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恒貌似看出了他的疑虑,转头看着他,压低了声音道:“绑匪带走的不止蒋紫阳一个人。”
邢朗拧眉看向他:“嗯?”
魏恒的口吻稍显沉重:“蒋紫阳怀孕了,绑匪手上有两条人命。”
第84章 冷酷仙境
“十二月二十五号,我陪我太太去医院做产检,从医院出来以后,她想去郊外散散心,但是我工作忙,着急回公司上班,就让她自己一个人去了,结果,结果她就……”
廖文杰痛苦的捂着脸,声音哽咽颤抖。
魏恒把一盒纸巾推到他面前,耐下心的等他发泄了一会儿情绪,才问:“你不知道她去哪里散心了吗?”
“我们平常就去月牙山一带,那里有一条环山路特别漂亮。这两天刚下雪,她说过想去看雪景,不知道她是不是去原来的老地方了。”
“她最后一次给你打电话是在什么时候?”
“我们分开以后她就没有给我打过电话,直到我下班后回到家,见家里没人,给她打电话,却没人接。后来,绑匪就把电话打过来了。”
“绑匪是男人还是女人?”
“用了变声器,不知道是男是女。”
“他都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紫阳在他手中,给我一天时间让我准备五十万块钱,后天早上八点钟赎人,还让我听了听紫阳的声音。”
“你确定是你太太蒋紫阳吗?”
“我确定。”
魏恒垂眸想了想,又问:“绑匪有没有说过今天联系你?”
“没有,他只说让我把钱准备好。”
说着,廖文杰抬头看了魏恒一眼:“还警告我不要报警。”
魏恒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晚上八点二十三分,距离明天早上八点还有不到十二个小时,但是现在绑匪都没有打电话来通知廖文杰交易地点,想来绑匪的警惕性很强,不会提前告知廖文杰交易地点,以防警察提前部署。
廖文杰看了一圈办公室里坐在电脑前的各个正襟危坐的警察,脸上流露敬畏之色,忐忑而又慎重的问魏恒:“警官,你们有什么方案吗?”
魏恒捋下袖子盖住手表,看着他说:“这是一起很恶劣的绑架勒索案件,更何况受害者还是一名孕妇。现在局里很重视这件案子,邢队长已经去开会了,估计会成立专案小组,联合全城的警力解救你的妻子。”
廖文杰不仅不稍加宽心,反而更加忧心:“你们抓到绑匪的把握有多大?”
魏恒撑着额角,静静的看着他,像是第一眼见到他似的,打量了他许久。
廖文杰在他无比清晰的目光下渐渐感到无所适从,端起刚才沈青岚给他倒的茶喝了几口。
此时,小赵拿着几张数据过来了,因长时间工作而乏神劳累,一屁股坐在了魏恒身边,把几张纸递给魏恒:“不乐观啊魏老师。”
魏恒接过文件,一行行扫了下来:“说说。”
小赵便说:“绑匪的来电号码经过特殊软件处理,信号两端都被加密,不仅查不到信号发送地址,连号码都看不到。”
廖文杰接嘴:“对对对,是这样,我接到他们的电话的时候,来电显示是我姑妈。”
魏恒猛地抬头看他:“他们?”
廖文杰被他盯着,又开始不自信起来,恍如说错话了似的,吞吞吐吐道:“给我打电话的那个人中间有十几秒钟的停顿,我想,他或许在和同伴沟通。”
魏恒深深的看他一眼,问小赵:“查到蒋紫阳的出城线路了吗?”
“蒋紫阳的红色奥拓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中的地点是昌化路和西井路交叉口,后来蒋紫阳沿着西井路出城,去向不明。不过刚才廖先生不是说她可能会去月牙山一带看雪吗?待会儿我再查一查月牙山周边的所有监控。”
魏恒看着印在纸张上的一辆行驶在公路上的红色奥拓,也就是蒋紫阳存在于公安系统中的最后一丝踪迹。
他把几张纸放在桌上,问廖文杰:“廖先生,你心里有怀疑对象吗?”
“怀疑对象?”
“嗯,平常你和谁结怨,或者欠了谁的钱不还,诸如此类的人,有吗?”
廖文杰垂着头认认真真的想了一会儿,然后颓然的摇了摇头:“你说的这种人,我暂时想不到。”
不一会儿,办公室门被推开,邢朗和韩斌并肩走进来,身后跟着沈青岚陆明宇还有两名西部队的警员。
这一帮人齐刷刷的步调和威仪的气势使得办公室里每个人都不禁正襟危坐,严阵以待。
“廖文杰,蒋紫阳的丈夫。”
邢朗指着廖文杰,向韩斌介绍道。
韩斌和廖文杰握了握手,然后看着魏恒问:“魏老师也参加明天的行动吗?”
这句话,被魏恒读出了多重的含义,既然韩斌这么问,那就说明他会参加明天的围捕行动。而且,这句话是由韩斌问,而不是邢朗,意味着韩斌比起邢朗将在明天的行动中揽有更大的责权。
魏恒看了看邢朗,后者正在看小赵打印出来的几张资料。
“不,我明天参加公安大学的讲座。”
韩斌微微翘着唇角静止不动的看了他片刻,脸上显露几分说服之色,但什么都没说,转而和廖文杰说起了刚才他们谈论过的一些问题。
看来专案组已经成立了,邢朗的几个得力骨干和韩斌带来的几个骨干在会议长桌围坐一周,对明天的围捕行动展开第一次组内会议。
人太多,魏恒作为明天不会参加行动的‘外人’,自觉的腾出位置,离开了办公室。
现在他有两个选择;一,回家休息。二,等邢朗一起回家休息。
魏恒站在走廊里,回头看了看紧闭的办公室房门,很快在两个选项中选择后者,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给邢朗发了条短信——散会后到我办公室找我。
他这条信息发出去没多久,邢朗就推门进来了。
“开完会了”
魏恒有些诧异。
邢朗叼着一根烟,满脸疲倦的靠在门口,直截了当的对他扬了扬下巴:“回家。”
在驱车回去的路上,邢朗表明了他提前撤出会议的原因。
“明天的指挥是老韩,部署工作交给他去弄,左右用不着我,还不如早点陪你回家休息。”
邢朗开着车,如是说。
魏恒看着他的侧脸,想在他脸上找到些许‘失意’的神色,但却没有找到。他这才笃定了邢朗真正拥有一副不善嫉也不善妒的广阔胸襟,所谓不骄不馁的大将风度,也不过如此了。魏恒发现自己尤其欣赏他无论何时何地,处于何种境遇都坦荡磊落的态度。
邢朗忙着在路边找饭馆,没留意魏恒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我去买晚饭,你……算了,我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邢朗关上车门,快步走进一家四川菜馆。
魏恒坐在车里等了一会儿,十几分钟后,邢朗提着三菜一汤回来了。
邢朗刚把车开出路边临时停车道,就听魏恒说:“两个疑点。”
邢朗看他一眼,见他靠在椅背里,闭着双眼,一副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什么疑点?”
魏恒轻声道:“今天早上我在警局对面见过廖文杰,当时他在犹豫是否报警。普遍情况下,家人被绑架,接到绑匪勒索电话的人质家属大多会在结束和绑匪的通话后选择报警,就算他们被绑匪警告不允许报警,但是他们一时惊慌,急于寻求帮助,就会选择报警。但是廖文杰却没有在接到绑匪电话后报警,到了第二天,他仍然在犹豫,为什么?”
魏恒提出的问题,邢朗没想过,被他难住了:“你说,为什么?”
魏恒慢慢摇头:“不知道。”
邢朗想了想,道:“其实他这种做法有一种原因可以解释。”
魏恒掀开眸子,看着他问:“什么原因。”
“廖志杰不信任警方,想按照绑匪所说的;交钱赎人,途中不让警方插手,换取人质最大概率的平安。”
魏恒缓缓皱起眉:“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但是廖文杰的一句话推翻了你刚才做的假设。”
“什么话?”
“这就是第二个疑点了。”
魏恒歇了一口气,道:“廖文杰问我‘有多大把握抓到绑匪’。”
他这么一说,邢朗也立刻抓住了里面的疑点。
邢朗皱眉思索片刻,意味不明的低笑了一声:“这人挺有意思。”
迄今为止,他收到人质家属最多的诉求是‘一定要让XX平安回来’,而廖文杰面对警方即将展开行动的忧虑却是‘你们有多大把握抓到绑匪?’。
廖文杰既然能这样问,显然把是否将绑匪归案放在第一位,换句话说,他更在乎即将交予绑匪手中的五十万块钱。而刚才邢朗做出的假设是廖文杰把妻子安危放在第一位,甘愿破财免灾。
前后两个疑点相互冲突,更加放大了廖文杰身上的疑点。
“不仅如此,还有一点。”
魏恒头疼的捏了捏眉心:“你不觉得五十万买两条人命,有点‘便宜’?还有,绑匪为什么选中蒋紫阳?她没有显赫的家世,还怀有身孕,绑架一个孕妇,稍有不慎就造成孕妇的流产,罪案等级又会上升一层。绑匪为什么付出这么大的风险和成本绑架一个没有多少绑架价值的人质?”
魏恒提出的着两个问题,也是邢朗疑惑不解已久的问题。
魏恒说的对,蒋紫阳并没有多少价值,她肚子里的孩子甚至是一个累赘。
既然如此,绑匪为什么还要选择她?
这一系列的问题一直萦绕在车厢里,直到邢朗把车停在小区停车场,才算告一段落。
“去我家去你家?”
走出电梯,邢朗问。
“干什么?”
魏恒不自觉的打起一二分警惕。
邢朗晃了晃手里的饭盒:“吃饭。”
魏恒站在507门前,从袋子里拿出一盒菜,边开门边说:“各吃各的。”
就在他即将关门的时候,邢朗抬手撑住门框,心里很不是滋味的看着他:“一起吃饭都不行?”
魏恒站在屋里,握着门把,垂下眼睛不看他:“我累了,想早点睡觉。”
“我又不耽误你睡觉。”
魏恒抬起眼睛看了看他,然后把脸转到一边,不说话。
邢朗又道:“你前两天才承认我是你男朋友,作为你的男朋友,我陪你一起吃饭怎么了?又不是提出和你睡觉和你上床,我连和你一起吃饭的权力都没有吗?你就这样把我当贼防着?”
邢朗并没有动怒,只是无奈,说起话依旧轻声慢语。像在开解一个蛮不讲理的孩子。
魏恒微微皱着眉,眼睛里的犹豫很明显,低声道:“我没有防着你。”
“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魏恒心里百般作难,一鼓作气道:“我没有准备好陪你喝酒。”
邢朗莫名其妙:“我没让你陪我喝……”
话没说完,邢朗灵光一闪,忽然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脸色瞬间就变了:“哦,你是怕你喝醉了,像上次那样?”
魏恒扭过头,红着耳朵,点头。
事到如今,邢朗才体会到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只是随口内涵了一句魏恒在喝醉后对他胡来,不料就被魏恒记在心里了。
现在魏恒为了不在酒后对他胡来,索性连饭都不肯和他一起吃。
邢朗既无奈又好笑的叹了一口气,道:“宝贝儿,你真的是太可爱了。”
魏恒斜眼瞄他,紧紧抿着嘴唇,不搭腔。
邢朗看着他笑道:“我骗你的,你喝醉以后特别乖,什么都没干,就抱着我睡了一觉,连被子都没踢。”说着着重的点了点头:“真的。”
魏恒脸上那点生动的颜色渐渐的消失殆尽,耳根处的红晕也渐渐退去,昂着下巴,面若冰霜的看着邢朗,斜着唇角挑出一丝冷笑:“你骗我。”
邢朗:“……你如果愿意理解为‘打情骂俏’,我会比较开心。”
魏恒用力瞪他一眼,忽然抬脚往他小腿上踹了一脚,趁他跳脚痛呼的时候,呼嗵一声把门摔上。
确定这人今天晚上是不会再出来了,邢朗才百般无奈的回到隔壁。
第二天,邢朗起了一个大早,夜色还没散尽的时候就在小区门口等着。双手揣在外套口袋里,站在人行道边未清理干净的积雪上冻的直跺脚。
十几分钟,一辆蓝色轿车停在路边,车窗被放下,大姐邢瑶冲他招了招手,从车窗里递给他一套西装和一双皮鞋。
“不是你穿的吧?这号你穿不合适。”
邢朗把西装甩到背上,打了个马虎眼:“我帮朋友借的,明天给你还回去。”
“不着急,又不是外人。”
大姐升起车窗干净利落的走了。
邢朗背着西装掂着皮鞋沿着小区门口人行道往东走了一段,停在路边的早餐车后已然排起了十人左右的长队,他站在队伍里排了二十多分钟,才买了一兜早餐回到楼上。
先把自己收拾利索,邢朗才敲响隔壁的房门。
迟了一会儿,魏恒才来开门,一开门就感受到了邢朗身上逼人的清晨寒气。
“干什么?”
魏恒问。
邢朗看他两眼,才不请自入的侧着身子从门口挤进去:“给你送衣服。”
天气转冷,魏恒也不再穿那件黑色的睡袍,此时穿了一套质地柔软随身的长袖体恤和休闲裤,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洗过澡,凌乱的扎在了脑后,几缕没有被扎进去的头发贴着他的脸侧和颈窝还在往下滚着细小的水珠。
本来邢朗挺饿的,现在看到魏恒,顿时就不饿了,因为魏恒远远比早餐更有吸引力。
邢朗靠着沙发背,端详着他的脸:“……我发现你没有洗完头吹头发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