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也是非常简单的关系。
另一方面,加拉赫能感受到公主对自己的厌恶。各个方面来说,他们都算完全相反的两类人。当下只是两个成熟的人理智冷静地合作,在这场战争中各取所需。
他原本在冷静地等待一个嘲讽。
加拉赫十分不喜欢暴露自己恐惧老鼠这件事,连洁癖都很小心地控制了程度。他的部下虽然不会多说什么,但贵族们爱极了嚼舌根,知情人总喜欢把这个掺上轻蔑作为谈资。而稍微对他有些好感的,往往会安慰他——
“这一点点软弱不会影响您的功绩。”他们说。
没人告诉过他这件事“无所谓”。
可面前这个粗鲁的女人非常无所谓地将这个话题一笔带过。
“我真是怎么了?”安站起身,皮甲上还沾着血。“我说,你该不会在等我嘲笑你吧……看不出你还有这种兴趣,元帅大人。”
“……我只是觉得这个反应不像您。”加拉赫元帅和走在前面的女战士保持着三步左右的距离。
“恐惧没什么不好的。”安的语调十分认真,加快了步子,头也不回。“再说了,谁会乐意没事害怕一下——既然你自己没法控制,我干嘛要嘲笑你?我烦的是你那抬得太高的下巴。”
“就这一点,我需要向您道歉。您和其他女人不一样,是我态度不妥。”
这次轮到安沉默了很久。
“所以我还是讨厌你。听着,每个人都不一样。”
随后她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愤怒:“……只不过绝大部分人从未得到‘选择’的机会。”
威拉德边境。
杰西·狄伦一头金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他委屈地哼唧着,在马背上慢悠悠地嚼着混了茶叶碎的小蛋糕。艾德里安则不声不响地跟在他旁边,望向不远处的边境线。
“这是虐待。”杰西吃完了蛋糕,愤愤不平地说道。“王都多好啊,这地方连只肥点的兔子都逮不着。艾德,要吃蛋糕吗?我特地给你留了最后一块。”
“不。”骑士长熟练地拒绝道。“而且这句话您说过三次了。我们显然对什么叫‘最后一块’有着差距极大的定义。”
“噢,别这样。我怎么会忍心骗你呢!”杰西撇了撇嘴,“是这样的,每次我都掰掉剩下部分的一半——这样永远都会有一块剩下,亲爱的,不如你赶快答应我。”
“我不喜欢吃蛋糕渣。”艾德里安心平气和。
“我……哎哟,是那个小丫头。”杰西冲黑色的通讯水晶扬起眉毛,“我们的副团长会玩的花样越来越多啦,这东西还真的能用。”
“杰西·狄伦?”黛丽娅的声音从那边响起。
“是的,是的。小殿下。有何吩咐?”
“威拉德会在今天对我们的防线进行冲击,希望您能把这个情报传给戍边的将领。如果可能,希望您也一起帮忙击溃威拉德军。”
“哦——”杰西拉长声音,“如果我没猜错,加拉赫元帅已经打到王城了吧,您是不是该关心点别的?”
“我正在关心我最该关心的事情。”透过猫胡子的通讯有点模糊,可他们依旧能听出小公主声音里的坚定。“克洛斯先生是加兰人,但您的登记籍贯在奥尔本。我想我有权命令您,狄伦先生。”
杰西爆发出一阵愉快的大笑。“当然,我的小殿下,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黑色的通讯水晶熄灭,艾德里安的眉头皱了起来。“敌袭?”
“那个小丫头有点本事,艾德。你猜怎么着?”
杰西抹抹嘴边的蛋糕渣,声音非常愉快。
“作为‘占卜师’,我完全同意她的猜测。”
黛丽娅不是很熟练地中断联络,在前来打扫的女仆面前低下头。她将猫胡子藏在手心——尽管她怕极了蜘蛛,此刻某种疯狂的感情却压下了恐惧。手心的瘙痒不会再让她颤抖,反而让她感到某种异样的温暖。
她能感受到这只小东西的情绪,天真懵懂,完全没有恶意。她喜欢这种感觉,非常喜欢。
怪不得母亲要自己尽早亲近亲王,或许这就是艾尔德里克亲王留自己一命的理由。
可惜……
女仆离开后,黛丽娅站直身体。她从果篮中摸出了早就藏好的尖刀——它原本只是一把毫无危害的餐刀,她将它从晚餐桌上偷了出来,猫胡子帮她做了点小小的调整。
她撩起繁复的裙子,将刀固定在绑带袜旁边。为了这一天,她特地穿了件一侧缀有巨大的蝴蝶结,可以在侧边开口穿脱的礼服。
如果她推算的没错,是时候了。
“再见,亲爱的舅舅。”她轻声说道,冲空气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
第208章 不可预知
某些时候, 历史上看来惊天动地的大事更喜欢静悄悄地发生。在当事者的角度上看,那段传奇的时光更接近于平常的一天。
无论乞丐还是国王, 倒地时也不过只有一阵闷响。边境线上的战争从未停息,士兵们在战场边缘缓缓腐烂,泥土中不时添些新的尸体。只有在漫长的时光淘洗后,那些平平无奇的日子才会被镀上带血的金色,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或许今天就是这样的一天。
艾德里安·克洛斯勒紧缰绳, 注视着山脚下厮杀的军队。
按照计划,安这个时候早已逼近王宫,甚至已经杀到亲王本人面前。奥尔本的未来正停在分岔路口, 谁也不知道它将走向何方。
不远处的血腥和惨叫让他想起过去, 但前任审判骑士长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感到惶恐不安。沉默地注视了会儿交战的双方, 确定提前做好准备的奥尔本守军占优后, 艾德里安策马离开。
知道安有意让艾德里安和杰西前往国境,加拉赫元帅提前给他们备好了足以证明和军队相关的通用信物。它使得两人不至于被怀疑,也不会因为“和反叛军走得太近”而被提防。
两人顺利交付情报, 奥尔本守军给他们安排了顶精美程度不逊于高档客房的豪华帐篷。
就这样, 风滚草的两位成员得到了一间不算狭小的休息室。
风餐露宿几天下来, 杰西自从得到了个羽毛枕头,就再也没有跨上马外出的打算——艾德里安刚掀开帘子,就看到满足地搂紧羽毛枕头,慢条斯理地嚼着樱桃派的杰西。
见骑士长进入帐篷, 杰西愉快地招招手, 舔了舔嘴角暗红的樱桃酱。
“你回来啦。”他开心地招呼道。
“嗯。”看来对方没有询问战况的打算, 艾德里安心想。不过想来也是,神秘的占卜师大概不会为这种小事操心。
“这边厨师的手艺真不错。”杰西嚼着派,含混地说道。“我可以原谅萨维奇小姐前两天的虐待式要求了。”
“或许我们可以去帮帮忙。”艾德里安随意地接下话题。
“不,不。这可不合适。”杰西少见地没有推销他的樱桃派。“我可不想失去对这场战争的预见能力。既然亲爱的萨维奇小姐没有要求我们这么做,我不会插手的。”
这本身在指令之外,艾德里安仅仅是出于对安的尊敬礼貌性提问。过了热血沸腾的年纪,深知人各有命,他自身都不觉得这是必须的。
骑士长本来就没有期望得到一个肯定的回复,但杰西的反应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您的占卜存在限制?”艾德里安难得起了点好奇心。
“世上哪有那么自由的占卜师呢?”杰西咔嚓咔嚓地啃着樱桃派的酥皮。
“可我没见您支付过‘代价’。”
帐篷中央摆放着张不小的茶桌。上面只有一壶茶,两个茶杯和一小碟樱桃派。盛放方糖和牛奶的小罐精致小巧,紧紧贴在一起,使得宽大的桌面看起来有些空落落的。
艾德里安正正修士服的下摆,背对帐篷入口,端坐在桌前。
而杰西柔顺的金发披散在肩,整个人散漫地叉腿坐着。他将枕头用两条上臂卡在胸腹,紧紧搂在怀里——活像那松软的羽毛枕头下一秒就会自己长腿跑掉。
“噢,我不是在指‘限制’或者‘代价’。”杰西喝了口茶。“谁都喜欢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我也不例外。如果我出了手,就真的没人知道战争走向会是什么啦。”
“但您一直表现得相当自由。”艾德里安继续板正地端坐,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清茶。
杰西则咂了咂嘴:“比如?”
“比如青鸟,比如寂静教堂,比如不久前的战争……比如刚刚的敌袭情报。您的预言使用一向非常自然。”艾德里安垂眼看向杯中的茶水。
“这是审问吗?”杰西饶有兴趣地停住动作。
“不。”骑士长的声音不高不低,“只是好奇。”
“既然宝贝儿好奇,我当然乐于解释。反正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因为有现实的原因存在,我方便顺水推舟而已——”
杰西慵懒地拉长声音,为了方便活动,他早就解开了衬衫上面的几颗扣子。一缕金发随他的动作滑下,垂在形状漂亮的锁骨前。
艾德里安目不斜视。
“青鸟那个时候,我上一支队伍点名要我来挖角。寂静教堂那会儿,莱特先生吩咐我们去救那些傻乎乎的祭品。”杰西将那缕不听话的头发撩到耳后,数着手指念叨。“不久前的战争呢……萨维奇小姐委托了我们,她要我们帮忙对敌。而就在前阵子,黛丽娅殿下向我下了明确的指令——这些都是十分确定的‘原因’。那么在过程中偷看一眼答案,算不得什么大事。”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您是在说,您必须有一个‘他人’的命令,才能毫无顾忌地预测?”
“我讨厌‘命令’这个说法。”杰西嘟囔道。
说罢他伸出手指,在空气中勾了个金色的圆圈:“一旦有人成为‘原因’,那么一定范围的‘结果’就会产生。我人在这个圈里,随便看看圈里还有什么,当然自由又自在。”
随即杰西用空着的那只手将最后的樱桃派塞进嘴巴,另一只手劈散了晃晃荡荡的光圈:“我随便插手,就会变成这样。”
“毁灭?”
“不可预知。”杰西耸耸肩,“‘占卜师’不能主动插手自己的计算,否则插手的事物会永远变成未知——接下来就只能凭直觉和经验猜测啦。说实话,算不得什么代价,我只是非常不喜欢眼皮子底下出现太多‘不可预知’的东西。”
“非常不喜欢。”他特地强调了一遍。
“可我刚才提出了建议。”艾德里安不打算放过对方话里的漏洞,“那应该足够您‘画个圈’了。”
杰西干笑几声:“这个解释起来就很麻烦啦,亲爱的。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如果我要讲起这问题,怕是一下午都不够用……不如我们聊点别的?”
他暧昧地舔舔嘴唇。
既然对方的拒绝之意表现得如此明显,艾德里安倒不至于强硬地追问下去。骑士长继续抿着茶水,回归了沉默。
杰西发出一声悠长而遗憾的叹息。可他那口气还没喘完,一声破空声就从帐篷口传来。声势不大,魔力波动也不强,但考虑到他们所处的环境——
艾德里安动了。
他第一时间站起,踢开碍事的茶桌。前任骑士长在极短的时间内转过身,在杰西前做出个防卫的姿势。
然后疑惑地打飞了那只直冲他袭来的苹果。
接下来一切都乱了套。
苹果滚落在地,自己在角落爆开,密密麻麻的金色光点腾空而起。整个帐篷被不均匀的力量冲击,猛烈地摇晃了下。
一串崩裂声绕着内部繁复的小装饰品走了一圈。精美的装饰们纷纷倒在地上,本来画有鲜花的画框真的探出新鲜花束。伴随着悦耳的噼啪声,有个不小的黑影从还在摇晃的帐篷顶上落下——
然后正正好好砸在还在发呆的两人身上。
那东西柔软微凉,散发出令人愉快的香味。艾德里安缓缓在头发上抹了一把,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手上的奶油,而后看向对面同样被糊了满头的杰西。
“……”骑士长困惑地抹了把脸上的奶油。
“……”杰西这次少见的卡了壳。他有点茫然地站在原地,看上去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你干嘛非要帮我挡那一下?那东西不强,你肯定感觉出来啦。”
“职业病。”艾德里安停顿几秒,言简意赅地答道。“介意解释下这个吗,狄伦先生?”
杰西捻起一缕沾满奶油的头发,似乎陷入了某种挣扎。他鲜见的闭嘴思考了片刻,从头上抓下来一块蛋糕的残骸。
“生日快乐,艾德。”金发青年干巴巴地说道,听起来委屈得要哭了。“如果你动作没那么大,它本该正正好好落在桌子上的。答应我,控制好你的职业病,好吗?”
艾德里安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早就忘?0" 迷途_年终0 ">首页 92 页, 橇俗约夯褂小吧铡闭饷锤龆鳎凳祷埃丫患堑枚嗌倌昝磺熳9恕?br /> 审判骑士长某种意义上很接近于杀戮傀儡,只不过拥有更加复杂的判断机制。他盔甲上的血腥味从未彻底消散过,没人会有“给冷酷的长官过生日”这样蠢兮兮的念头。作为早早就丧失了亲人的人,艾德里安自己也从来不提。他并未对“存活于世”这件事本身感到欣喜或感激,倒不如说,他几乎对此没有任何感想。
自己调查过杰西·狄伦,那么杰西·狄伦调查过自己也并不意外。可他从未料想过这个。
那个在战场上自信满满的狡猾家伙这会儿正糊满奶油,怀里视如珍宝的羽毛枕头也彻底遭了殃。那份惊讶和委屈不似作伪,神通广大的占卜师看来是真的没预料到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