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年轻姑娘得了特伦特枯萎症,目前她的病情被压制住了。我们了解到您治疗过类似的病例,所以前来……”
“亏你们能找来这里,嗯哼,我先穿个衣服。”梅德思咔哒咔哒地张合着下颌骨,干脆地打断了尼莫的话,不过听起来倒没有多少怒意。“我不喜欢在赤身露体的状态下和人谈话。”
尼莫无言地转过身体。
分钟后。
“如您所见,这里没有给客人坐的椅子,也没有茶。”梅德思穿好长袍,雕刻有锡兵标记的徽章在袍子上闪烁。“坐那边吧,年轻人,您的同伴也可以进来坐——既然你们能够来到这里,我不会对你们出。”
他端起架子干咳了几声:“但你们得做好失望的准备,我的确对特伦特枯萎症有所研究。但我从未找到治愈它的方法。说实话,年轻人……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现在外头能做到的顶多也就是压制它的发作。”
“您怎么知道的……”尼莫的眼神还一个劲儿往白骨坑的方向飘,而他的同伴们如同挤出洞穴的土拨鼠那样挨个挤了进来。察觉到风滚草全员都挤进了房间,尼莫下意识将视线投向奥利弗。
奥利弗站在阴影里,冲他露出一个微笑。
“因为我是个天才,并且从未停止过对它的研究。”梅德思则絮絮叨叨地回答了尼莫的问题,听起来颇为自豪。“行啦,别瞧那堆骨头了,那是我从主墓室收集来的陪葬尸体,不是新鲜的——如果你在担忧这个的话。现在告诉我那小姑娘的状况吧,让我看看有什么我能做的。”
“她说她一天喝九次药剂才能活下去,特伦特枯萎症的发作被固定在了传染阶段。”尼莫还没来得及开口,安就出了声。
“……如果你们想要的是治愈,我没什么可以帮她的。虽说我的研究是另一个方向,不过如果你们里有那药的配方,我可以把服药次数消减到次或更少,让那小姑娘少受点罪。”梅德思用指骨敲了敲脑壳。“特伦特枯萎症就是这么可怕的东西,一旦沾上,没人能逃脱。”
“有人曾经逃脱了。”角落里的奥利弗沉稳地开了口。
“那多半是谣传。”梅德思不耐地摆了摆,“从这病出现的第一个年头开始,就有这种打着治愈旗号四处招摇撞骗的骗子。”
“不,我是说我自己。我曾是病人。”奥利弗上前一步。
梅德思第一次将目光转向奥利弗的方向,盛放银光的颅骨凑近奥利弗,照亮了他的脸。
随即他沉默了很久。长久的安静后,赤红的光芒在枯骨空洞的眼洞不住明灭:“你的名字?”
“奥利弗·拉蒙。”奥利弗叹了口气,扒拉开站在自己身前的杰西,站到了亡灵法师面前,行了个标准的战礼。
“……或者说奥利弗·洛佩兹。弗林特·洛佩兹和索尼娅·拉蒙的独子。梅德思先生,很抱歉我们一开始没有说明全部来意——除了特伦特枯萎症的信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梅德思没有回答他。
亡灵法师身上慵懒、张扬和不着调的感觉刹那间消失,他只是盯着奥利弗。早已没有皮肉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与此同时,他们头顶上方不远处发出一声巨响,尼莫连忙展开探查——
那只痛苦之锁的大小比他们初见时暴涨了足足倍,直接填满半个走廊,甚至撑裂了坚固的岩壁。
“谮尼在上。”梅德思嘟哝道,他的声音在哽咽,失去肉体的骨头却没能流出眼泪。
“……当初我错得是多么彻底啊,团长。”
第193章 远征的意义
梅德思伸出只剩骸骨的,似乎想要碰触奥利弗。可他刚探出去一点点,就如同被火灼痛那样将它收了回来。他静静地站在原地,在痛苦之锁飞速膨胀带来的崩裂声一言不发。
“梅德思先生。”奥利弗轻声呼唤道,语调加了些安抚的意味。
“我当然可以告诉你。”梅德思终于再次发出声音,音量极低。“你有权知道这些。”
尽管亡灵法师没有肉体,梅德思给人的感觉却瞬间苍老了许多:“……不过既然你会问这个,也就是说,弗林特他……不愿意告诉你?”
骨抓紧长袍下摆,亡灵法师的声音多了几分预见到答案的绝望:“弗林特他还好吗?”
“父亲在前不久去世了。”奥利弗垂下头,“为了保护我们所在的镇子,他强行转移了恶魔召唤仪式。”
“……他是被恶魔杀死的?”梅德思用雕刻满黑色符咒的骨头指撕扯袍子边缘,像是想要以此撕开自己的灵魂。
“不。转移仪式后,他要我杀死他,以此将恶魔直接送回深渊……于是我杀死了我的父亲,梅德思先生。”
梅德思不再撕扯袍角,他伸出骨,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奥利弗的头——动作轻得要命,活像奥利弗是什么一触即散的易碎品那样。他们的身高相近,使得这个行为看起来有些怪异,可奥利弗没有躲开,他直直望向那双透出红光的空洞眼眶。
“那的确是我认识的弗林特, 一个纯粹的笨蛋。”梅德思咬着牙说道,声音从空洞的胸腔响起。“神啊,他还不到五十岁,他怎么能就这样……”
梅德思摇晃着头,他将收回,后退两步,整个人坐在石床边缘,将没有血肉的颅骨埋入掌。
“都是我的错,这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他不可能连只召唤恶魔都无法对付。”
他抖得厉害,喉咙里发出低声的哀鸣。比起人类,更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在呜咽。
“所以,奥利弗……你带着奥尔本口音。如果我没猜错,你是因为杀死父亲后逃走,才走上黑章的道路吗?弗林特不可能养出一个离经叛道的孩子。”
不,奥利弗心想,看了几步外的尼莫一眼。自己可能已经是这世上最离经叛道的人类了。
“一半原因是这个。”奥利弗诚恳地回答,“至于另一半,我的爱人是个上级恶魔,而我不想和他分开。”
梅德思的骨头脸上没有半分表情,他一动不动,半晌叹了口气,看向安:“是这样啊。”
女战士非常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啪地拍了下尼莫的肩膀,把他往前推了一步:“……我受够了。那小子喜欢的是这个,是这个!”
亡灵法师发出几声嘶哑难听的轻笑。
“就挑选恋人的奇怪品味上,你的确像弗林特。”他说,淡淡地看了眼尼莫。
“这次我不打算评价,孩子。如果这是你的选择,如果你坚信这是你的幸福。来吧,既然你想知道过去的事情,以及特伦特枯萎症的相关信息,我可以一次性提供给你们。”
梅德思比了个势,在房间上方游荡的照明骸骨同时翻转,水银似的内容物终于倾泻而出——它们摔上地面,化为细密的银色烟雾,瞬间充满整个房间。
那是梅德思的回忆,溢满幸福、痛苦以及罪恶感。他将它们复制提取,作为墓穴底层的唯一光源。
和克莱门学院禁闭室的不同,众人不需要接触任何人影,直接被回忆包裹起来。而梅德思的身影没有消失,他站在他们身旁,指点着在四周扭动的幻影。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你的母亲。”梅德思的骨在空气绕了个复杂的图案,周围的影像开始变得清晰——
“我恋爱啦,朋友们!”年轻的青年张开双臂,向天空比出一个v字。生和喜悦让他的笑容闪闪发光。他刚从外面冲进酒馆,盔甲上还粘着不少细碎的草叶。
残火之剑正安稳地挂在他的腰带上,点点火光四下飘散。
奥利弗费力地咽了口唾沫,他认得出来,那是他年轻的父亲。瞬间察觉了奥利弗的异常,尼莫伸出一只,用力地攥住恋人的。
“这是第多少次了?”坐在桌边的咖啡色长发的法师用双撑住额角,脸上挂着略显无奈的微笑。
尼莫的心情霎时间沉重下去——锡兵佣兵团的副团长,阿巴斯·阿拉斯泰尔。
站在他们不远处的安一声不吭。
“第一百四十九次。加油团长,你再努力失个恋,马上就可以迎来第一百五十次春天了。”还带着皮肉的巴尔萨泽·梅德思正将一本书盖在脸上,“这次是谁?酒馆老板的小女儿?店里的制香女孩?还是卖土豆的农家女?阿巴斯,你得说说他——这个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恋爱。得有人告诉他,在人家背后单方面赞美根本行不通。”
“弗林特只是在活跃气氛,别当真。”奥尔本的二王子看起来颇为淡定。
“怎么说话呢,我的副团长?”弗林特不满地嚷嚷起来,“好吧,我之前只是用这种方式赞美她们的美好而已,毕竟可爱的姑娘们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你得承认这一点。”
“是是。”阿巴斯好脾气地应道,往热茶里加了些牛奶。“要来点茶吗?”
“我这次是真的恋爱了。”弗林特严肃地宣布。
“你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都是这么说的。如果你的‘恋爱’就是跟人家送朵花,跳支舞,然后愉快说再见的话。”梅德思用力干咳两声。
“这次不一样。”弗林特扮了个鬼脸,冲梅德思竖起指。“我的天使是一位流浪舞女。老天,她真的可爱极了,她甚至亲了我一下!阿巴斯,我有预感,我肯定会和她结婚。”
“哦。”阿巴斯心平气和。
“哦。”梅德思从鼻子里哼了声。
奥利弗凝视着这个陌生的父亲,他记忆里的父亲虽然同样爽朗,但比起梅德思记忆的“弗林特·洛佩兹”,总是缺了点什么。
“团长不是个轻浮的人,奥利弗,他尊重每一位他遇到的女性。锡兵向来冲在各式危险的第一线,现在看来,他的确是用赞美可爱姑娘的方式来活跃气氛。这一点阿巴斯看得比我透彻。”
已经成为枯骨的梅德思开口说道,悲哀地注视着早已流逝的过去。
“……当时我们没有当回事,可他的确是认真的。那时我们没有见到那位索尼娅·拉蒙,但那之后,团长一直在跟她书信交流,或者时不时用通讯水晶联络。”
“说实话,我们依然不觉得他们两个能成。弗林特到底是名满天下的英雄,而拉蒙小姐只是个普通的流浪舞女,我个人甚至怀疑过她动不纯。”
亡灵法师垂下头,叹了口气,又用指在雾气虚虚划了几下。
场景变为夜晚的某个房间。
“巴尔萨泽,我不会带你参加远征的。名单已经上交了,你的名字不在上面。”弗林特的脸上没有笑意,他非常认真地念着梅德思的名字,一字一顿。
“团长!”
“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深渊之底真的很危险。你的身体状况不允许,这是命令。”
年轻的梅德思猛捶了下桌面,倚在桌边的双拐歪倒在地,发出不轻不重的清脆响声。
弗林特静静地望着自己的战友,露出些许悲伤的神色:“而且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巴尔萨泽。万一我们都没有回来……”
“闭嘴。”回忆梅德思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恼怒,“不许说这种话!”
“我知道,以防万一嘛。”弗林特勉强地笑了笑。“别激动别激动,生气伤身。”
“就算尤里瑟斯杀尽了四代远征军队,可是我们有最棒的精灵弓,最强悍的巨龙战士……我们有你。团长,如果锡兵都杀不了它,我想象不出还有谁能击败它。”梅德思喃喃道。“那样精明谨慎的陛下都肯让阿巴斯随你一起行动,大家绝对不会有事的。”
“可是我偶尔会想一些奇怪的问题。”弗林特将梅德思的双拐扶起,轻轻放回原处。“巴尔萨泽,你懂很多奇奇怪怪的知识,对吧。你说我们这种远征行为……算不算侵略呢?”
“……你在说什么胡话?”
“为了准备远征,我收集了很多资料。”弗林特狠狠叹了口气。“深渊的范围从未扩大,而魔王也从未来过地表,可地表的远征行为却已经持续了数千年之久。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恶魔们是在它的授意下破坏地表。”
“下级恶魔和级恶魔造成的破坏?3" 迷途_年终0 ">首页 85 页, 偷乇硪笆廾挥辛窖谴蠖喽济挥惺裁茨宰樱蚕噬倭闲卸3肆α肯低巢煌呛推胀ǖ亩锩挥惺裁辞稹I霞抖衲Ь筒挥盟盗耍潜匦朐诘乇碚业胶献髡撸卸雌鹄匆卜浅W晕摇1绕鹆匣倜鹑死啵歉袷窃谕ü约旱姆绞教剿骱拖硎堋=⑸钤ń袒岬氖侨死嘧陨恚ちα科胶獾奈朗糠炊巧霞抖衲А仿奕稹芏灾堑男形坪醪皇芩健酢挠跋臁!?br /> “但魔王被击败后的一段时间,深渊会封闭,地表所有恶魔的行动会迟缓一段时间。这、这是保护人类。”梅德思的语气鲜有的磕巴起来。
“那也只不过是短短几年,糊弄下普通民众倒还好。事实上,人们早就习惯对付下级恶魔和级恶魔。另一方面,深渊的封闭虽然会让上级恶魔减弱,可比起和人类的力量差距,这种削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你到底想说什么,团长?”
“我翻遍了所有历史,只发现了一个动——取得骨玉。杀死魔王,获取深渊之底的宝贵资源。”
弗林特·洛佩兹开始在房间内踱来踱去:“我打个比方,巴尔萨泽。就像因为有几个流浪加兰人在奥尔本杀了人,奥尔本就直接向加兰宣战。我们带领军队冲进加兰,处死他们的王室,带回加兰王室积攒多年的财富——然后宣布这是‘正义’。”
“可我们必须去,团长。奥尔本比任何时候都需要骨玉,威拉德那边对于武器的研究远远领先于我们。如果无法取得足够的骨玉震慑他们,奥尔本会输掉这场战争。这不是关心恶魔心情的时候,归根到底,魔王只不过是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