条,丝毫不见刚刚一蹶不振的状态,它绕着他们飞了圈,激动地扑闪着翅膀。“终于——”它尖叫,“同类的气息,是同类的气息——哎哟!”
身边有三个活物扯着嗓子吵闹,就算是死人也要被吵醒了。尼莫昏昏沉沉地爬起来,有些愣神地望着那只在空中疯狂得瑟的鸟。
“什么情况?”他小声问道。
尼莫的大脑还泡在刚睡醒的混沌状态里,头发也没来得及整理,稍长的头发正散乱地搭在肩膀上,蹭得他脖子发痒。他几乎要认定自己在做梦,这一切都是个荒唐又漫长的梦境——从地理位置来看,诺埃这片地方压根不会有什么地震,这绝对不是现实。
奥利弗眼看这个人又要躺下,赶忙上去顺着领子把他揪起来。
“……你干嘛?”尼莫有点不满。
“现在可不是睡午觉的时候。”安四下打量着,“感谢他吧,换我就直接上脚了。”
“它来了!”灰鹦鹉还在干嚎,仿佛要过来的是它的暗恋对象。“它来了——!”
尼莫揉揉眼,被嚎得清醒了不少。他们没有困惑太久,很快震动的元凶出现了——一道猩红的气柱从蠕虫附近喷出,它的顶端并没有像普通气体那般自然散开,而是章鱼触手似的分头扑向地面。震动正随着气柱的喷出而逐渐变得和缓,可这并没有让他们安心多少。
“那是什么?”尼莫瞪着气柱,有一道毫无疑问正朝他们的方向扑过来。
“潘多拉忒尔,深渊的美人。”鹦鹉不怎么悦耳的声音里透着满满的向往。“她们跳起舞来那样子……啧啧。”
其余三人完全无法理解也不打算理解它的审美,他们连那东西的胳膊腿都分不清。
“它会做什么?”安警惕地盯着那道气柱。
“我怎么知道!”鹦鹉鸟眼瞪得圆圆的,“不是所有上级恶魔都认识彼此的,你会知道街上迎面走来的漂亮姑娘想干什么吗?”
“但我至少能看懂她的表情。”安咬着牙回敬。
他们可不在乎它是不是鹦鹉的梦中情人,在场的人类们有更重要的东西去关心——尽管谁都不想相信,但鹦鹉确实明确地表达了一个意思。
正要袭来的东西是个上级恶魔。
“好吧,她看起来不太高兴。”鹦鹉小声说,“准是你们这些人类惹她不开心了。”
“我在书里看到过,上级恶魔的本体应该无法离开深渊才对——”尼莫皱起眉,努力回忆那本神职人员的自传,试图回忆更多细节。
“是啊,换个你们能听懂的比方——那顶多是她的一条胳膊。”鹦鹉说道,“多么遗憾……”
尼莫可一点都不觉得遗憾。他转过头打算问问安下一步的计划,却发现剩余两人冷汗涔涔,脸色苍白得可怕。
“你们没事吧?”他把原来的问题咽了回去,换成另一个。
“你没有感觉到吗?”奥利弗换了个站姿,努力让自己站得更稳。“……压迫感。”
安的情况看起来比奥利弗稍微好些,她沉默地点头附和。
尼莫闭上眼用力感受了下,“没有。”他有些挫败地摇摇头,看向奥利弗。“很难受吗?要不要我扶你下——”
奥利弗微笑着摆摆手,示意自己还能站稳。安则深深地看了尼莫一眼。
“我听说过一次。”她哑着嗓子说道,“我一直以为那是假的……但是……”
“之前喝酒的时候听佣兵们提过,某届黑章测试里混进了恶魔术士,他吓退了西摩尔蠕虫……但那是将近一百年前的事情了。”
“吓退?”
“是,我也很好奇,恶魔术士可不是爱好和平的类型。所以我问了。得到的结果只有一句话——黑章这套东西算是各国用来维持稳定的手段,它们不会允许太过强大又富有攻击性的黑章存在。”
“可解决方法不是有很多吗?比如不给那人黑章,或者等他成为黑章后再取消……”尼莫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俩不愧是同乡,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理想主义傻瓜。”安无力地咧咧嘴,“夜长梦多,上头那些家伙们比谁都清楚。西摩尔蠕虫被称为黑章天花板,可能指的不仅仅是它的实力……或许我们根本就不该反抗它。”
“你想得可真多。”鹦鹉不屑地插嘴道,“那虫子健康得很,那种伤势跟你们被小刀割破手指没什么区别——妈的,我讨厌这种为了让你们听懂疯狂比喻的说话方式,我要变成该死的诗人了——总之,它的魔力充沛到够它濒死回复个三四次,口感特别浓郁。”
“你把它弄死了?!”尼莫掐住鸟脖子,猛地晃了几下。
“呸,没有!”鹦鹉吼叫道,看起来很想吐尼莫一脸口水。“你以为我不想吗,你看我这体型吃得下吗?我只能多吸两口魔力,还吃剩了不少,它活得好好的——!”
它还没尖叫完,远处蠕虫的影子随着红雾卷过泡沫般粉碎了。
“……好吧,现在它死了。”灰鹦鹉悻悻补充道,“反正不是我干的。”
“也就是说,他们会弄出个比西摩尔蠕虫更强大的恶魔来除掉‘不安定因素’,是吗?”奥利弗指着已经触及草坪边缘的红雾总结道,“顺便把我们这些小角色打扫干净?”
那雾气如同漫入森林的猩红潮水,近点看来很难说是气体还是液体,它扫过灌木和树干,植物们似乎没受到任何影响。而在红雾边缘,十来个人和数只动物正朝他们这个方向狂奔。
有只鹿似乎受了伤,跑得慢了些,后腿被雾气追上。碰触到新鲜血肉的雾气顿时活了过来,猛地将那只鹿整个包住——
然后撕了个粉碎。
第17章 无知者无畏
尼莫下意识退后了一步,他胸口的金属块开始发烫。他们离红雾还有段距离,看得不算清晰。可血肉飞散的场景就算在这个距离看来还是让人脊背发寒。
“我们在边界附近。”尼莫抓住那个小小的金属方块。
“现在说这个没什么意义。”安从腰包掏出本撕了小半的羊皮纸册,快速翻动。“已经不是合格与否的问题了,我们得先活下去。”
尼莫认得这个。虽说一般行走在外的冒险者们多多少少都会用些简单魔法,可复杂些的魔法难学又难用,除了老练的法师没几个职业能用顺手。请不起专职法师的情况下,直接购买符咒书是最方便的做法——用的时候直接撕下纸页,用魔力燃烧触发就可以,简单又快捷。这东西除了贵得吓人外没别的毛病。
对于并非贵族出身的普通冒险者来说,这基本等同于最后的保命手段。
“那东西能被挡住吗?”奥利弗没了剑,两手空空,有点不知所措。
“我们跑不过它,把后背交出去死得更快。它不是完整的上级恶魔,力量也散得到处都是,我们还有点希望。”安刷地撕下一页羊皮纸,拿着纸页的手微微颤抖。“你俩有信仰吗?有的话,现在是时候祈祷了。”
乳白色的半球形屏障以他们为圆心展开,刚好覆盖到往这个方向逃命的人。人们并没有因为被魔法护住而减慢奔跑的速度,红雾在触到屏障边缘后却真的迟缓了下来。它开始缓缓沿着屏障试探性地往上爬。
安的嘴唇全无血色,有些吓人。她急促地喘息着,额头全是汗光。
“不行,屏障太弱。”她用沙哑的声音宣布。
而尼莫则出神地望着那片扭动的红雾。自从对上西摩尔蠕虫,这个世界就开始失去它本应有的真实感。此刻他有种奇怪的感觉,那明明该是很危险的生物——可和面对西摩尔蠕虫不同,直视蠕虫的眼球时他还能尝到点死亡的腥苦,现在他却连礼节性的恐惧都撑不起来。
尽管奥利弗和安都表示压迫感让人难以忍受,压迫感以外的某些东西却缠上了他。奇妙的杂音伴随着空气颤动,敲打他的鼓膜。并非脚踏草地的奔跑声,人们的哀嚎或动物的喘息。它不是源于自然的响动,更不是某种语言,可旋律里确切地带着思想和情绪。
他疑惑地分辨着那些繁杂的情绪。
红雾中探出几根细细的气柱,正在乳白色的光罩上疯狂而凶狠地乱探。
杂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尼莫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喉咙因为干裂而火烧火燎地痛。
“奥利弗。”他不敢去打扰正疯狂点燃符咒纸页的安,“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奇怪的声音。”尼莫开始怀疑向他人求证是否是个好主意,自己听上去蠢透了。
“我听不到。你可以问问那只鸟,说不定有什么意外发现。”幸运的是,奥利弗没有立即怀疑或否定他。
“我可什么都没听到,”灰鹦鹉美滋滋地旁观着一切,“反正我和这小子都死不了,至于你们——你们就不能豁达点吗?人类连一百年都很难活到,早死个几十年也不用太沮丧嘛。”
“如果知道它的想法,你能跟它交流么?”尼莫紧张地舔舔嘴唇。
“我们种类不一样,你觉得呢?”灰鹦鹉理着羽毛。“我说过,你不用理会这些——她是不会伤害同类的,她们从来不伤害同类,出了名的温和可爱。你在那边老实待着就行,她能嗅出你的气味。当然,你要动手就是两回事啦。”
“温和可爱”的潘多拉忒尔正用身体狠狠挤压着一层套一层的防护罩,后者发出让人牙酸的嘎吱声。它似乎并不打算放弃这块硬骨头,对屏障内部那几十具鲜活的肉体势在必得。
“两回事?”
“杀戮前得先确认地盘。现在这里是她的领地,整个儿都是。我警告你,她可不是愚蠢的虫子,是货真价实的上级恶魔——在深渊里我们还能热情地来一架,可现在不行,我干不过她。虽然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她至少把十分之一的身体送出来了,而我就弄出来指甲盖儿那么小一块!如果你现在上去挑衅,她会集中全部力量先把你解决掉,而且会解决得很轻松。”
“我一直想问……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不知道!”灰鹦鹉气呼呼地叫道,“总之不会有什么好事。如果最糟的情况发生,这趟我就只能当只该死的鹦鹉啦——你知道上来一趟多不容易吗?”
“也就是说,你不会死。”
鹦鹉止住话头,狐疑地瞪着尼莫。
“按理来说上级恶魔不会被束缚住,更不会听人指令。但就刚刚安的态度来看,佣兵公会应该有控制上级恶魔的办法。”尼莫缓缓说道,语气中依旧残余了几分不确定。“理论上,他们应该不会允许它……呃,她到处乱跑。也就是说……”
奥利弗像是猜出了他想说什么,翠绿的眸子里带了些惊讶。
“……假设巴格尔摩鲁没有说谎,它自己确实是上级恶魔,而上级恶魔之间需要先行厮杀。那么我……我或许可以把那东西所有的注意力吸引住。只要找到公会设好的控制边界,她够不到我,我也可以继续拖时间,我不信他们会允许她长时间游荡在外。”
“你疯了吗?”灰鹦鹉怒气冲冲,就差一翅膀扇上去。“多管什么闲事!”
“……但这个办法理论上可行,不是吗?不试试看的话我得做一辈子噩梦。奥利弗,你和安带着那些人离远点,我把它引开,如果没成功的话——”
“我跟你一起去。”奥利弗打断了他的话,表情郑重而认真。
“你……”
“你没有战斗经验,可能在找到法术边界前就被抓住。”奥利弗一字一顿地说道,“不用担心武器问题,我也有我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