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魏恒走到卫生间洗手。
邢朗把一通泡面和一盘鸡蛋端到餐厅,吃到一半的时候魏恒才从卫生间出来。
“手艺不错啊,魏老师。”
刻意活跃气氛似的,邢朗笑道。
魏恒给自己泡了一杯茶,端着茶杯在他对面坐下,看了一眼已经空荡荡,只剩下一层油脂的盛鸡蛋的盘子。
他煎了五六个鸡蛋,邢朗几口全吃光了,想必是真的饿了。
“你不是说想跟我聊聊?聊吧。”
邢朗埋头吃泡面,也不耽误说话。
说实话,魏恒现在不想跟他聊,无论是聊哪一桩案子,他都不想聊。再多说,只能加重邢朗的压力。
思来想去,他找了一个擦边球的话题:“那个死在城西大桥的年轻人的身份,确定了吗”
一桶泡面很快也见了底儿,邢朗端起盘子和泡面桶进了厨房,把盘子放进水槽,把面桶扔进垃圾箱,又打开冰箱拿出一个苹果,回到魏恒对面坐下,才道:“没有,本市的失踪人口里找不到,估计是外地人。”
“那辆带走张东晨的面包车呢?也没有线索吗?”
邢朗边吃苹果边说:“套牌儿车,牌子是在木芗县的,当地的警局正在找失主,目前还没消息。”
这么说来,企图带走张东晨那伙人的身份也不好核实。
“你有什么看法?”
魏恒懒懒的撑着额角,看着他问。
邢朗很快把一颗苹果吃完了,果核扔进垃圾桶,扯了几张纸巾擦着手说:“队伍里有鬼。”
张福顺被秘密监控,除了他和邢朗,没有人知道张福顺和月牙山尸坑有关联,但是张福顺却成为了‘目标’,邢朗严加保护张福顺,‘他们’就对张东晨下手。更蹊跷的是,‘他们’知道张福顺藏着另一个秘密。
魏恒思索良久,开口时慎重了许多:“你怀疑谁?”
邢朗没精打采的笑了笑:“基于臆想的怀疑很不负责任,要说怀疑谁,只能拿出证据。这不是你说的吗?”
“那你就是没有怀疑的对象了?”
邢朗道:“有,但是没有证据。”
问他两次,他都语焉不详,明摆着不愿意和自己探讨的太过深入。魏恒也不再追问,抿了一口杯里的茶水:“我对你怀疑的对象没有兴趣,只要不是我就行了。”
邢朗微微皱眉:“你觉得我会怀疑你?”
魏恒吹散杯口的热气,淡淡道:“知道张福顺身份的人,只有你我和陆警官,你会怀疑陆警官吗?我觉得不会,既然你信任陆警官,那么唯一有怀疑价值的人就是我。”
邢朗把眉头锁的更紧,看他良久,才道:“不,我不怀疑你,我信任你。”
魏恒略微一怔,等回神的时候发现对面已经空了。
邢朗又摸进厨房扫荡了一圈,把冰箱里仅剩的两个橘子一个苹果全都拿了出来,回到原位坐下,边剥桔子边说:“无论你信不信我,我都信你。我不但相信你不会害我,我还相信,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你还会拉我一把。”
魏恒把水杯搁在桌子上,重重的碾磨被烫红的指腹,不知好歹似的问道:“凭什么?”
邢朗剥着橘子认认真真的想了一会儿“说不清楚,感觉。”
魏恒抬起眸子看着他,压制住心里纷乱的心绪,扬起唇角露出一抹复杂的笑意:“或许有一天你死在我手里,就会后悔今天跟我说的这些话。”
邢朗目光沉沉的看着他,漆黑无边的眸子里静静的流淌着漂浮不定的暗光。忽然,他笑了一下,张开双臂对魏恒说:“come on baby, 弄死我。”
魏恒心里一热,瞪他一眼,低头喝水。
邢朗笑了笑,把剥开的橘子分了一半给他,忽然间换了个话题:“想知道我和海棠为什么分手吗?”
魏恒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又扯到海棠身上去了。虽然他很想知道,但是他没有接话,说与不说的,全凭邢朗决定。
邢朗决定告诉他:“因为我老把工作上的事带到家里。”
说着抬眼看他:“你能理解吗?”
魏恒试着理解了一下,发现对方袒露的信息过少,他无法深入理解,于是摇了摇头。
邢朗把剩下的橘子全都塞进嘴里,竖起四根手指,道:“郭雨薇,佟月,梁珊珊,白晓竹。这四名受害者对海棠来说,只是一串名字,一组数字,但是对我来说,她们是我的债主,她们整日整夜的追在我身后索要真相,每天晚上都会钻到我的梦里,让我为她们的死亡负责。我永远都不可能把她们当做工作对待,她们不是名字,也不是数字,她们是活生生的人,却成为了受害者。所有的受害者都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不能把她们任何一个人锁在档案柜里,等着纸页泛黄,等着他们的名?3" 人间失守0 ">首页35 页, 直蝗艘磐3怯幸惶煳也桓烧庑辛耍训羯砩系木僖膊挥媚伤叭搜牛蔷筒辉偈俏业脑鹑危也拍馨阉谴游业纳钪邪搿!?br />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魏恒却明白了。邢朗和海棠之间的矛盾是那些受害者。想必刚才邢朗在停车场的状态就是他‘在家’时的状态,海棠无法理解他,也无法包容他把受害者的冤魂带进生活里,塞满他心里各个角落。
说的直白些,邢朗的责任感太强,总是一个人扛着所有事。海棠替他觉得累,却无法替他分解,邢朗也无意拖着她一起承担。两人之间的隔阂,由此而生,日益见长,最终分道扬镳。
不知为何,魏恒心里有些沉重,注视着邢朗的眼神都柔软了许多。
不用魏恒接茬,邢朗自己说自己的:“我现在就两个打算,要么打一辈子光棍,要么找个能理解我的同行。”
“同行?”
邢朗看着他,目光越来越悠长,脑子里放空了许久,才道:“对,同行。”
听他说起同行,魏恒第一个想起的就是沈青岚,虽然沈青岚从来都没有表示过,但是他看得出来,沈青岚很崇拜邢朗,或许邢朗更适合和一个崇拜他的人在一起。
除了沈青岚,他记得技术队的小赵对邢朗也有些意思,平常见着邢朗就脸红。她的心事,估计支队上上下下都看出来了。
邢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看到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是皱一下眉头,就是撇撇嘴,貌似想起了什么不值得开心的事。
魏恒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想着想着就乱了,乱着乱着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被乱七八糟的思绪束住手脚,不知该如何脱身。
邢朗忽然起身朝他走过去,倚在桌沿看着他说:“跟我出去一趟。”
“干什么?”
“见一个人。”
芜津市的夜晚来临的越来越快,白昼不断缩短,黑夜逐渐延长,街道上赶路的人群就这样猝不及防的一脚踏入了傍晚。
邢朗把车开到一家市中心边缘地带的饭店门口,车子一直没熄火,车头亮着两盏近光灯。
魏恒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晚上七点十三分,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半个多小时。这半个小时里,魏恒只问过一次在等谁,被邢朗含糊应付过后,他就不再过问。
“你的手套呢?”
邢朗忽然问。
魏恒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才发现手上光秃秃的,一直以来从未离身的手套竟然不在手上。
他想了想,道:“可能落在海医生的车上了。”
“海棠?”
魏恒看他一眼,握着双手道:“嗯,今天中午是她送我回来的。”
话外还有一个讯息,海棠曾到他们小区门口,却不入。
邢朗听出来了,却没有点出来,似乎不想继续深入这个话题,只静静的抽烟。
没一会儿,魏恒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手机一看,顿时有些诧异。
是海棠。
海棠和他简单问过好,直接道 :“我把你的手套交给你们小区门口的保安了。”
很简单一句话,却被魏恒读出了其他讯息。
“什么时候?”
魏恒问。
而海棠的反应间接证实了他的猜想没错,海棠沉吟了片刻,才道:“你下车五分钟后吧,上楼太麻烦,我就放在保安室了。”
魏恒瞥了一眼邢朗,邢朗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在磕烟灰。
魏恒顿时觉得有些尴尬,握着手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还好吗?”
海棠问。
魏恒又看了看邢朗,低声道:“嗯,挺好的。”
海棠很轻的笑了一声,道了声再见,随后就挂了电话。
余光瞟到魏恒神色有些复杂,邢朗看着前方路口的车流,目不斜视的问:“谁的电话?”
车厢里很快飘了一层烟雾,魏恒放下车窗,看着窗外道:“你不认识。”
邢朗也只是随口问一句,注意力全在前方车流繁忙的路口。
窗外的冷风顺着窗户往里钻,车里的气温不一会就降了好几度,冻得人双手冰凉。
魏恒想把车窗升起来,不料车窗‘嗡’了一声,竟升不起来。
这破车……
魏恒心里暗道吉普车老旧,他刚在把胳膊架在车窗上,此时车窗玻璃夹住了他的大衣袖口,怎么拽都拽不出来。
在他皱着眉头和车窗玻璃较劲的时候,邢朗已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叼着烟说:“别用劲儿,可能是夹着扣子了。”
魏恒不理他,继续扯自己的袖子。
邢朗把烟头扔出窗外,解开安全带倾身过去:“别动,我给你解。”
邢朗一手撑在他背后的座椅上,一手去拽他卡在窗缝里的袖子。
随着他的靠近,魏恒把身子往后一扬,老老实实的,不再动弹。因为此时邢朗离他太近了,近到他能清楚的看到邢朗下巴冒出的那层极浅的胡茬。
的确是扣子卡在了缝里,邢朗揪着连着扣子的一根黑线,小心翼翼的把扣子从缝里划出来,才拽出了魏恒的袖子。
“好了吗?”
魏恒想尽快和邢朗拉开距离,袖子略一松动就迫不及待的探头去看,却在无意间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的更近。
邢朗向他转过头,笑说:“按你刚才那么拽,扣子掉……”
话没说完,邢朗忽然没了声音,因为魏恒回头的瞬间忽然撞上了他的嘴唇。
魏恒几乎和他同时转头,嘴唇不可避免的在邢朗下唇擦过,很轻,但是足以留下痕迹。
魏恒愣了一下,眼神发直的看着邢朗。片刻后,他往后靠进椅背,右手握拳抵着嘴唇,看着窗外说:“没关系,意外而已。”
邢朗什么都没说,慢慢的坐了回去,坐在驾驶座又掏出烟盒点了一根烟。
他看着前方路口的车流,眼睛里逐渐变得空洞,香烟抵在唇边的触感让他想到刚才魏恒的嘴唇撞上来的一瞬间。
虽然意外很短暂,但是魏恒的嘴唇一如他所料,虽然很冷,但是很柔软……
没关系,意外而已。
他还记得魏恒说这句话时的表情,魏恒有些慌乱,却尽力表现的冷漠,只有不断颤动的眼睫毛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然后,魏恒迫不及待的为刚才的意外贴上标签,迫不及待试图化解尴尬,迫不及待的试图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此时,邢朗想起了魏恒家里那只拒人千里的鹦鹉,那只对他如何示好,如何逗弄都无动于衷的鹦鹉。
难道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说不清的气馁和挫败瞬间蒙住他的双眼,甚至让他感觉到恼火。
邢朗忽然把烟头扔出窗外,再次倾身朝魏恒靠过去。
魏恒正在低头看手机,忽觉一道人影向自己逼近就下意识的抬起了头,却不防下巴忽然被人捏住。紧接着,干燥温热的嘴唇压在了他的嘴唇上。
邢朗用力在他嘴唇上压了一下,然后稍稍往后拉开一些距离,看着他的眼睛说:“现在不是意外了。”
第63章 冷酷仙境
被邢朗亲了之后,魏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狗东西真的不长记性。
邢朗对上魏恒那双冰冷且陈静的眼睛,有一瞬间的疑惑,事已至此,邢朗才开始回想刚才他对魏恒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对了,他刚才亲了魏恒一下。
那他为什么要亲魏恒?好像是,仅仅是因为想这么干,就这么干了。
魏恒的眼褶不停地的颤动,眼神越来越沉,越来越冷。邢朗甚至能看到他在默默的咬牙切齿。
完了,魏恒想揍他。
邢朗觉得事态有些不妙。
魏恒连拳头都攥好了,如果不是邢朗下车及时,他真的会朝邢朗脸上狠狠挥一拳。
‘呼嗵’一声,车门被甩上。
邢朗把魏恒一个人留在车里,往前走了两步倚着车头,拿出口袋里一直在响铃的手机,接通了放在耳边。
在和对方通话的时候,他一直在走神儿,被连问了好几次‘地址’才把饭店的名字说出来,然后挂了电话扭头往后看。
魏恒一动不动的坐在副驾驶,低着头,抬起手掌放在眉骨的位置,遮住了眼睛和上半张脸。从他紧抿的嘴唇和起伏不定的胸口,邢朗就知道他还在生气。
魏恒被他惹毛了,邢朗非但不慌,更不愧疚,心里甚至有些痛快。
这种痛快感有些像‘打开天窗说亮话’的痛快,更像对着空旷的山谷大吼一声的痛快。
看了看还在闷声憋气的魏恒,邢朗觉得自己办成了无比重要的一件大事——他终于打破了魏恒擅自在他们之间建立的一道屏障,把试图和他保持距离的魏恒拉到了安全界限以外的地方。
此时,邢朗心里有些按耐不住的兴奋和痛快,他几乎想回到车上抓住魏恒的肩膀问问他对刚才那个吻的感觉,但是一丝残存的理智把他从找死的悬崖边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