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锦希放声大笑,他怎么也想不到峰回路转,原本千般万般要瞒着端木南庭,此刻家主的出现却无疑是从冷珮剑下救了他一命。如今只要想方设法杀了关无绝与冷珮,死无对证,他盗窃圣药之事怎么也能找理由瞒下,“家主!快请除下这贼子!!”
关无绝怔怔地望着眼前晃动的火光,一瞬间脸上血色褪尽,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怎么会……怎么可能!?端木南庭为何会查到这里来,难道是顾锦希露了马脚?还是局内又有了其它异数?
不应该的,他明明已经那么拼命,明明已经做尽了他能做的所有事。又亦或是说,饶是人事已尽,天命却仍不肯成全……
可是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可以带着药回去了,有人在等着他回去……!
一股不甘的血气直冲头脑,摧枯拉朽地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关无绝眸光冷冷地幽暗下去,恨不能把牙关咬碎。他低喘两声把五指收紧,披星剑往横里摆开,不退反进,驾马迎着万慈山庄的兵阵就冲了进去!
“关无绝!!”冷珮急红了眼,他咆哮道:“你闯不得!撤回来——”
已经晚了,关无绝一人一骑,冲入数百人黑压压的阵势之中,如蚍蜉撼树,如螳臂当车,如……飞蛾扑火。
刀剑在茫茫黑夜中擦出星火,剑意纵横带起鲜血飞溅。不过片刻,万慈山庄的弟子们已经被关无绝不要命的打法搅得散乱不堪。关无绝纵马挥剑,溅了一身的血,恍然间仿佛又将那一袭红袍披上了身。
端木南庭也被这么个杀神似的架势给震得不轻,本欲生擒也不敢犹豫了,摆手喝道:“不要乱!我山庄弟子听令,摆阵起箭!”
令下,步伐声又从乱变齐,挽弓声自四面八方响起,无数森森箭矢瞄准了那个试图在数百人的包围中闯出一条血路的疯子。
冷珮心急如焚,他早就舍了顾锦希翻身上马赶来,可眼见着已经来不及!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这片荒丘下的那片灌木丛中——竟毫无征兆地窜出来一个人影,大喊道:“住手!!”
那声音对于万慈山庄众人来说过于熟悉,对端木南庭来说尤甚!端木家主惊诧地转头望去,看清了来人,差点没骇得从马上掉下来。
“登、登儿!?”
那个突然扑出来的青年人,不是他那大儿子端木登又是哪个?
只见端木登面色发白,神情憔悴,他其实早就摸过来了,来时关无绝和顾锦希正在口头上互相试探。他下意识地趴在远处的灌木丛中,隐了气息,一动也不敢动。
可接下来,耳中传来的每一句话都要把他的心魂震碎。关无绝和顾锦希竟暗地里拿端木临的性命与九叶碧清莲做交易……
端木登听得魂魄俱飞,浑浑噩噩,直到局势突变关无绝抢药欲逃,他都没能反应过来。可如今眼见着父亲带自家人马前来,又要放箭,端木登再也呆不住!
无论是这桩密谋的真相,还是心里那点不明不白的私情……都让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关无绝被射死在这里。
端木登奔上荒丘,冲到端木南庭的马前,急声高呼道:“爹!不能放箭,孩儿有话要——”
急促的话音未落,已经是万箭齐发。
在这样的时刻,并没有什么人肯为这个被认作是“傻瓜”、“蠢货”的少庄主的一句话而停顿。
关无绝翻剑格挡,披星化作银练狂舞,一连磕飞了几十支箭。可终究是包围之内,孤掌难鸣,更别提关无绝如今双剑失了戴月,只余左手的披星;坐下马匹更不如神驹流火,在箭雨中惊惶不定,更难控制……
关无绝渐渐体力不济,忽然耳畔锐利的裂空声,右小腿骤然一阵被锋利铁物洞穿的冷意,下一刻剧痛炸开!
“唔……!”
关无绝疼的冷汗直冒,又有几柄长剑从好几个方向刺来,护法将披星剑上架格挡,只觉得手腕上一阵大力袭来。
心脉收缩紧痛,关无绝眼前一阵金星乱冒,猛地喷出一口血,人已经从马背上栽落了下来!
几名山庄弟子乘胜追击,关无绝单手撑地一滚,躲开砍下来的剑锋,心中却已涌起几丝绝望。
不好了,马……
没了关无绝的护持,那匹马顿时在箭雨之中被射成了刺猬,哀鸣着倒地身亡。
失了马,落入包围之中,右腿又负伤……
不行了,来不及了,他走不了了。
无数长剑再次向他砍来,关无绝艰难地抬起汗湿的眼睫,在摇晃的视野中看到了冷珮乘马欲冲进包围之内的身影。
就在这一刻,关无绝忽然又冷静了下来。
时间仿佛在他的身周凝固,连被风吹着流动的血腥味都停止了扩散。
关无绝眼眸里荡开清明涟漪,他就势探右手往地上一捞,掌中已捡了一张弓,一支箭。而左手回身横剑,剑气扫荡,将周遭几个山庄弟子逼退数步。
是的,他只需要,这一丝空隙,这一刹时间。
披星,归剑入鞘。
玲珑的白玉药盒被他抛向半空。
旋身引臂,搭箭拉弓,弓如满月!
那箭并无箭镞。
箭镞已经被关无绝在搭箭之前掰断!
不远处,冷珮神色变了。
箭出。
失了箭镞的“箭”飞速划过夜色,尖端撞在正自半空落下的药盒之上。那股冲力迸发于一处,药盒在虚空划过一道肉眼难以看清的轨迹飞出!
一声清朗长喝,冲破寂夜。
“冷珮,走!!!”
关无绝面容惨白,却绽出一个微笑,动了动唇。
“让教主,等我回去。”
“我会回去。”
第157章 墙有茨(1)
墙有茨,不可扫也。
中冓之言,不可道也。
——
冷珮扬起手,沁凉药盒落于掌中。影子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关无绝,猛勒缰绳,调转马头。
同样没有丝毫迟疑,同样没有丝毫留恋。这是阴鬼之间才会有的……最无情的默契。
冷珮纵马,身影往相反的方向消失而去。
端木南庭又惊又怒,他并不知道关无绝拼死也要送出去的东西是什么,却能看得出来那定然牵涉重大,当即就要下令追赶。
又一道人影冲入了包围之中,局势再变。
是断了一臂的顾锦希!
他盗窃圣药,自知罪无可赦,如今事已至此,唯有赶在端木南庭从关无绝问出端倪之前先将这位烛阴教护法杀人灭口,才有可能保住性命。
顾锦希忍着左肩的剧痛,长剑刺向关无绝胸前。后者掌中硬弓尚未离手,横扫以迎直刺,一击之下木弓砰然碎裂。
端木登急吼道:“住手!不要打了!”
可他也知道没人会听他的这嗓子,当即拔出佩剑就要冲过去。
然而先不说距离太远,根本来不及;就算是端木登当真能赶上,以他远不及这两人的武功,也注定阻不了这一场拼杀。
生死只在一念。
染血的披星剑再次出鞘,关无绝发狠地将内息疯狂运转,剑气四溢,山庄弟子竟一时插不上手,纷纷被逼得向后退去。
铿锵一声,关无绝与顾锦希双剑相撞!
关无绝体力本就所剩无几,中了箭的右腿先自支撑不住,身子猛地一垮,右膝已经重重砸在地上。
他喘息凌乱,用尽力气将手腕拧转,叮当一声,两把剑被双双击上半空!
两人手中均无兵刃,此刻谁先抢到了剑,就是抢到了胜机与?4" 无绝63" > 上一页 66 页, ?br /> 顾锦希狂喜,关无绝腿上负伤油尽灯枯,绝无可能在速度上抢得过自己。他眼中仿佛已经看到了四方护法倒在自己剑下的尸首。
云散了。
明灿的淡金弯月悬于漆黑夜空,将众人的影子逐一拓印在荒丘之上。
两把剑飞于月下,反射出夺目的银光。金与银交织的碎华,落在关无绝勉强仰起的眼瞳之中。
长风过耳,吹低了秀草。
被妥帖封存的旧忆,忽在此刻汹涌。
仿佛是哪个旧年的月夜。
青叶纷飞,两把木剑相交着被打上天空。
青衣少年的手指却落在对面那人的心口处,眼底笑意盈盈。
长流少主坦荡地握住阿苦的手,淡然道:“我输了。”
阿苦便笑得更开心,乌黑眼睛闪亮如星。他用力扑进长流少主怀里,环着人的脖颈不怀好意道:“愿赌服输!难得少主输了,我想想怎么罚你……”
两个孩子贴得那么近,云长流就顺势搂住阿苦的腰。他安安静静地抱着怀里的小药人等着要挨的“罚”,眉眼弯起几可忽视的柔和弧度,“嗯,你说。”
青衣少年顿觉无趣,这么个连被欺负了也意识不到的家伙,欺负起来有什么意思?
他咬着唇瓣想了想,道:“就罚你抱我走回我的屋子好了,要走的,不许用轻功!”
云长流眨了一下眼,手上用力把阿苦往自己怀里拥得更紧,再把少年一双劲瘦笔直的腿也捞起来,成一个亲昵暧昧的横抱姿势。
“少主!”阿苦吓了一跳,他有些羞恼,“不、不是这么个抱法……”
“……不是?”云长流疑惑不解。月色下,那双清冽干净的眼眸中似有繁花开落。
阿苦被他盯的败下阵来,心跳不知怎么的砰砰加快,索性把微微发烫的脸颊往云长流胸口一埋,闷闷道:“就是……算了算了就这么抱吧,少主你走快些!不要给人瞧见了!”
于是长流少主调整了一下姿势,抱着青衣小药人不紧不慢地走起来。
踏上山路,周围更安宁;踩过长草,露珠自叶上滑落,远处虫鸣若有若无。阿苦倚在云长流怀里,惬意地抬头看月亮,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少主说着闲话。云长流就听着,时不时嗯嗯地应两句。
亘古不变的月色下,山路悠远。
何时才能再踏上这条路,这条他归去的路。
这条路上,也曾洒遍夕阳颓靡赤光。
他似乎又看见,云长流白袍染血,倒在冷硬山石间无力起身。那双眸中再无飘渺花月,尽是干涸褪色的悲哀,艰难地开口时嗓音轻而微弱。
“无绝,你不要走……”
“我求你。”
神烈山的山路,总是那么长,那么远。
何时才能踏上这条归去的路,转回故人身畔。
云长流,那是他的少主,也是他的教主;
是他的命,他的光,他的暖,是他一生一世的爱慕,是他折心摧骨的臣服。
深厚内力自丹田内涌滚而出,转眼间充盈了全身,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那是云长流散功的七成内力,是他的教主逆着逢春生的苛刻天命,拼死也要护他安好的一念意志。
此时此刻,关无绝恍觉真的好像是云长流在背后拥抱着他,无奈而宠溺地哄着他,俯下身轻轻亲吻他,是那么地温柔而坚定。
一如昔年黑暗的药门之内,长流少主抱着阿苦,两双小手交叠握刀,刹那间鲜血飞溅。
清清冷冷的嗓音,颠倒了近十年的光阴,柔软地响在他耳畔。
“我找不准要害,你来。”
……
一切归于寂静。
璀璨月华如金浪倾落,照亮了每一个人脸上如出一辙的惊愕。
顾锦希已经先于护法抢到了剑在手,可那柄剑却又从他手中滑落,重重坠地。
关无绝垂着鸦羽似的眼睫,薄唇轻抿不语。修长雪白的手指,仿佛一抹流云般轻盈,不知何时已经点在了顾锦希的太阳穴上。
“咯……”
顾锦希双目圆睁欲裂,喉中怪响,忽然浑身抽搐,七窍流血。他的嘴不停地开合,似乎想说什么,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最后那一刻,他望着关无绝的眼神,似乎流露出一丝明了。
顾锦希倒了下去。他就这样直直地,直直地盯着十八年前他暗害的那个孩子倒地气绝,最后也没有闭上眼睛。
月色澄明,万籁俱静。
关无绝缓慢地收回了手,淡然以手背抹去唇角溢出的一线血丝。
端木世家祖传,一十二手点穴法。
第十二式,起死回生。
——叮铛!
端木登原本已冲到关无绝身前,这时手指一抖,长剑脱落。
他愣着两只眼睛,痴痴望着面前的这位烛阴教四方护法,像是被一个晴天霹雳打得三魂六魄都散了,只是木然杵在哪里。
不仅仅是他,所有人……在场的所有万慈山庄弟子都呆若木鸡。原本八风不动地跨在马上远观的端木南庭,这一刻更是神魂巨震,不可置信地望着不远处那浑身是血的烛阴教护法。
关无绝没有出声打破僵局。他抓紧这一点时间快速调息,平复肺腑内翻涌的气血。
端木登往前走了两步,他的脚步声在这死寂之中是那么地明显。
然后他蹲下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关无绝,忽然问:“你是谁?”
关无绝抬起眼看他,心里无奈道……这家伙,到底是大智若愚还是真蠢呐?
都听了不该听的话,还不知道好好儿自保?这时候冲上来,岂不是给了顾锦希下手灭口的机会。事后只要一句“失手误伤”,他就能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心里不知怎么就被刺了一下,酸酸疼疼的。关无绝微微弯起了眉,轻声道:“少庄主……你昨日还说和我一见如故,像前世的兄弟。怎么,这就不认得无绝了么?”
端木登动了动唇,他的表情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最后他的嘴角弯成一个扭曲的弧度,嗓子发哑地道:“关护法,我记得你年纪该是比我小一些,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