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朗如此说,但是步伐却没有减速,反而更快,
魏恒明白了,停电意味着所有的摄像头关闭,在此间做任何事都不会留下痕迹。
宏兴超市放下了卷闸门,从窗户往里看去,店内黢黑一片。
邢朗拍了两下门,没有回应。他蹲下在卷闸门下找锁头,准备破门。
魏恒想了想,拿出手机播出储存在通讯录中的何秀霞的号码。
蹲在地上正在找锁的邢朗忽然停住动作,把耳朵贴在卷闸门底部听了听,对魏恒说:“里面有手机震动声。”
手机响了,但却没有人接,并且就在卷闸门后的地板上,那么何秀霞和陈雨……
邢朗显然意识到了什么,起身在商店的防盗窗门前走了一圈,发现无计可施,只能回到卷闸门前,打电话叫支援。
魏恒忽然拉了一下他的胳膊:“我看过这家店的图纸,南边有一个后门!”
说完,他快步往友谊路走去,连雨伞都忘了拄。
邢朗边和巡逻队通话边跟在魏恒身后,魏恒走到太快,他一时竟跟不上。挂了电话,邢朗小跑几步到马路对面开车,接上魏恒往友谊路开,按照魏恒的指引把车开到了和玻璃厂旧仓库同在的一条巷子里。
吉普车停在一杆路灯下,邢朗率先跳下车往前跑了十几米,果然在路灯的照明下找到了宏兴超市的后门,是一扇黑色的常见款房门,他握住门把用力拉了两下,拉不开。
“退后。”
他对魏恒说,然后掏出手枪对准锁孔开了一枪,一声枪响在深巷里回旋阵阵余音,消失在浓黑的天幕中。
邢朗只开了一枪,然后抬腿往门上猛踹,在他踹了四脚后,房门终于被踹开了。
房门一开,邢朗的心霎时就沉到了底儿,他闻到了浓烈的煤气味,虽然还没有浓到见火就燃的地步,但是足以让人窒息。
魏恒也闻到了这股味道,他跟在邢朗身后刚想走进去,就被邢朗回手往外推了一把:“你守着门口。”
魏恒便在门口站定,不时抬腿往门上猛踹,在他踹了四脚后,房门终于被踹开了。
房门一开,邢朗的心霎时就沉到了底儿,他闻到了浓烈的煤气味,虽然还没有浓到见火就燃的地步,但是足以让人窒息。
魏恒也闻到了这股味道,他跟在邢朗身后刚想走进去,就被邢朗回手往外推了一把:“你守着门口。”
魏恒便在门口站定,不时扫一眼深巷左右,听着里面的动静。
很快,邢朗找到了开关,门内有光透出来。
“找到人了吗?”
魏恒扬声问。
邢朗没有回答他,不到一分钟后,魏恒听到他在里面骂了一句脏话。
他刚想进去帮忙,就见邢朗抱着一个人冲了出来。他的速度太快,经过魏恒身边的时候,魏恒只看到被邢朗抱在怀里的是个干瘦的女人,直到邢朗把女人放进车里,魏恒才反应过来那个满脸血的干瘦女人是何秀霞。
邢朗一句话都来不及解释,把何秀霞放在车里,又返身折回了超市后门,很快就略显吃力的扛着陈雨出来了。
陈雨比何秀霞更为凄惨,他脸上皮开肉绽,几道被刀割出来的皮肉外翻,几乎可以看到骨头。
魏恒心里一紧,尚在吃惊的时候邢朗已经把何秀霞母子都放在了吉普后座,大声道:“走!”
魏恒快步走过去坐在副驾驶,转头看着后座的何秀霞和陈雨,感觉到太阳穴阵阵的狂跳。
“还活着吗?”
魏恒问。
邢朗调转车头驶出巷子开上公路,脸色沉的像块冷铁,没有回答魏恒的问题,猛地加速把油门踩到底。
吉普车像离弦的箭般飞了出去,一路闯红灯到了医院。
直到何秀霞和陈雨被医生和护士推走,邢朗才有时间脱掉沾着何秀霞和陈雨鲜血的皮衣。他站在楼道里,一手拿着衣服,一手掏出手机拨出去一通电话,电话一通先咬了咬牙,压着嗓音问:“我让你在宏兴超市附近安排哨子,人呢?你安排到哪儿去了?他妈的现场一个人都没有!嫌疑人这会儿可能都死了你知不知道!”
起初,邢朗还能克制住嗓门,渐渐的就压不住了,最后一嗓子吼出来,楼道里过往的人全都止步向他侧目,个别房门被打开,探出几颗一探究竟的脑袋。
邢朗用力把衣服摔在地上,抓着手机走到没人的楼梯口。
噪音来源一走,楼道里恢复了秩序。
魏恒弯腰捡起邢朗的皮衣,折了两下挂在胳膊上,捡了一张长椅坐下,进入漫长又没有目的等待。
魏恒闭上眼睛,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一件件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要在那些事之间找出可以将其全部串联的一条线索。但是他一闭上眼,铺天盖地的困意像一张厚棉被似的压在了身上。
慢慢的,脑子里的杂事渐渐消隐,魏恒由原来的思考,变成纯粹的闭眼养神。
他并没有睡着,身处如此嘈杂的环境,他不可能卸下防备小睡一会儿。他时刻聆听着周围的动静,用耳朵分辨每一个从他面前走过的人,甚至能从他们的脚步声中判断他们的性别,年龄和体重。
几分钟后,当邢朗从楼梯口回来,魏恒在邢朗走到他身边时,毫无偏差的睁开了眼睛。
邢朗在魏恒身边坐下,递给他一瓶来路不明的矿泉水。
魏恒还真的渴了,接过水瓶问了声:“你呢?”
邢朗还在按手机,不知在跟谁联系,脸色阴的可以拧出水儿,因着急上火,嗓音愈加低沉暗哑:“你先喝。”
魏恒拧开瓶盖喝了两口水,常温的矿泉水顺着喉咙流进胃袋,在空空如也的胃里绕了一个圈,让他忽然有些胃疼。
邢朗就瞥见他皱了皱眉,把水瓶从他手里拿走,问:“头晕?低血糖犯了?”
魏恒紧紧抿着嘴唇,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邢朗的手机又响了,他起身走开几步接电话,没一会儿就挂了电话走回来,对魏恒招招手:“走。”
魏恒以为他要跑现场,就撑着雨伞站起身跟着他进了电梯。
在电梯里,魏恒看到邢朗把他喝过的那瓶水一口气喝光了,走出电梯的时候顺手把瓶子扔进垃圾桶。
医院大堂的玻璃门被推开,陆明宇领着两个刑警急匆匆的走进来,和邢朗在大堂分诊台前汇合。
魏恒略迟了两步,看到陆明宇一脸歉疚的微低着头站在邢朗面前低声说了两句话。邢朗猛地抬了一下右腿,作势要踹人,但是又把腿收了回去,想必是当着两个下属的面,给陆明宇留了几分面子。
陆明宇看到慢慢走过去的魏恒,对魏恒点了点头,道:“魏老师。”
魏恒点点头,什么都没说,走开两步在一旁等着。
两分钟后,陆明宇带着人穿过大堂往电梯方向走去。
医院周边有很多小饭馆,邢朗挑都没挑,随便进了一间面馆,问老板要了个小小的卡间。
直到坐在卡间,魏恒才确定邢朗不是带他跑现场,而是带他来吃饭。
这难得的殊遇让魏恒为之惊讶,看着邢朗踮起水壶往两只杯子里倒水涮杯子,还不忘向他确认:“吃饭?”
邢朗瞅他一眼,把一杯水推到他面前:“验尸。”
魏恒皱了皱眉,被他的说法恶心到了。
邢朗笑了笑,拿起菜单自作主张点了几个菜,点完才问魏恒的口味。
魏恒摆摆手,示意自己什么都可以。
等菜的期间,谁都没有说话,却不显尴尬,两个人都各有所思。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邢朗。
邢朗拿起摆在桌子上的一只手掌大小的做装饰用的瓷器熊猫在手里把玩,道:“我已经让巡逻队的兄弟帮忙找线索了。”
魏恒交叠着双腿,做的端端正正,看着他问:“什么线索?”
邢朗抬起眸子懒懒的看着他,没说话。
魏恒和他对视了几秒,然后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简单整理了一下思路,不急不缓道:“嗯……打伤何秀霞和陈雨的人?”
邢朗纠正他:“不是伤人,是谋杀。”
魏恒垂下眸子,唇角微微一抿,微乎其微的笑了一下:“不见得。”
“不见得什么?不见得这个人想杀了何秀霞和陈雨?”
“嗯。”
邢朗把熊猫扔上去又稳稳接住,一脸慵懒又疲惫的看着魏恒:“理由。”
魏恒道:“何秀霞和陈雨受了很严重的伤,而且是刀伤。那些伤分布在他们的脸部、胳膊、和四肢上。重要部分反而没有受伤。如果把他们弄伤的人想要杀了他们,随便挑一个出血的位置划一刀,何秀霞和陈雨一定救不回来。但是那个人没有把他们杀死,而是打开了煤气,想让他们窒息而死。又有什么理由?”
“伪装成他们自杀的假象?”
“不,何秀霞和陈雨受了那么重的伤,就算最终死因是煤气中毒。警方也一定会探查他们受伤的原因。”
邢朗捏了捏眼角,有些不耐烦:“那你怎么想?”
魏恒抬手搭在桌上,像是弹钢琴似的,指腹以某种节奏依次落下,反复两次后,道:“伤害何秀霞和陈雨的人,并不想杀了他们。”
不得不承认,无论在何时何地,魏恒都冷静睿智的让人赏心悦目。邢朗懒懒的靠在椅背上,赏画似的看着魏恒,不知不觉的就纾解了心里的愁闷,忽然之间也模糊了这场谈话的意义,好像只是在和他扯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邢朗微微的翘起唇角,问:“那你说说,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然而下一刻,魏恒给出的答案再次让他不得不慎重起来。
魏恒说:“逼供。”
邢朗霎时皱紧了眉头,没有发问,耐心的等他说下去。
魏恒又喝了一口水,才道:“我说的逼供,只是一个形式。”说着顿了一顿,接着说:“何秀霞身上的伤没有陈雨严重,陈雨的伤基本都在脸上,那个人像是虐杀似的一刀刀划破他的脸,每一刀都深可见骨。这种心理情感要么出于报复,要么出于逼问。想要报复陈雨的人,范围在陈雨涉嫌杀害的郭雨薇白晓竹这两人的家属之间。但是我觉得陈雨这次受伤并非出于报复。如果受害者家属想要报复陈雨,随时可以下手,没有必要等到现在。他们可以把陈雨随便带到一个引人耳目的地方,杀人,埋尸,都有可能做得滴水不露。但是‘他’没有,而是选择在陈雨的居住地展开报复,这没有逻辑。”
邢朗道:“那就只剩一种可能,逼供?”
魏恒点头,口吻依旧冷静且平淡:“刚才我说过,陈雨的伤像是受到虐杀,既然‘他’不想杀了陈雨,那就只是出于‘虐待’。‘虐待’陈雨的人想从陈雨口中得到一个答案。看陈雨的伤就知道了,那个人在他身上割的每一刀都很残忍,但却没有致命,并且及时在陈雨失血死亡前停手。这是很典型的‘逼供’式的手段。”
最后一句话,他看着邢朗说。
邢朗当然看的懂魏恒的眼神,他很不屑的从胸腔里哼笑一声,道:“我‘逼供’一般不用刀,用刀会留下痕迹。知道我怎么干吗?把头发剪碎了掺进牛奶里逼人喝下去、用冻成冰的矿泉水瓶子打太阳穴、用铁球碾压趾骨、拿针扎眼珠子、开着几千瓦的大灯泡对着眼睛照,不开口就别想睡觉……太多了,我能就‘刑讯逼供’这个题材写本书,保守估算,五十万字吧。”
第52章 人间四劫
魏恒斜他一眼,没滋没味的抿了抿唇角,道:“我又没说什么。”
虽然邢朗说的精彩,但是这些天相处下来,魏恒认准他不是用以上手段逼供的人。邢朗善于攻心,这些虐身的把戏他不屑用。
菜来了,两碗排骨面,三盘小炒,摆了小半桌。
邢朗抽出一双筷子搅着面条说:“是,你没说什么,你想说话的都写在脸上。接着往下说吧魏老师,你刚才说到逼供了。”
毕竟吃人家的嘴短,魏恒没有和他争,擦着筷子道:“‘他’没有杀死陈雨和何秀霞,说明陈雨和何秀霞还没有给‘他’想要的答案。但是何秀霞和陈雨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没有报警也没有求助,说明何秀霞想掩盖他们受伤的原因。他们不敢声张,恐怕也是‘他’敢对这对母子下狠手的原因。顺着推,何秀霞一定隐藏了某个秘密,这个秘密不能见光,即使威胁到她和她儿子的生命,她也死守这个秘密。但是这个秘密同时涉及到别人,这个人就是今天晚上伤害他们母子的人。”
“那煤气呢?煤气怎么解释?”
魏恒想了想,不紧不慢的夹了一块回锅肉,道:“何秀霞想自杀。”
邢朗抬起头看着他:“你是说,是何秀霞打开煤气,想带着陈雨一起死?”
魏恒淡淡道:“你也看到她和陈雨受的伤多吓人,既然那个人没有得到答案,发生在今天晚上的事就会上演第二次,第三次。但是何秀霞很清楚她的秘密不能曝光,与其活着受折磨,不如痛快的去死。”
说着,魏恒停下筷子,看着邢朗道:“你可以想象,一个被虐待,受了重伤的女人在遭遇威胁后,因为绝望而寻死的概率有多大?”
邢朗不假思索道:“很大。”
魏恒给出总结:“所以,就在刚才不久之前,某个人因为某个秘密而对何秀霞和陈雨展开逼供,但是何秀霞和陈雨没有开口。这个人走后,何秀霞因为绝望和伤痛,想带着儿子一起死,却被你救了回来。”
邢朗注意到,当魏恒说出何秀霞带着儿子一起死的时候,魏恒的口吻瞬间变得冰冷,像是隐藏某种情绪似的低下头,搅拌着碗里的面条。
刚才点了一盘虾,红彤彤的颜色很勾人食欲。邢朗放下筷子,带上一次性手套,拿起一只虾剥着虾壳,口吻稀松平常道:“不说案子了,说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