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害。”安诚恳地评价,表情麻木。
“不可能。”骑士长则斩钉截铁地说道,“完整的上级恶魔无法降临地表,这是铁则。而且从未有过人形上级恶魔的记录,它们的本体全都是庞大的异形——甚至连人形普通恶魔的记录也没有过。”
“那我就不清楚了,可能是法则一不小心打了个瞌睡。我……”
“废……他没有说谎。”灰鹦鹉半死不活地躺在长桌上,伸着的脚抽搐了两下。“他……他刚才散发的气息不会说谎,那绝对是如假包换的上级,和血肉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而且那气势还有种可怕的熟悉感,它仿佛在哪里接触过。方才的尼莫没有敌意,它只能辨认出那气势的冰山一角。应该是错觉,巴格尔摩鲁抖抖索索地想道,蜷曲起爪子。如果尼莫·莱特生来如此,就算他是从深渊中爬出来的……他们应该不可能见过,否则它绝对会有印象。
“但有一点!”它提高了嗓门,一个翻身蹦了起来。正在戳它肚皮的杰西·狄伦终于住了手。“神棍说得没错,不可能有恶魔长成人类的样子。这准是拟态!你们见过有人长得和蚂蚁一模一样吗?”
“可我没有拟态,至少现在没有。”尼莫干巴巴地说道,他再次低下头,双手的样子和记忆中那双满是脏污的手渐渐融合。“我一开始就是这副模样。”
“没有这种恶魔!”灰鹦鹉扯着嗓子喊道,它鼓起勇气和尼莫对视了一眼,又迈着小碎步躲到了杰西身后。“不可能有这种恶魔——”
“描述一下你记得的环境,莱特先生。”艾德里安面无表情地打断了灰鹦鹉的嚎叫。
“很黑,几乎没有光。大部分是沙地,根据和地表的温差判断,温度应该非常低。”尼莫回忆着皮肤的触感,“偶尔会摸到些黏黏的东西,不过我没有去看。”
“听上去像在描述我的人生。”安望向天花板,干巴巴地插嘴道。
“还有呢?”骑士长思索片刻,继续发问。
“没有遇到活物,天上有些星辰似的白色眼睛,成片移动,速度不快。”
艾德里安手臂动了动,像是下意识要去抓背上的弓箭,可他忍住了。
“深渊之底。”骑士长低声说道。“至少就我所知,符合描述的地方就这一个。”
“是游荡者!绝对是游荡者——”灰鹦鹉用力扑着翅膀,“如果真的是深渊之底,只可能是那群怪胎!可是就算是那群怪胎,也不可能违抗法则才对……”
“什么法则?”女战士回了神,挑起眉毛。“说来听听。”
“我们从降生开始就有认知。想做什么,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巴格尔摩鲁神经质地快速说道,“生物总有本能吧?但凡有认知,就会被法则束缚,连你们所谓的‘魔王’也得服从法则。如果能逃脱这个……首先,他得不会使用力量。其次,他得没有任何本能的欲望,哪怕是最基本的生欲和食欲。那可是深渊之底!就算真有这种恶魔,要么会活活饿死,要么就会在漫无目的的游荡中被其他恶魔吃掉。”
尼莫·莱特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一个答案反而带出了更多疑问。但至少有一个事实是明确的——一只完整的上级恶魔离开了深渊。
相比之下,此刻那些疑问反而没有那么重要了。
“要去通知教廷吗,艾德?”金发青年漫不经心地开腔,“这可是大事件。”
艾德里安·克洛斯动了动嘴唇,但什么都没说。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将目光转向奥利弗。
“哦。”他们的团长十分平静,仿佛尼莫只是宣称了他来自奥尔本的哪个镇。“我觉得没什么……教廷打得过完整的上级恶魔吗?”
“没有相关的记录。”骑士长干涩地说道,“但我想应该不行。”
“如果尼莫有恶意,他之前就可以造成极大的破坏。”奥利弗耸耸肩,“现在这个事实没有太大的变化……比起因为这个提前打起来,我更倾向于继续友好相处。不过克洛斯先生,看来为了那个承诺,我得更努力地训练啦。”
尼莫终于转过头,认真地望向奥利弗。对方正站在阳光之中,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哪怕是知道实情的现在。
“你还好吗?”奥利弗提出了完全不同的问题,“刚才那瓶东西……呃,你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这一次他仍然没有逃开。
尼莫站起身。整理记忆确实有点后遗症——他摇晃了两下,扶住桌子才站稳。然后他迈开步子,向他的灯火走去,再次伸出手。
“没什么。”他嘟囔道,直接给了对方一个拥抱——奥利弗的身体并没有僵硬或颤抖。
奥利弗似乎有点意外,他犹豫片刻,拍了拍尼莫的背。“怎么了?”
“怀特先生……”尼莫小声说道,“怀特先生是什么样子的,奥利?”
“一个挺大的头骨,在我家后院的巨杉树顶,不知道属于什么物种。”奥利弗有些疑惑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应该是被人放在那里的吧,旁边有时会搁着新鲜的花。”
尼莫发出微小的叹息。
又一个问题。他原来白纸黑字般一览无余的人生此刻被疑问所塞满,可这会儿他无暇去考虑这些。
“听好,?9" 迷途_年终0 ">首页 31 页, 吕!蹦崮档溃锲秩险妗!昂荷嶙吡耍芾锩滓舶嶙吡恕5也换崂肟!?br /> “只要你不害怕,只要你需要,我就不会离开你。”
第75章 魔女狩猎
拉蒙家的旅店后院有一棵粗得惊人的巨杉。它高得要刺破天空, 枝干笔直。
如果登到树顶,可以望见边境森林的绿意延伸到地平线。灰烬山脉嵌入深蓝的天穹,日出时, 仿佛整个天空都能被装进眼睛。那是个壮阔而美丽的全新世界。
奥利弗·拉蒙很快发现了这个小秘密。
凭借身体结实, 他自小就比其他孩子要活泼闹腾些。派博尔·拉蒙就差把“小孩子不可以做的一百件事”抄好了贴他脸上, 只可惜奥利弗更早地学会了假装听话的技能。
那大概是他五岁左右的时候。一次趁老拉蒙张罗旅店后院的宴会时,他悄悄爬上了那棵树。开始是充满兴趣的, 爬到一半开始心惊胆战——本着掉下去就会完蛋的念头, 奥利弗浑身冷汗地登到树顶, 四肢像煮软了的面条似的, 整个人糊在了最粗的树枝上。
他抬头便看到了那个躺在树顶正中央的硕大头骨。
它太大了,比他见过的所有生物的头颅都大。头骨的长度接近一个成人,高度和那时的奥利弗差不多。它的形状怪异而扭曲,锋利的牙齿不见腐坏的痕迹,数个空洞的眼眶里爬着小块苔藓和细细的藤蔓。
奥利弗吓了一大跳, 只是他真的没力气站起来逃跑。说实话,那会儿他倒也没有产生什么特殊的恐惧。那颅骨固然吓人,可它躺在一片十分温柔的景色之中。阳光从树叶间漏下,光斑投在洁白的骨头上。它的面前放着一束人工扎好的鲜花——尽管花瓣边缘变为深色, 已经有了枯萎的迹象, 依旧看得出是谁在不久前特地放在这里的。
几只胖乎乎的山雀从空中掠下, 它们似乎不敢停在头骨上面。山雀们歪着脑袋, 在头骨附近的树干上啄食甲壳虫。不时鸣叫两声。
一个充满生机的死亡场景。
是龙的骸骨吗?他想, 这个大小很像是龙, 但是龙只有两只眼睛。可年幼的奥利弗除了龙之外,脑袋里的第二顺位就是牛——那显然也不是正确答案。
他拍拍裤子上的灰尘和树皮碎屑,愁眉苦脸地揉了揉擦伤的膝盖,然后绕着那颅骨转悠起来。这是一个秘密,奥利弗激动地想道。他有了属于自己的秘密。
奥利弗清楚自己的本事,整个镇子能做到爬上树顶的成年人都未必有几个。只要不被那束花的主人发现,这里可以成为一个绝佳的秘密基地。
“我决定叫你‘怀特先生’。怀特先生,我叫奥利弗·拉蒙——你可以叫我奥利。”
他宣布,响亮的声音吓跑了所有正在觅食的山雀。
而现在看来,那似乎不是他一个人的秘密了。
“你怎么知道——”他停住了拍尼莫后背的动作。
“我不清楚。”尼莫没有放开他的意思,双臂仍然紧紧地箍着奥利弗,活像一松手对方就会跑了似的。又像是溺水者抱紧最后一块浮木。“可我就是知道。别乱动,奥利,让我抱一会儿。”
“……不清楚也没关系,等有机会我们可以偷偷回路标镇。”奥利弗顺从地没有动弹。“相信我,它肯定还在那里。”
“好。”尼莫应道,脚下软了软,体重直接压了过来。
“哎哟。”女巫提着她的喷水壶走进房间,声音充满戏谑。“虽然我不介意提供房间,但这位先生现在不适合激烈运动。”
奥利弗刚开始几秒还在努力扶着仿佛睡过去的尼莫,他反应了一阵,随即耳朵开始可疑地发红。
“开个玩笑。”老太太把喷水壶搁在靠门的木架上,小心地擦了擦上面的水珠。“别担心。这是记忆梳理的后遗症,调养个半天,明天就一点事儿都没有啦……我想你们该聊的也聊完了,这个小伙子我会照顾,你们可以去做该做的事情。”
“他……”奥利弗把尼莫小心地扶到一边的椅子上,这会儿他很确定,尼莫确实睡着了,还睡得很沉。
“这几个小时他会反复这个过程,清醒一会儿睡一会儿。”女巫将自己挪到工作台边,拿起一只研钵,开始混合药粉。“大家都这样,巨龙都不例外。正常现象。”
她的橘猫则跳到桌子上,对一行人甩着尾巴,看上去心情不佳。
“去吃个饭吧。总不能在老人家这里蹭吃蹭喝,我饿了。”女战士提议道,接着她咂咂嘴。“而且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艾德里安还在打量尼莫,他沉默地点点头。而杰西兴致勃勃地一把薅起灰鹦鹉:“我们去吃什么?”
事实上他们没有多少选择,整个凯莱布村就那么一家酒馆。
四个人绕着方桌坐着,没人说话。艾德里安不出声地嚼着面包,奥利弗专心致志地喝着汤,安则将手指搁在酒杯杯口,心不在焉地转着。只有杰西用勺子啪嗒啪嗒地搅着汤里的土豆块,发出不怎么礼貌的磕碰声。而灰鹦鹉萎靡地趴在汤碗边,仿佛是桌上的食物之一。
“一只完整的上级恶魔,真刺激。”安首先打破了这片尴尬的沉默。“奥利弗,你亲过他了吗?”
奥利弗被汤呛了个正着,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艾德里安搁下手中的面包,难以忍受地狠捏眉心。
“如果你亲过了。”安严肃地继续道,“那么你或许是地表第一个吻过上级恶魔本体的人类。你得知道,一般的上级恶魔一颗牙都比我们大。教廷应该给你颁发勋章——”
“没有那种勋章。”骑士长终于开腔,“我想知道你真正的想法,拉蒙先生。”
“我说过了。”奥利弗擦了擦嘴角咳出来的汤,“这和我对尼莫的……呃,个人感情无关。我不认为先挑起争端是明智的行为,尤其是在他还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他放下手中的餐巾。
“先不说力量本身是不是原罪。就算尼莫现在没有这个意思,但他是个正常人,正常人被无故攻击总要生气的。”他认真地说道,“这不是什么复杂的道理,不是吗?因为对方更强大,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率先下手……我不喜欢那种做法。”
“您说得轻巧。”杰西嚼着肉块说,“万一他哪天来个爆发,把整个世界的人炸飞一半——”
“他现在就可以,但他没有那么做。”
“或许是他还没有来得及那么做。”
“我不会让他那么做——我答应过克洛斯先生。”
“而您不一定能办到。”杰西咬着叉子,无所谓地耸耸肩。
“至少我会为此努力。比起现在立刻告发教廷,开始看不清胜负的战斗和确定的牺牲,这样倒还有一线希望。”
而尼莫是他见过最温和的人,奥利弗想。他不相信一个背着弟妹,任他们撒娇的人会想要毁灭一切。可哪怕原来他有立场这么断言,现在看来,他的实力已经被尼莫远远甩在身后。但尼莫·莱特确确实实是他的同伴,他的团员,他的责任。
他不想站在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立场说些自以为是的天真梦话。
奥利弗第一次这么迫切地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如果他更强一点,再强一点。强大到足以克制“完整的上级恶魔”所带来的恐慌,那么他可以挺直脊背说出那句话。那句他现在还没有资格说出口的话——
因为我相信他。
“您笑什么?”杰西抬起眉毛,又用叉子戳起一块肉。“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话题。”
“我第一次为拥有力量感到庆幸。”奥利弗扯扯嘴角,“克洛斯先生……我希望您从明天开始,将训练的强度调到最高。”
“好。”骑士长郑重地说道,“我暂且不会做什么。可如果我发现您没有那个资质,我会想办法将情况上报给教廷……希望您能理解我的立场。”
“谢谢。”奥利弗干脆地扯开椅子,站起身,微微行了一礼。“谢谢您,克洛斯先生。”
“比起这个,奥利弗,你不如赶紧把他拿下——”
“……请您住口,萨维奇女士。”艾德里安差点捏折手里的勺柄。
奥利弗摸摸鼻子,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酒馆里乱成一团。人们交头接耳,闹哄哄地如同一窝蜜蜂。随即他们放下手中的餐具,不顾吃了一半还冒着热气的食物,纷纷通过狭窄的酒馆门向外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