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搞定克洛斯了没?”
“应该没问题了。”尼莫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称得上平静。
安走到他跟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有话对我说。”她笃定地说道。
“安,你知道艾德里安·克洛斯会认出我。”尼莫用肯定的语气轻声说道。“你早就知道这一点。”
“如果他连这点眼力都没有,教廷那帮捧着他的老头子可以排队从钟楼跳下去。”安向他伸出一只手,“要是克洛斯完全无法接受你,我可不会蠢到牺牲队友去掺和他的破事。你真的没事吗?好吧,抱歉,我不该让你偷听的。但你看,我得站在最外头给你俩打掩护——是不是奥利弗那小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没有。”尼莫露出一个微笑。安怔了怔,她从未见过尼莫·莱特露出过这种如释重负的表情。“恰恰相反,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啦。”
他不认为自己身上的力量是祝福,也不认为那是某种罪恶。它给他带来的不是喜悦和充实,而是可怕的空虚——就像踏上遍布裂痕的冰面,每时每刻都被即将坠落的恐慌所笼罩。他找不到那个着力点,不敢迈开步子前进,更别提找寻冰面下的真相。尼莫一直不想去想象等待着他的是什么——那力量太过庞大,它或许会使他失去自我。而在那个时刻到来的时候,没有什么能拉住他。
他原本是这么认为的。而他现在拥有了一个小小的立足之处,以及一双可以拉住他的手。
尼莫轻快地站起身,向屋内走去。把一头雾水的安晾在了后面——女战士只得耸耸肩,紧跟其后。
房间内的一切和他们离开时并无二致,房内两个人甚至一步都没有挪动。尼莫整了整灰色法袍的领口,凑到奥利弗身边,饶有兴趣地打量起他手上的圣光护符——而奥利弗不自在地挪开了一点点,目光带着心虚的飘忽。
艾德里安还是冷着那张脸,态度丝毫不见好转。只不过在安走近的时候,他主动开了口,音量大到所有人都能听见。
“那么,这位不愿透露来历的女士。”他慢悠悠地发问,“你又是为什么跟着他们呢?”
“关你屁——”
“是因为那个预言吗?”
第36章 老套的预言
安没有回答。她跟没听见似的, 径直走到废屋角落,掀开腐朽的地窖门。
“下去。”她说,“我们走下面。”
说罢她第一个跳了下去, 剩下三个男人面面相觑。艾德里安第二?3" 迷途_年终0 ">首页 15 页, 龆? 锁链似乎并没有给他造成多大的麻烦, 他的动作利落,落地声听上去轻而稳。尼莫向地窖中望去, 只能看到漆黑的一团。而奥利弗犹豫片刻, 双手扒着地窖边, 然后小心翼翼地松了手。
奥利弗着地后第一件事是施放照明术, 柔和的光瞬间照亮比上方房间还要破败的地窖。尼莫偷偷舒了口气,学着奥利弗的动作,试图用个安全点的姿势接触地面。结果他彻底低估了自己崭新的握力——腐坏的木板在他的手指间崩成碎渣,他很不体面地摔了个仰面朝天。
幸亏地窖的地面是柔软的泥土。尼莫嗅着钻进鼻孔的浓烈臭气,狠狠打了个喷嚏。这次奥利弗倒是很快伸出手帮尼莫摆脱了地面上的淤泥和干苔藓, 外加几根黏兮兮的老鼠骨头。
“这边连着下水道。”安踹开块摇摇欲坠的石砖,“他们这会儿估计正忙着封锁围墙。下水道暂时是安全的,他们不会一开始就往这边派太多人。”
尼莫非常同意她的观点——他简直要被空气中的臭味熏窒息,除了老鼠和蟑螂, 没什么生物会把这种地方作为第一选择。他已经开始怀念那个干净舒适的旅店房间了。
“先把克洛斯先生的锁链解开吧, ”奥利弗建议, “他同意帮我们完成任务, 我相信他不会食言。”
“……你还想着任务?”安难以置信地叫道, “你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吗?”
“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不如顺路完成算啦。”穿过坍塌的石墙,他们正顺着漆黑的地下河道前进。每次收回脚都会附带令人不快的黏腻感,尼莫并不想知道自己踩到了些什么,只得靠加入话题拼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你们那边的收获如何?”
“爱德华兹夫人或许……知道。”奥利弗目光飞速掠过艾德里安。“我觉得她不像受控于那个……”
“戴拉莱涅恩。”艾德里安帮他补充了后半句。
安停住脚步,奥利弗和尼莫则同时看向走在最后的前任骑士长。
“我以为你们至少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艾德里安叹了口气,“我的失误。”
“既然你知道上级恶魔的身份,怎么还……呃,到了这个境地?”尼莫谨慎地挑着用词,试图挽回点形象——如果他在艾德里安·克洛斯那里还有什么形象在的话。
“戴拉莱涅恩擅长幻术。”艾德里安并不像安那样不喜解释,或者对反感的提问采取无视态度。他干脆地回答了尼莫的提问。
“捏造型幻术可不会让人看到自己不想看的东西。”安有点不怀好意地加入了对话,完全不打算掩饰给艾德里安使绊子的渴望。“也就是说对于可爱的公民们来说,比起卡希尔·爱德华兹,他们更希望你是那个恶人。”
“事实如此。”艾德里安表情平静,甚至点了点头。“我并不意外。”
“那么继续刚刚的话题。”对方沉稳的态度让女战士的语调里多了点挫败,“我可不希望你对我有什么奇怪的期待,这个世界就算完蛋了也跟我没关系。我对那个预言没有任何兴趣。我为什么还跟着这两个小子?因为这次是我出的问题,不然我早就把他俩绑一块儿挂在教堂门口谢罪啦——我对自己那点良心很有数,但我至少还要脸。”
奥利弗和尼莫默默拉开了和她的距离,落到艾德里安身后。
“……不过我很好奇,预言里的人不是已经确定了吗?”安冲后退的两人翻了个白眼。
“我不是那个人。”艾德里安沉声说道,“但戈德温·洛佩兹肯定也不是。”
“怎么,对地平线的团长评价这么低?”安抱起双臂。“你想说什么,奥利弗——对,就是刚刚跟你谈话的那个小子——有那个可能?”
“他的天赋不比洛佩兹差。”
“他们说洛佩兹,”尼莫捕捉到了某个关键词,忍不住冲奥利弗小声嘀咕。“地平线的团长是个洛佩兹?他和锡兵团长弗林特·洛佩兹绝对有什么关系——”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那个预言是什么……我怎么感觉我是这里唯一一个没听说过的?”
“你没听说过?!”尼莫吃惊地提高音调,安和艾德里安齐齐停住话头,投来复杂的目光。“……抱歉,抱歉,你们继续。”
“其实我也记不得太多。”尼莫再次压低声音,冲表情一片空白的奥利弗解释。“只记得不太像人话。”
“不太像人话啊……”
可能是终于忍受不了两个人对于预言的随意态度。艾德里安锁紧眉头,刚打算开口,一个女声先一步响起。
“生于死亡与背叛,踏过至亲的骸骨,粉碎诅咒,拥抱深渊。”
“遵从王的指引,被神所庇佑的骑士啊。他追随星光,寒冬般降临。”
“他的剑将带来真正的终结。”
安清了清嗓子。“……就这么几句,其实我也觉得不太像人话。如果我是教皇,我肯定希望预言师能精确到那家伙的出生地,最好连街道也确定一下。”
“……不,我是想说。”奥利弗看起来有点纠结。“这是关于什么的预言?听起来有点,呃,消极。”
“谁知道呢,现在比较流行的说法是‘最有希望踏平深渊的剑士’‘真正的救世主’……诸如此类。”
“我觉得克洛斯先生挺符合的。”尼莫小声说道,“尤其是‘寒冬般降临’那一句。”
被提到的骑士长冷飕飕地扫了他一眼。
“确定是踏平深渊不是踏平地表吗,”奥利弗也小声嘀咕回去,“预言里那个人听上去有点惨啊?”
这回艾德里安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总之肯定不是我,克洛斯先生。”奥利弗连忙解释,“我的童年很幸福。我没遇到过哪位国王,更不是什么骑士——我甚至没什么信仰!”
尼莫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就他们目前的遭遇看来,别说是被神庇佑,被神嫌弃还差不多。
“我只是比对了一下你和洛佩兹的实力,客观来说有这个可能性而已。”艾德里安面无表情地回应。“洛佩兹还没有被正式承认,我不认为他会被承认。只是这样。”
他的话音刚落,空气中让人难以忍受的腐臭陡然浓郁。安的猎矛瞬间爬满法阵,她一矛刺向艾德里安,后者的锁链瞬间炸成几段。肿胀的浮尸扑了个空,它摇晃几下,刚打算调整动作,就被泛着白光的锁链狠狠勒住了肿得看不见的脖子。艾德里安抓住刚刚断掉的银制锁链,将它变作足够致命的武器。
他紧握锁链,收紧双臂,几乎要把它的头颅整个儿绞掉。浮尸咧开满是腐肉的嘴,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紧接着脖子整整转了半周,伸头便向艾德里安咬去。安反手一矛刚好戳来,浮尸的头被电光击碎,浮肿的身体软绵绵地跌回污水。留下一地黑绿的脑浆和更加熏天的臭气。
战士和普通人的区别残酷地显露出来——这一切结束的时候,奥利弗刚刚摆出战斗的姿势,而尼莫刚打完他的第二个喷嚏,正在几乎要结成实体的腐臭中努力克制住干呕的冲动。
艾德里安无言地收回视线,收起手上的锁链,安却没放下手中的猎矛。于是他只得叹了口气,将锁链丢入粘稠的污水,安这才把矛收了起来。
“希望您能理解。”她冷酷地说道,“以防万一。”
“我答应了那个年轻人。”艾德里安说道,老练地活动着因为被束缚太久而僵硬的关节。“我不会说谎。”
一边的尼莫好不容易顺过气,简直要开始怀疑那两个人是不是压根长了个假鼻子。他刚想跟奥利弗分享这个猜想,却发现奥利弗正盯着自己的双手——照明术还堪堪维持着,但变暗了不少,奥利弗在走神。
尼莫登时收起玩笑的念头。奥利弗的脸色有些苍白,没用照明术的手缓缓握成拳头,而尼莫很清楚那并不是因为腐臭或者恐惧。
“奥利?”他担忧地发问。
奥利弗勉强笑了下,照明术的亮光缓缓恢复。“我没事。”他温和地回答,然而他随即便将脸转开了。
“安,我们需要在这里待多久?”奥利弗朝着安的方向大声问道。
“至少今晚,如果顺利的话,明天下午就能——”
“如果可能的话,能请你不要立刻出手吗?”
安发出一声长长的,饶有兴趣的“哦”。她停住脚步,上上下下打量了奥利弗一番。
“你没有剑。”她总结道,“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勉强自己可不是个好主意。”
“我知道。”奥利弗说道,快走几步,和艾德里安一同走在了队伍最前面。
“你可以把护盾收起来了。”女战士凑近尼莫,猛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而后者字面意义上的吓了一跳,黑暗中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轻响。“哦,好吧,继续支着也好。你可以顺便练习下控制力——既然你这么想要保护他。”
在这个距离,奥利弗听不清后面两人正在说什么。但在浮尸袭来的那个瞬间,他背后那片黑影哆嗦了下。他几乎在瞬间察觉到一个事实——那并不是下水道隧道投下的单纯黑暗,从一开始就不是。而在场能操控暗影护盾的只有一个人。
而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脏发酸。
前方有什么在低声吼叫,他小心地控制着力量,学着艾德里安的动作,向声音来源攻击过去——
再强一点,他吸了口气,寒气在污水表面凝了层薄薄的冰。
他需要变得再强一点。
第37章 唯一的问题
乔安娜·爱德华兹从院子走进门, 一点褐色的泥土落在地板上。她沉默地收起花园铲,裙摆带着丝月季的香气。天已经彻底黑了,忏悔教堂的钟楼示警显得格外刺眼。
“母亲。”卡希尔朝正在擦拭双手的爱德华兹夫人点点头。他正靠在客厅的书架旁, 随意地翻看着书本。“……您受伤了。”
老妇人正用手帕擦着双手, 手帕上一抹红色格外扎眼。
“天太暗。”她轻声答道, “切割魔法出了点儿差错,不用担心。”
卡希尔控制轮椅靠近, 他小心地捧起老人枯皱的手, 治愈魔法的金色光芒从他的指缝中露出。伤口像被擦除般消失, 他松了口气, 抬起脸,露出一个微笑。
“我可是治疗师。您可以多依靠我一点,母亲。”卡希尔欢快地说道,手掌覆住爱德华兹夫人的手背——她的手很小,潮湿而冰冷, 如同露出墓地泥土的尸骸。“您的手太冰了,最近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很好。”爱德华兹夫人挑挑嘴角,将手收了回来。
“桌子上的花换过了,您下午有客人?”
“那几个黑章, 他们问了些关于任务的事情。”她答道, 挪了挪花瓶, 好让桌上的灯光更亮些。
“他们没放弃?那么他们或许成功啦。”卡希尔爽朗地笑笑, “您能见到艾德了, 这挺好的。原本我还想跟主教大人再求求情, 让您至少在祭典前见他一面——毕竟我不希望您留下什么遗憾。”他顿了顿,“而且说句自私点的话,作为朋友,我也不希望看到他被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