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恒落后两步走在他身后,没一会儿就听到秦放在吹口哨,是深情又欢快的天空之城变奏版。
魏恒忽然觉得,或许秦放早已看明白了,只是暂时的不愿走出来而已。他是在以折磨自己的方式向季宁安忏悔,因为他一直在为了自己的‘不忠’而负罪在心,尽管他和韩斌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墓园门口斜对面的松树林边停着一辆黑色凯雷德,一个穿着商务休闲装的男人靠在车头正在低头看手机。
秦放站在门口,细细的看了两眼对面的车,低声说:“我去,他什么时候换车了?”
魏恒也朝对面看过去,一眼认出了那个正在按手机的男人是韩斌。
“魏老师,你开车了吗?”
秦放问他。
魏恒看他一眼,淡淡道:“我没车。”
他们说话的工夫,韩斌已经发现了他们,很快把车开过去停在墓园门口。
韩斌下车,扫了秦放一眼,然后对魏恒笑道:“魏老师。”
“韩队长。”
“来看朋友?”
魏恒一噎,心道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扎耳朵。
在他们寒暄的时候,秦放绕着崭新的凯雷德走了两圈,眼睛里的艳羡之意很明显,拍了拍车头,对韩斌说:“我开一会儿。”
韩斌什么都没说,直接把车钥匙给了他。
秦放乐颠颠的拿着车钥匙就要上车,拉开车门,回头冲魏恒道:“上车啊魏老师,从这儿打车回市里得小一百快。”
魏恒刚想钻进后座,又听秦放说:“坐副驾驶,我还有话跟你说。”
他去看韩斌的脸色,韩斌脸上保持着纹丝不动的微笑,冲魏恒抬了抬手,给他一个‘请便’的手势。
于是魏恒坐在副驾驶,韩斌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后座,习以为常的又拿出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
秦放在方向盘上拍了两下,道:“这几百万的车就是比我那几十万的车舒服。”
韩斌在后座按着手机,头也不抬的说:“你可以直接开回家。”
秦放从后视镜里瞄他一眼,说:“闭嘴吧您。”
韩斌抬起眼睛看着他笑了笑,不再说话。
回去的路上,魏恒和秦放闲聊,虽然秦放热情高涨,但是挡不住魏恒反应冷淡。外加魏恒此时总有些心不在焉,就连和秦放讨论尸体都提不起兴趣,一路看着窗外的郊外风景,随时都会阖眼睡着的样子。
话题七扭八扭的,又被秦放拐到了魏恒身上,忽秦放然问他:“魏老师,刚那个人真是你男朋友?”
魏恒本来都快睡着了,因为他这句话忽然清醒,胳膊架在车窗上抵着额角,微微侧眸看着秦放,道:“嗯?”
秦放看了他一眼,笑说:“我怎么觉得不太像。”
“……像什么?”
秦放一脸沉思状的摇了摇头,道:“你们俩之间没那种氛围。”
魏恒无端有些紧张,不由自主的合拢衣襟,挺直腰背,微笑着问:“什么氛围?”
秦放想了想,道:“说不上来,就是挺没内容的。”
魏恒不知道他口中的‘没内容’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郑蔚澜露给他什么破绽。既然秦放已经看穿了他的谎言,他也没有坚持的谎称郑蔚澜是他男朋友。
本来就是一个无足挂齿的小误会,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见魏恒既不肯定,也不反驳,只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秦放端详他两眼,忽然笑了:“还真不是啊?”
魏恒:……
合着他也是在乱猜。
秦放又道:“那你是不是单身?平常我也没见你和谁走的近。”
魏恒语焉不详的笑了笑,算是给他一点回应。
秦放忽然拍了两下方向盘,道:“我就说吧,你肯定是单身!”
不等魏恒有什么反应,秦放像吃了一嘴蜂蜜屎似的,乐的眉开眼笑,说:“那我还有机会!”
魏恒:……
他们表兄弟两个真的不是商量好的吗?
“秦放。”
一直闷声不吭的韩斌忽然叫了秦放一声,声音不冷不热的。
秦放呲着牙还在笑,闻声乐颠颠的透过后视镜往后瞅了一眼:“干嘛?”
韩斌的眼神有些虽然平静,但是很有攻击性,和他对视久了,难免心生惧意。
他就这么看了秦放一会儿,忽然笑了笑,说:“好好开车,别聊天了。”
秦放脸上顿时就不那么痛快了,跟没听到似的,又说:“魏老师,晚上我带你去一家酒吧,你肯定没去过,是一澳大利亚人开的。老板在店里养了袋鼠,喝瓷实了就开始摔瓶子砸吧台,热闹的很。”
光听他这么说,魏恒就非常的不想去,就没搭茬。他也不敢和秦放搭茬了,因为他察觉到的到韩斌一直在后面盯着他,那冷刺似的视线扎的他后脖颈痒的很。
二十几分钟路程过去,他们已经到了市里,魏恒随便在闹市区找了个地方要求下车。
秦放不肯放他走,把车停在路边,拽着魏恒的手腕不放他下车,说要请他吃晚饭,吃完饭直接去酒吧看袋鼠。
魏恒自然是不肯去,想尽办法的和他周旋。
就在他们各自坚持的时候,韩斌忽然下车了,打开副驾驶车门掰开秦放箍在魏恒腕子上的手,然后握着魏恒胳膊扶他下车,说:“回见,魏老师。”
说完,他坐在副驾驶,砰的一声拉上了车门。
韩斌锁死车窗,张开手在秦放面前晃了晃,问:“看得见我吗?”
秦放支棱着眼皮瞅他一眼,说:“油头粉面的小人精。”
韩斌点点头,冷笑:“看来我还没死。”
第66章 冷酷仙境
一整个白天,邢朗都坐在办公室写检查,写的他头晕脑胀,双眼发黑,感觉自己回到了十几年前备战高考的前夜。连着将近十个小时没吃饭没喝水,抽了两盒烟,一呼一吸间口鼻冒白气。
一份检查而已,他不是没写过,但每次写检查都很想砸电脑走人,或者索性辞职不干。他的文字功底尤其差,高中学的理科,高考成绩完全是被语文拖了后腿,才不得已报了警校。一篇八百字的作文他都能吭哧吭哧的憋一天,有时文思实在枯竭,卡在最后一个标点符号上半天不动笔,就朝脸上甩一巴掌,才能甩出几个字凑字数。
这些年来他因大事小事,那样的事这样的事写过不少检查,每次写检查都像坐了一回牢,写完后一定会留档保存,以备将来的不时之需。
像这次的检查就可以参考上次他审讯一个流氓团伙所作的检查,但是不能黏贴复制,因为他这次属于‘二进宫’,情况比上次严重的多,需要更加诚恳,更加彻底,更加低姿态的认真分析自己的错误。
办公桌上摆着一本‘申论’,他不时就停止敲字,翻开申论扫两眼,从里面大篇长段的‘思想教育’中摘取出能用的句子。力做道无痕迹抄袭。
最后一个句号打完,邢朗的双手和脊椎都像打了钢钉般僵硬酸疼。
他往桌沿踹了一脚,连人带椅子往后退了一段儿,用力伸了个懒腰,按下打印键。
拿出新鲜出炉的检讨书,邢朗往墙上的钟表看了一眼,现在是晚上六点三十五,窗外天色已经擦黑了。
他用内线挂了个电话,很快,沈青岚推门进来了。
沈青岚一进门就被室内烟熏火燎的烟雾又赶了出去,站在门口挥着眼前的烟雾,勉强能看到重重白烟后的人影,皱着眉道:“你点房子了?”
邢朗推开两扇窗户,把两份检查装订好,在最后一页签上自己的名字,末了对沈青岚招了招手。
沈青岚捂着鼻子走过去:“你如果自己交给刘局,估计他还能早点复你的职。”
邢朗两只眼睛红通通的,不知是因为长时间盯电脑盯红的,还是被烟雾熏红的,一开口,声音又沉又哑:“我着什么急,他最好多停我几天,权当放假了。”
或许是发现自己的声音疲惫的厉害,他用力清了清嗓子,然后把两份文件递给沈青岚,道:“上面这份给刘局,下面这份给市局姜政委。”
他拍拍沈青岚的肩膀,抬脚走向门口,没走两步,沈青岚在后面叫住他:“刚才王副队在找你,你最好下去找他一趟。”
就这么一会儿,邢朗又摸出烟盒点了一根烟,揣起打火机道:“他懂不懂什么叫停职?停职就是暂时停止办理职内一切事物,有事儿让他找大陆。我已经停职了。”
说着摆摆手,又要走。
沈青岚看着他的背影,慢悠悠道:“关于魏老师。”
邢朗身形一顿,回头看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捏着香烟快步下楼了。
陆明宇和档案室的小李都在副队长办公室,邢朗走在楼道里就听到副队长办公室里传出的拍桌子的响动。
草草应了几个跟他打招呼的刑警,邢朗径直走过去推开办公室房门,里面的三个人齐刷刷的转头向他看过去。
陆明宇见他露面,微不可察的低下头松了口气。
“怎么了?”
邢朗的目光在陆明宇和小李脸上依次扫过,用脚勾上房门,问道。
王前程抱着胳膊,一副铁面无私审贼的做派,瞪了一眼小李:“还不给邢队长说说。”
小李就说:“邢队,前两天魏老师到物证室借阅数据,他说您知情,我当时给您打电话核实,但是您的电话打不通。我正打算请示王副队的时候,宇哥就,就……”
他瞄了一眼陆明宇,欲言又止。
陆明宇很冷静的把话接过去:“我借走了,没有走流程。”
邢朗迅速的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刻意忽略了魏恒的名字,对王前程笑道:“手续后来补不就完了吗?大陆也是老人了,平常需要查什么数据都是后来补,你这就有点上纲上线了,老王。”
王前程板着脸:“他要是自己看,我没二话,但你问问他,他是自己看吗他是给编外人员看!”
王前程不肯借坡下驴,非要把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升到另一个层面。邢朗很糟心的看着陆明宇问:“怎么回事?”
陆明宇见他也拦不住王前程,直言道:“魏老师想看913号灭门案物证,我就帮他借出来了。”
魏恒想看物证,在邢朗看来,这完全可以理解,连个屁事儿都算不上。但是王前程不这么认为,因为魏恒是编外,编外人员不能借阅内部数据。
王前程又说:“上个礼拜厅里才开会完善了档案物证保管制度,但凡要查数据,一定要拿着手续让队里签字。阜阳市警局档案室被盗难道不是一个例子吗?你们怎么能对一个外人这么放心!”
这话无疑连带着邢朗一起训了,但是他说的没错,厅里最新开会完善了数据保管制度,陆明宇这么做,虽然可以理解,却不符合规定。王前程也是认真负责,严谨办事。
办公桌上摆着一个纸箱,想必就是魏恒才借阅过的物证。
邢朗走过去,把香烟塞到嘴里咬着,一件件的检查里面的物证,和编号单相核对,忽然啧了一声,眼皮也不抬的说:“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向王副队承认错误。”
闻声,陆明宇背着手,微低着头,态度诚恳的做了一番口头检讨。
等他说完,邢朗也检查完了物证,依次把物证放回箱里,对王前程道:“老王,东西没少,这次就算了,让他们长个记性。”
看在他的面子上,王前程才挥手作罢,在邢朗临走时刻意道:“这个魏恒,眼里除了你,再没别人了。”
邢朗装作没听到,反手关上他办公室房门。
站在走廊里,邢朗默不作声的把烟头揉烂在手里,问:“魏恒在查913灭门案?”
“我不太清楚,当时我问过他,是不是在研究灭门案,他也没说什么。”
邢朗沿着楼梯往楼下走,走了两步反手冲陆明宇打个响指,示意他跟上来。
十一月中旬,芜津已经很冷了,到了夜晚,阵阵冷风像一把把软刀子似的往领口里钻,冷的人立即拉紧了衣领。
陆明宇跟着邢朗上了他的吉普,坐在车上,邢朗给他点了一根烟,然后说:“没关系,不用防着魏恒,这人没有坏心眼。”
陆明宇拿着烟,没有抽,只偶尔的掸一掸烟灰:“我知道王副队可能会过问这件事,想找魏老师对对词儿,但是魏老师这两天没有来警局,我没见着他。”
他这无心的一句话,听在邢朗耳朵里却很有意思。
没错,魏恒这两天没有来警局,绕过他直接找到刘局,和刘局告假,说这两天有一些家事需要处理。他这个借口骗骗别人还行,邢朗很清楚这话完全是扯淡。
魏恒家里就他一个人,他有个屁的家事需要处理,他不仅没有家人,连走的比较近的朋友都没有。魏恒的生活圈子只有他自己和一具具尸体。
魏恒不仅没有来上班,或许这两天连家都没有回,邢朗给他打过多次电话,敲过隔壁多次房门,魏恒不接电话不开房门。凭空消失了似的,音讯全无,任谁都联系不到他。
邢朗起初担心他会不告而辞离开警局,乃至离开芜津,但是当他从楼下看到魏恒家里站在阳台玻璃后的鹦鹉时打消了这一顾虑。魏恒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感情,但是他颇为看重他那只一天到晚不理人的鹦鹉,一天三次换食换水没耽误过,偶尔还带它下楼转转,活的像一个退休老人。
魏恒不接他电话,不上班,或许还不回家,已经整整三天了,这让邢朗十分的焦心。
他把车窗放下来,烟头伸到窗外掸了掸烟灰,口是心非道:“先不管他,我给你的那份名单,你查的怎么样了?”
陆明宇在手机里翻找出一份记录,道:“高木、董力、祝九江、窦兴友、徐红山。这五个人,董力已经死亡,徐红山还在监控当中,其他三个人同名同姓的有很多,排查范围缩小到银江也至少几百人。我和小赵按照年龄和性别筛选过,嫌疑人名单目前缩到了十几人,有三个人在前两年迁出银江。其中有前科劣迹,最接近名单中目标的是住在天街48号的祝九江。我带人去找过他,目前已经监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