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对你,咳,你的情况很感兴趣。”奥利弗加快了语速。“尼莫,我的确想知道真相,但不要忘了,这样你可能会有暴露的风险……戴拉莱涅恩可不像那种乐意保守秘密的好脾气恶魔。”
“我知道,我也不想离开你。”尼莫轻轻弹了下恋人的额头,露出个势在必得的微笑。
“没关系的,奥利。事情是否会顺利,取决于我们找的是‘哪个’戴拉莱涅恩。不瞒你说,自从黑章测试开始,我就一直想去佣兵公会总部一趟啦。”
次日凌晨。
“殿下,您现在的行为有紊乱的趋势,请您再考虑考虑。”加拉赫元帅礼貌地说道。
此刻他们已经抵达了首都多鲁的城墙外,巨大的城门紧闭。风滚草的团长正带着他的恋人在城外等待,守卫平民,维持秩序——奥尔本的公主似乎铁了心不让同伴掺和最后的战斗。
她甚至在刚刚给出了个荒谬至极的提议。
“我很清醒——顺便,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把‘你疯了’说得这么长的人。”安扯紧皮甲搭扣。将装好法术纸卷的细铜筒拧松,整齐地排在腰间的皮带上。她抚摸着自己手中的猎矛,温柔得如同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我一个人去。”
“好的,您疯了。”加拉赫元帅说道,“听着,我们必须把兵力——”
“并非所有平民都撤离了。”安冷静地说道,“相信我,下城区的人现在舍不得走。不少老人也不会离开,王城里至少还有三分之一的人口。你要带军进去?……我那个好哥哥疯起来,绝对不介意用这些人命给你的名声加点臭味,亲爱的野狗先生。”
她挥舞了几下猎矛。
“我一个人的话,无论是军队,还是大规模打击魔法,这些会变得毫无意义。他们只要攻击我本人,就是对阿拉斯泰尔家血脉的叛逆。这样能将伤害降到最小。”
“前提是您能活下来。里面可是塞满了亲王派的军队——!”
“如果我活下来并杀入王宫,将我那亲爱的哥哥按在地板上揍一顿,那么这是损失最小的方案,你得承认。”
安扯扯嘴角:“而如果我死了——呸,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你将拥有最棒的理由。”
“您在说什么?!”
“反正你本来也不需要一个真正的继承人,不是吗?他们根本想不到我还活着,不会立刻毁掉尸体,说不定还等着用它给你加一条‘扶植假继承人,轻慢皇室’的罪名。但你是皇家的心腹,自然知道怎么证明那是阿拉斯泰尔家的血。”
女战士坦然地摊开双手。
“在王城中当街杀死自己的血亲,你可以用这个对付亲王。而你只要答应我,保证黛丽娅能好好地活下来就行——这可是完美无缺的方案。”
加拉赫元帅沉默地瞪着安,仿佛第一次见到她那样。
“捧好通讯水晶,等我消息就好——反正我会全程开着通讯,无论情况如何,你会知道的。等我进了王宫,会想办法证明皇帝的死。亲王还没有真正意义上掌握实权,奥尔本的贵族们肯定会混乱一阵,你在恰当的时间出现,别让我死在一群蠢蛋的慌乱灭口中就好。”
“我知道了……”元帅拍了拍前襟的尘土,叹了口气。
“真听话。”
“……我是说,我知道了,我和您两个人一起去。”
“你是蠢货吗?”
“索尔特家族永远忠于皇命,而我不是索尔特家族唯一的后裔。如果我眼看着公主死在我的面前,一个人还不如两个人——让亲王殿下的‘罪名’更重点也不错。”
“你……”
“就像您说的那样,您死去的可能性不大,但我更喜欢‘可能性为零’这个说法。如果您不介意,请暂且外出一下——我需要换上我的战甲了。”
第207章 复仇者
轰隆一声巨响。
随即是连绵不绝的刺耳噪音,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声响, 一扇城门结结实实砸上地面。
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 城内的皇家军队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城墙上的侦察兵并没有发现任何军队靠近的迹象,坚固的城门却在瞬间被破坏掉了。
弓箭手瞄准腾起的烟尘, 盾兵立起巨盾, 后排的法师们准备好投掷咒语。士兵们握紧手中的利剑。就等那莫名其妙的闯入者露出身形。
可烟尘中先显现出来的不是人影,而是一个巨大的徽记。士兵们对那个徽记无比熟悉——每次大型活动上, 皇帝都会用这个法术做开场。
皇家敕令。
奥尔本皇族的秘传法术,主要用于对拉德教中下级神职人员的支配。和平时期,被授予一定权力的皇族也乐于用它昭示身份。目前放眼整个奥尔本, 尚有资质使用这个法术的人仅有两位——除去因为未成年而没有资格学习的黛丽娅公主,按理来说,只该有皇帝和亲王才会使用这个法术。
而它传来的特殊威压虽然和他们曾感受的不太一样,整体的气息却不似作伪。
这不可能。
大多数人都能猜到上面那些大人物斗争的基本套路,除了少数不切实际的浪漫主义者, 任谁都知道加拉赫元帅那边的公主不可能是真货。安德莉娅·阿拉斯泰尔早就去世了,尸体封在棺中,正在皇陵的某个墓穴中腐烂。
这个皇家敕令到底是哪里来的?
“我知道你们很困惑,我长话短说。”一个稍嫌沙哑的女声响起。
“我就是安德莉娅·阿拉斯泰尔,就这样。”一个身材修长结实的女战士握紧战矛——趁烟尘四散,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附近的房顶上。此刻她半蹲在倾斜的房顶边沿,正冲他们灿烂地微笑, 战矛上缠绕着雷光。
短到吓人的杂乱短发, 右眉处有一道长长的丑陋刀疤, 琥珀色的眸子闪着猛兽似的光彩。这女人怎么看都是个常年在血腥中打滚的底层人士,英气掺杂着匪气,半点都没有皇家血脉的“高贵优雅”。
而她身后站着位铠甲战士。尽管他的脸被头盔遮牢,看不到一点皮肤,可从那套高档盔甲的精细程度来看,里面的人物肯定也简单不到哪里去。
“我不打算来个让人悲伤的催泪演讲。”战士打扮的女人继续道。“接下来我会冲进王宫,给你们看看我早就断气的大哥,顺便揍一顿我那个沉迷演戏、同父同母的兄弟。”
她站起身,将猎矛末端往地上一顿,白中带紫的雷电舞动范围更大了。
“你们的王已经死了。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第一,好好考虑下自己的家人,考虑下最近皇帝的反常,聪明地退开。反正我打出了公主的旗号,这样也是情有可原,没人能以军令追究你们。”
号称公主的女人大声喊道,声音浸透了冷笑。
“第二,如果个别朋友真的急于出人头地,或者已经将我那不成器的亲王哥哥当做真正的主人。那么请吧,来杀我,我们赌上命,堂堂正正地战斗。”
如果没有皇家敕令,士兵们必然乐于冲上去碾死这个胡说八道的女人。可那巨大的白色徽记依旧停留在空气中,威严的魔法波动源源不断。士兵间出现了短暂的混乱,有的指挥还在谨慎地观察那个魔法徽记,而也有部分冲动的——
“都是谎言!”有一位指挥高叫道,“攻击,出了事我担着!”
安咧嘴一笑,冲底下乱成一团的军队飞了个吻,跳到了临近的房顶,向王城中心的王宫快速前进。
法师的法术砸在她脚边,被她灵巧地躲了过去。纯粹躲避也就算了,奥尔本的公主大大咧咧露着左臂上的皇家徽记,顺便不停地在城中扔皇家敕令法阵,不停制造着混乱。
大概没想到对方溜得这么快,坚持守城的指挥们统统愣了十来秒才反应过来。
“守住王宫!”他们的指令大多传达出了这个意思。
“他们准是刺客,我们得保卫陛下——!”
虽然敌方陷入了混乱,女战士这边也不算太过顺利。
“这里的皮革店呢?”安停在一个建筑边沿停住脚步,转头向身边的加拉赫元帅。
“我没有在下城区买皮子的习惯,殿下。”加拉赫元帅咬牙切齿。
“哦,那我换个问法。”安低下头,冲房屋下方的追兵啧了一声。“最近的下水道入口,您知道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算隔着厚厚的铠甲,安也一下子嗅到了对方惊恐的情绪。
“当然不!”元帅少见地提高了声音,语调变得有点尖。
一个巨大的火球迎面袭来,下城区半塌不塌的废屋彻底变为废墟。安一个漂亮的落地,而后握紧手中的战矛。
“这可没有活捉的意思。”她沉下声音,“我最后确认一遍,你们应该知道我是谁了,不是吗?”
“阿拉斯泰尔家的荣光不容玷污,我永远效忠于艾尔德里克大人。”为首的士兵咆哮道。“就算你是真正的公主,也没有资格碰触王座——沦落到女人坐上王座,奥尔本就彻底完了!很抱歉,你必须死在这里——”
“很好,我看到你的觉悟了。”安说道。
“后面有人包抄。”加拉赫元帅低声说道,“虽然您的实力不错,但是我还是建议您……”
“啰嗦死啦。”安啐了一口,“帮我顶住后面的人,野狗先生。”
“您——”
加拉赫一句话还没开个头,女战士就消失了。
雷光大作,她幽灵似的闪现在刚刚发言的士兵的士兵边。随后一阵温热的血雾猛地泵进清晨的空气。
士兵的身体沉重地摔在血泊之中,而他的头颅停留在安的手里。
“还有人吗?”她将那还睁着眼的头颅扔向面前的追兵小队,声音冰冷。
“我说过,如果你们真的想杀我,那么我们就赌上命,堂堂正正地战斗。当然,你们几个一起上也行。”
皇家敕令的白光再次亮起,它无法操控面前和拉德教无关的士兵们,但那压迫感让人呼吸困难——女战士仿佛不知道什么是疲惫。她的杀意混着悲痛,厚重而尖锐。
奥尔本的公主一身普通皮甲,被敌人的血喷满面庞。
“来啊!”她咆哮道。奥尔本皇室的高级法术瞬间展开,手腕粗的雷光束多头毒蛇似的在她身后蓄势待发。“战士对战士,孬种们!”
加拉赫用附有晕眩咒的剑舞解决了面前大部分军人,在认出对手的标志性战斗风格后,剩下的士兵们也没了战意,退离战场——不知是去呼叫援兵,还是单纯的逃跑。
可惜要守着公主,加拉赫阴恻恻地看着那群逃兵的后背,磨了磨后槽牙。随即他本能地回头看向公主——就算久经战场,在加拉赫元帅看清身后的场面时,他还是震了一下。
安那边的情况与他类似,战斗基本结束,只不过她没有追逐逃兵的打算。女战士身上还插着把断剑,裸露的左臂上又添了几道深深的刀伤。她一声不吭,用猎矛撑地,皮甲上还挂着一截不知道是谁的肠子。
“解决了。”她冰冷地说,“我认出这地方了,现在跟我来。”
“您需要治疗!”
“小伤,死不了。”
安干脆利落地拔掉自己身上的断剑,冲伤口来了个止血咒,活像感觉不到疼痛那样。确定血不会继续滴下,给敌人留下可追踪的痕迹后。她一只手揪住加拉赫的胳膊,把他向某个方向拖去:“快,跟我走。”
半小时后,下水道。
安疲惫地靠上墙壁,她从腰包中掏出个简易治疗纸卷,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进行了进一步处理。然后拿出了块涩口又油腻的干粮,不顾臭气熏天的下水道,硬是往胃里塞了几块。
加拉赫元帅则拘束地站着,显然不想让自己鞋底以外的部位碰到湿滑肮脏的下水道石壁。
“抱歉。”安说,“皇宫那边会有场硬仗,我们得尽量减少战斗次数。下水道一向是最好的选择。”
“我知道。”加拉赫闷闷地说道。
两人沉默了会儿。
在安皱着眉将那截肠子丢到一边时,加拉赫拿起了剑。元帅不知道从哪里揪出块布,细心地揩净剑刃上的血迹。似乎是闻到了鲜肉的味道,一只肥胖的老鼠快速溜过墙根,径直向那截沾满血的肠子冲去。
它蹭过加拉赫的脚边,后者很明显地哆嗦了下。
换个人可能察觉不到,可奥尔本这位异常到家的公主可不是一般人。盔甲发出轻响的瞬间,她几乎立刻发现了元帅的不对劲——
加拉赫叹了口气,闭眼等待这位野蛮公主即将丢来的嘲讽。
“没事啦。”安的语调平淡,“我把它弄死丢水里啦。这东西牙齿带毒,被咬一口可要命了。如果你不好动手,给我打个招呼就行。”
听起来完全是聊天的口气。
“您真是……”加拉赫不知道该说什么。
加拉赫·索尔特一直对奥尔本的贵族女性没什么好感,他的父亲甚至一度以为他喜欢男人。到了三十七岁这个年纪,加拉赫并非没有过情人,可都不够长久,双方也清楚那是各取所需。
她们不爱他,他也不爱她们。非常简单的关系。
尽管很多人并不介意一段婚姻中会不会有爱意存在,加拉赫想他还是介意的。他不想要一个没有任何共同话题的妻子,就这么简单。比起和柔弱无知的贵妇人来一场无用的感情,他更热衷于在战场驰骋。
女人就那么几种。而无论哪种,都脱不开喜怒无常,多愁善感。她们是软弱的,成不了什么大事。
他曾一直那么相信。
说实话,加拉赫·索尔特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位粗鲁的公主。她存在于他的认知之外,这让他感到发自心底的不适,以及惶恐。他忠于她,仅仅是因为她血管里流着阿拉斯泰尔家的血,她能帮他实现皇帝的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