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朗心里很明白,他爹他妈至今没有给他压力催他结婚生孩子,完全是因为大姐已经给他们添了一对双胞胎,名副其实的算是邢家人,要不然他妈非得逼他一个礼拜相亲七回。
邢瑶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放下袖子,说:“妈把海棠叫过来了。”
闻言,邢朗第一个反应就是皱眉,无奈又有些气闷:“老太太怎么……算了,海棠在哪儿?”
邢瑶往东边正房里亮着灯的厨房示意了一眼,道:“在厨房里帮忙做饭。”
“爸呢?”
“秦放陪着下象棋。”
邢瑶接住他递过来的一把小葱,看一眼他的脸色,低声道:“妈很喜欢海棠,今天特意把她叫过来,你知道她什么意思。”
邢朗没说话,
邢瑶又道:“我看海棠对你还挺有感情,不然她今天不会过来。”
邢朗很没趣儿的笑了笑,说:“那是她心好,不想让老人不高兴。”
邢瑶看他一眼,摇摇头:“你就自欺欺人吧。”
说着端起他洗好的菜盆,起身进了屋。
邢朗在裤子上擦掉手上的水,往院里榆树下的石凳上一坐,掏出烟盒点了一根烟,然后拿出手机没有目的的乱划着。拇指悬在‘魏恒’的手机号上,半天都没动静。
屋子里忽然传出一声清脆的哭声,莉莉跑出来钻到他怀里,举着豆腐团似的小手,抽哒哒的说:“舅舅,安迪抢我的娃娃,他还咬我。”
邢朗把小女孩儿抱起来往腿上一放,借着身后的光定睛一看她的手,在她拇指上看到一个很浅的牙印。
邢朗一看就火了,扭头冲门口喊:“邢霈如,出来!”
没人搭理他,邢朗又道:“我数十个数,别让我进去找你。”
很快,小男孩儿背着手,扭扭捏捏,慢慢吞吞的从屋里出来,低着头站在邢朗面前。
“咬你妹妹?”
邢朗虎着脸问。
安迪不敢吭声。
“说话,我数一二三。”
“是莉莉先推我的乐高。”
“她推你乐高怎么了?一点都不知道让着你妹妹,再敢咬人我就把你送全托,听到没有!”
安迪耷拉着脑袋,低声咕哝道:“听到了。”
“向你妹妹道歉。”
安迪往前走两步,拉着妹妹的手,说:“对不起,莉莉。”
莉莉搂着邢朗的脖子,抽泣着说:“没关系安迪,我原谅你了。”
邢朗摸摸外甥女的辫子,赞了一句‘真懂事’,然后抬手指着墙根:“过去站五分钟,自己数数。”
两个孩子从小就没有爸爸,邢朗一直充当着严父的角色,积威甚重。他说话比邢老爷子还好使,在两个孩子心里相当于圣旨。
安迪老老实实的走到墙边面壁思过,自己开始数数。
邢朗抱着莉莉进了屋,一眼就看到秦放和老爷子坐在客厅一组实木桌两边下象棋。那木椅子尤其硬,除了老爷子没有人喜欢坐,秦放坐在椅子上,扭得像条蛇,手里拿着棋子半天没落下去。
看到邢朗就像看到救星似的,秦放忙道:“表哥过来替我走两步,我得去上厕所。”
老爷子啪嗒啪嗒砸着手里的两颗棋子,瞅了晚归的邢朗一眼,只说了一句:“回来了。”
邢朗应了一声,然后无视秦放的求助,抱着莉莉往厨房走过去。
厨房很大,站四个女人还显得宽敞。邢瑶和唐爱云,以及应邀而来的海棠,三个女人切菜,配菜,炒菜,配合默契,有说有笑。
邢佳瑞倚着厨台啃着一个苹果,看着她们忙。
每次看到他这个小妹,邢朗就觉得糟心。
小妹在电影学院读导演系,今年大一,一年前还是清纯的学生妹打扮,一进大学就染了一头蓝色短发,打了一排耳钉,穿着肥大的外套和紧身的破洞牛仔裤,搭配的虽然不丑,但怎么看怎么怪异。
邢佳瑞作为最小的孩子,还和前面的哥哥姐姐年龄差距大,是爹妈老来得的女儿,从小被惯了一身娇贵的臭毛病,平常连根菜叶子都不摘,此时更是明目张胆的看着客人忙碌,根本没有搭把手的意思。
“我们家二哥哥可算回来了,老太太领着大姐和海棠姐聊了你半天。”
邢佳瑞笑嘻嘻的看着他说。
邢朗没理她,从厨台上拿起一片拌凉菜用的黄瓜片递给怀里的小女孩儿,不经意间一抬眼,看到海棠正看着他。
对上他的眼神,海棠不慌不忙的抬起手背拨了一下长发,然后冲他一笑,继续切手中的青椒。
唐阿姨心思转的极快,忙道:“朗朗快点帮海棠把头发绑起来,披着头发太不方便了。”说完冲着邢朗使眼色。
邢佳瑞难得勤快一回,给他递上发圈,还冲他挤眼睛。
邢朗看了看海棠,又看向她披在肩上的漆黑如墨的长发,眼神忽然闪了闪,不知想到了什么,然后对小妹说:“没看到我抱着莉莉吗?去帮海棠姐绑头发。”
第68章 冷酷仙境
晚饭后,支起了麻将桌。隔壁两位大爷提着保温杯登门,三个老爷子和唐阿姨凑了一桌麻友,撸起袖子准备杀到后半夜。
邢朗搬了张椅子放在旁边,抱着外甥女儿在旁看着,听着四个老人的话题从国家版图到世界格局,到街坊邻里,再到昨天买油条的时候街口早餐铺子的老张少找了五毛钱。
隔壁孙大爷的女婿是个片警,对警察这一行颇有兴趣,让邢朗说一两件办过的案子来听听,权当消遣取乐。
邢朗瞅了孙大爷一眼,拿起桌子上闲置的麻将递给外甥女儿,说:“没什么意思,和您女婿管的事儿差不多。”
孙大爷连连点头:“我那女婿可勇着嘞,前两天在街上追小偷,跑丢了一只鞋,胳膊都擦伤了。后来那个失主还给他送了一面锦旗。”
三个老人纷纷应和,连说警察这一行可真是太危险了。
孙大爷还问:“小邢,你有没有收到过锦旗呀?”
邢朗实话实说:“没有。”
这是实话,他经手的案件性质不黑箱保密都很不错了,从没听说过那个走私贩毒杀人犯的受害者家属亲友在结案后还给他们送锦旗。
孙大爷笑的很得意,脸上的皱纹扭成了一朵盛开的牡丹花。既然话题拐到了孙大爷的女婿身上,四个老人不约而同的聊起了子孙儿女。
往日每到这个话题,邢朗就躲的远远的,如果他不走,麻将桌就会变成催婚现场。但是今天晚上他听着孙大爷滔滔不绝的说起自己两岁的小孙子,依旧稳稳当当的坐在一旁,逗自己的外甥女儿玩,教她认麻将牌。
看着他这稳如老狗死皮赖脸的模样,唐阿姨心里很着急,摸着麻将牌连连朝他使眼色,用眼神轰他滚蛋。
邢朗装作没看到唐阿姨驱赶的眼神,不时还和孙大爷聊两句,劝导孙大爷别急着把孙子送到早教班。
唐阿姨急了,在桌子底下朝邢朗腿上用力捏了一把,趁桌上三老头不注意,低声对邢朗说:“你还坐在这儿干什么?快去陪海棠说说话。人家大老远来的,你就让人姑娘坐冷板凳?”
邢朗看了一眼客厅另一边坐在地毯上围成圈子聊天的大姐小妹和海棠,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道:“待会儿我送她回去。”
“你可急死我了,现在就去陪她聊天。”
邢朗烦不胜烦的皱了皱眉头:“聊什么聊啊,大姐跟她聊的好好的,我过去算怎么回事?”说着抬手指了指牌桌:“赶紧摸个东风,孙叔都快胡了。”
莉莉困了,搂着他的脖子晕晕欲睡,邢朗细心的托着她的背起身往西边一间卧室走过去,轻声道:“宝贝儿,咱去床上睡。”
卧室床上躺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安迪闹的疯,累的也早,躺在床上早睡熟了。秦放靠在床头躲清闲,正在玩手机。
见他抱着莉莉进来,秦放把位子腾出来转身坐在窗边的沙发上:“莉莉也睡了?”
邢朗把她放在安迪旁边,给她盖上被子,然后调暗灯光,对秦放招招手,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出卧室。
邢朗又洗了一盘葡萄,端着果盘走向正在聊天的三个女人,把果盘放在她们中间,在海棠对面坐下:“尝尝,新疆的马奶子葡萄,甜的齁嗓子。”
秦放只想缩在安静的角落打游戏,但是扛不住邢朗一直用眼刀扫他,只好慢慢悠悠的晃过去,挨着邢朗坐下,加入了这边的聊天阵营当中。
葡萄太甜,邢佳瑞怕胖,吃了两颗就把葡萄远远的推到一边,继续聊她们学校的一些逸闻轶事。
三个女人的话题不是聊别人的八卦,就是聊自己的化妆品,抑或是大姐和海棠聊洗衣店和餐厅的琐事。邢朗和秦放插不上嘴,也无意插嘴,两个人都神游在圈子之外。
邢朗耳边灌着三个女人的说话声,上身往后一仰靠在沙发腿上,拿出手机乱按着。
魏恒到现在都不接他电话,他怀疑他已经被魏恒拉黑了。
秦放像是和他心有灵犀似的,没有任何征兆,猝不及防的说:“前两天我碰到魏老师了。”
邢朗的双眼犹如聚光灯般瞬时对准了他:“在哪儿?”
秦放从地毯上拿起一个玩偶塞到怀里抱着,又把被邢佳瑞推到一边的葡萄拉到面前,不紧不慢的揭着葡萄皮:“墓园。”
墓园?魏恒去墓园干什么?
“他自己?”
这句话问出来邢朗就觉得大可不必,魏恒独来独往,从不与人同行,去哪里都是他自己。
秦放却道:“他和他朋友一起。”他把葡萄塞到嘴里,扯了一张纸巾擦着手说:“本来我还以为是他男朋友呢,幸好不是。哇,好甜。”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邢朗盯着他问:“什么样的男人?”
秦放抬手伸向天花板:“高,帅。又高又帅。身材逆天了。”
邢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也没有心情继续问下去。
秦放唆唆手指,像只虫子似的用脚瞪着地毯,屁股往后退了一段,移到邢朗身边,有些得意道:“你不知道,我差点就被魏老师骗了。”
提及魏恒,邢朗才打起一二分精神,侧眸看向他,等他说下去。
秦放道:“他跟我说他有男朋友,我当真来着,直到前两天在墓园碰见他,我才知道他一直单身。”
邢朗用看待傻子般的眼神看着他:“你才知道?”
秦放愣了一下,说:“啊。”
邢朗摇摇头,又拿起手机,唰唰唰按着屏幕:“用你的脑门子想一想,他连朋友都不肯交,会有个屁的男朋友。”
“之前是他告诉我,他有男朋友的啊。”
邢朗毫不留情:“那是他对你没兴趣,用这话堵你的嘴。”
回想起他也问过魏恒是否单身,魏恒也对他撒过这个慌。邢朗不免开始乱想难道魏恒也是在堵他的嘴?
他们这边动静有点大,吸引了在场三个女人的注意力。邢佳瑞一脸八卦的问:“你们在说谁的男朋友啊?”
秦放噎了一下,指了指邢朗:“你二哥,你二哥找了个男朋友。”
大姐和小妹都没有当真,把这句话当成笑话听,邢佳瑞继续说隔壁表演系的系花。只有海棠闻声认认真真的看了邢朗一眼,眼神变的不可琢磨。
邢朗没留意对面投过来的一道视线,低着头专心打字。
就在刚才他忽然想到了,既然魏恒不接他电话,他还可以给魏恒发短信。
他埋头思索了一阵子,在心里粗略组织好语言,然后编辑成文字——魏恒,我们需要尽快的坐下来好好聊一次,我已经把想说的话全都说出来了,但是你还没有回应。我不知道你的想法,这样不行。你不能躲着我,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但是你必须把你的想法告诉我,就算你不打算接受我,我也不会缠着你。有什么话我们当面说清楚,回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给我一个回复,我想和你好好聊一次。
短信发出去,手机外壳沾了他掌心一层热汗,温度烫的惊人。
邢朗放下手机,忽然感到口干舌燥,从茶几上拿起一只不知是谁的杯子喝了几口水。水还没有咽干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抓起手机又开始打字。
第二条短信——我知道你不讨厌我,但是我不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是我给你压力了吗?其实你不需要感到有压力,因为我想从你身上得到的东西很简单,你能给的就是我想要的,我不会试图从你身上得到一些你根本没有的东西。我不会给你压力,我只会尽我所能的把我拥有的东西全都给你,如果你需要的话。
我了解你,知道你防备心很重,很难信任别人,更不会接受一个你不信任的人。我不会逼你立刻就接受我,你可以试着了解我,或许你就会信任我。你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不然你会很孤独。
我完全的认可你,信任你,也希望得到你的信任。对我来说,你很难得,我必须争取你,如果我不这么做,以后我一定会后悔。一边后悔一边生活是一件很残酷的事。
我现在就可以对你做出承诺,如果你接受我,我会永远信任你,站在你身边支持你做任何事,陪伴你的时间肯定会比富贵儿要长。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和我在一起,我保证会妥善解决我们之间产生的任何问题,没有猜疑和误解,我会尽我所能拼尽全力的爱你,理解你,陪伴你。如果有一天我们最终分开了,那一定是死别。
这是我对你的承诺,魏恒,给我一个履行诺言的机会。
洋洋洒洒几百字,一蹴而就,挥笔落成,邢朗打字的时候处于晕眩的状态,自己都不知道这点‘文彩’是从哪儿来的,好像自然而然的就从脑海中生成。
直到写完短信发出去,邢朗翻了翻自己写的这些字,打心眼里觉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