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吴端点头,“那他的同事呢,你熟悉吗?有没有跟他存在过节的?”
兰家言皱着眉,看起来在努力回忆以往跟父亲相处的点滴,希望找出些端倪。
但他失败了,眼里的血丝更红,摇头道:“我不知道,因为我们关注的方向不一样,连学术上的事都很少探讨,更别说他单位里勾心斗角的事了,我们不聊那些。”
“你用了’勾心斗角’,”闫思弦道,“说明真的存在这种事吧?”
“有人,有利益的地方,就免不了吧?我认为一定有,但我真的不清楚。而且,太奇怪了,我爸是好几个科研项目的攻坚带头人,他失踪了这么多天,怎么会没人发现?”
兰家言的回答睿智,且无懈可击。
“这方面的调查,交给我们。”吴端道,他看向闫思弦。
两人早已有了默契,闫思弦接过话头道:“我有个跟案情不太相关的问题,你为什么当医生?”
兰家言一愣,闫思弦解释道:“你父亲很少管束你,那你受他的影响应该比较少吧,为什么还是选择了当医生?”
“你问这个啊,”兰家言道:“其实我不是受我爸影响,而是一个我不认识的老大夫——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哦?”
“小时候有一次去医院找我爸,那会儿好像才上一年级吧。
你知道的,医院的大楼里路总是错综复杂,对一个孩子来说,实在太不友好了,而且我还严重路盲。总是记不住去我爸办公室的路,好在走丢了可以找个护士姐姐把我送过去。
那天不知怎么走到一个手术室门口,听见有家属哭嚎的声音,家属就跪在手术室门口,求一个老大夫救自己的家人。
你知道,对孩子来说,成年人那种发自肺腑的悲伤、绝望、哭嚎……太有冲击力了,当时的场景其实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模糊了,但我就是能记得那种感觉。
大概那时候我就有了想要做医生的想法吧,因为医生能把人从那种悲伤绝望中拯救出来,能让人少些眼泪。”
出了医院,两人回到车上,闫思弦一本正经地评价道:“我喜欢这个年轻人。”
“你自己也是年轻人好吧?别拿出一副老前辈的口气啊!”吴端白了他一眼,“接下来你想去哪儿?我觉得有必要再去跟那个学生聊聊——就是5月7号最后一次见到兰向晨的学生。”
闫思弦思索片刻,摇摇头道:“我想先去兰向晨家里看看。
兰家言说得有道理,有人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况且咱们这位失踪者在国家级的科研单位工作,全是聪明人,吃人都不吐骨头。
跟他单位里的人打交道,怕是一场硬仗,总得有点准备。”
“好,那就先去他家。”吴端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拨通了冯笑香的电话。
第148章 福音(3)
兰向晨的家位于市区一片别墅区内,联排别墅靠左手边的那一户,总共两层,第三层是一间可以当做花房的玻璃屋,还有一个巨大的晒台。
从外面看,其余住户的花房里都养了各种各样的植物,有些甚至还在晒台上铺设了草坪,摆放了躺椅或者烧烤炉。
吴端有些羡慕地看着别人家的花房。
闫思弦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会也喜欢这种设计吧?”
“你不喜欢?”吴端问道。
“也没有特别不喜欢,就是……你不觉得好像给房子戴了顶绿帽吗?不是什么好兆头。”
吴端:“……”
两人很快收敛心思,开始观察兰向晨家的情况。
首先,父子俩显然都没时间侍弄花草,三楼的花房和晒台不似别家那般生机盎然,玻璃花房里放着一些暂时用不到的物件,诸如老式衣架,破损的搪瓷脸盆,工具箱,甚至还有一个老旧的录音机。
吴端道:“看来咱们这位药理学家也具备老年人的普遍特征,喜欢攒破烂。”
两人下到二楼。
二楼楼梯旁是个开放式的起居室,摆着一套木质沙发,乍看之下那沙发上有许多雕刻,似乎是价值不菲的红木古董家具,但走近一看就会发现,雕刻死板,显然是出自机器,而非手工,沙发一角油漆剥落,露出了三合板材质。
二楼有两间卧室,其中一间几乎占了整个二楼三分之二的面积。
走进一看,便知道是兰向晨居住的地方。
一张双人床和一排靠墙的衣柜在进门左手边,右手边则是写字台、电脑,以及占满了两面墙的书柜。
看来兰向晨睡觉和办公都在这间大卧室里。
此时,冯笑香也赶来了,吴端便从二楼楼梯口扶手上探身,招呼刚进门的冯笑香道:“这儿!电脑在二楼!”
“来了!”冯笑香穿着鞋套,上楼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些沉闷。
闫思弦已打开了衣柜。
里面整整齐齐地挂着一些老年人的衣服,以贴身穿的跨栏白背心居多,除了一套杰尼亚的定制西装——那应该是兰向晨出席重要场合才会穿的——其余的衣服价位在几十元的杂牌到数百元的中档国货不等。
看起来,兰向晨是个对物质没什么要求的老人,生活作风绝对算得上朴素。
闫思弦又来到他的书桌前,只见吴端也正皱眉看着那书桌。
吴端道:“你觉不觉得,这桌子上太干净了点?”
“嗯。”闫思弦点头,除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一盏台灯,桌面上再没有什么东西了。
吴端伸手拉开了写字台左边的抽屉,空的。
两人对视一眼,又拉开了中间的抽屉,也是空的。
闫思弦蹲下身,将右边的小吊柜也打开了,同样空空如也。
“嗯?”一直在捣鼓电脑的冯笑香发现不对,掏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小工具盒,从中拿出一个精细的螺丝刀,开始拆卸笔记本电脑的底板。
“你这是……?”
冯笑香也不说话,只等她将底板卸下来,三人一看,登时就明白了。
硬盘不见了!
“我说怎么开不了机。”冯笑香将笔记本电脑整个装进证物袋,“内存数据有限,想要恢复需要花些时间。”
“看起来,有人清空了兰向晨所有的工作痕迹。”吴端道。
闫思弦没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除了这间兼具书房作用的主卧,二楼还有一间小卧室。伸手推门,发现门是锁着的。
吴端娴熟地从兜里掏出两截指头长的铁丝,伸进那锁孔里捅了几秒钟。
啪嗒——
门锁开了。
他丢给闫思弦一个“不客气”的眼神,闫思弦笑着摇了下头,开门。
一股陈腐的味道扑面而来,与屋子长时间不住人的陈腐味道不同,那更像是因为长久居住着病人,死亡的味道已经浸入了地板和墙纸里,现在正慢慢地向外散发。
屋里的陈设也让两人一愣。
他们本以为小卧室是兰家言的房间,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屋子正中间是一张单人床,有点类似于医院里的病床,光板,其上没有被褥。
床旁边赫然是个蓝色的氧气罐,还有一些东西,虽然能看出是医用仪器,但外行并不能分辨出那具体是干什么用的。
“病房?”吴端道。
“像。”闫思弦点头,随即嘴角浮现出笑意,“有意思,别人是金屋藏娇,咱们这位兰老倒好像藏了个病人。”
可是屋里却没有丝毫“人”的痕迹,既没有指纹,也没有毛发——至少粗略检查之下,吴端没发现这些东西。
“屋子被仔细检查打扫过。”吴端给出结论,“看起来,是要抹掉住在这里的人的痕迹。”
吴端拨通了兰家言的手机。
听起来对方正在开车,心不在焉地“喂”了一声。
“我是市局的支队长吴端,咱们刚才见过面。”
“哦哦。”兰家言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热切,等待着吴端的下文。
“你已经回过家了吧?我是说你父亲的住处。”
“当然。”
“二楼有个锁着的房间,你进去过了吗?”
“你是说放着病床的房间?”
“是。”
“去过,我打开那个房间看了一下,空的,就又锁门出来了——如果你想问我那房间是干嘛用的,我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回别墅住过了,那儿离我上班的医院远,我在国内的时候都是住医院附近的单身公寓。
二楼那房间——我前天去看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感觉好像我爸接了个病人回家——但那也不稀奇,我爸还在家里搞过一个实验室呢——就是那个房间,那儿以前是他的实验室,好多瓶瓶罐罐。”
“那你父亲的研究资料呢?他会放在家里吗?”
“应该会吧,他老在家加班,有时候还通宵。”
看起来,这个久在国外的年轻人能提供的信息十分有限。
吴端和闫思弦又下楼搜查了一圈。
一楼的整体氛围就正常多了,不大不小的开放式厨房,阳光通过窗户撒进宽敞的客厅、餐厅,浅色的地砖让人眼前一亮,与楼上的深色木地板截然不同。
一楼有一间凸形卧室,带有不小的圆窗,其内的布置更加现代,衣柜侧面还挂着一把吉他,应该是兰家言的卧室。
和他的父亲一样,兰家言屋里的东西也十分整洁朴素。
闫思弦正在观察搜索兰家言的房间,只听吴端喊道:“你看这个。”
闫思弦快步凑到了吴端跟前,只见沙发边桌上贴着一张黄色的便利贴,便利贴上写着“家政李”三个字,还有一串手机号码。
“打过去问问?”吴端道。
“打过去问问。”
第149章 福音(4)
如果将刑警最喜欢的走访调查对象排序,保洁阿姨绝对能进入前三,甚至排在死者的亲友之前,她们毫不起眼,却又可能对一户人家有什么怪癖,是否抠门,是否心术不正了如指掌。
李阿姨就是这样一个热心的保洁。
在33" 罪无可赦0 ">首页35 页, 电话接通之初,李阿姨以为有生意上门,十分热情,吴端说明身份之后,那热情虽然减退了不少,但因为怀有好奇,李阿姨还是耐下心来回答了吴端的问题。
“……你说那户人家啊,老科学家,搞医的,想起来了,我去过,帮他家里打扫过几次,老人家很有素质的……奇怪的地方……有啊,他不让我上二楼,每次只打扫一楼……原因?这我可不知道,人家让怎么干,我就怎么干,问多了人家要烦的……病人?……嗯……我想想啊,哎呦都过了挺长时间了……”
吴端耐心等待着李阿姨回忆。
“好像有一个男病人。”李阿姨有些迟疑。
“你知道是男的?你见过他?”
“那倒没有,老科学家扶着他上厕所,走得挺慢的,我没见过他,但是听脚步得话……你知道,男人和女人的脚步听上去不太一样,我也说不清,但就是觉得那是个男的。
哦,对了!还有说话!他们说话了!”
“说什么了?”
“那就不知道了,他们在二楼说话,我在一楼只能听见嗡嗡嗡的,他们声音很小,好像怕我听似的,但是那声音挺沉的,不像女的的声音。”
“是什么时候的事,您还记得具体时间吗?”
“有的有的,我有记账,你等等。”
电话那头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片刻后,只听李阿姨道:“3月3号!”
“2个多月了,您的账本上记得很清楚啊。”
“当然了,素质那么好的人当然要记住。我还给他留过电话号码,让他以后有什么活儿直接找我,别走中介,中介太黑了……”
李阿姨絮絮叨叨,但之后便再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
出了兰向晨家,吴端给市局同组刑警去了电话,分配任务道:“立即围绕兰向晨的人际关系展开摸排,重点寻找今年3月份重病或受伤,需要人照顾的亲友,看是否有人被兰向晨接回家照顾。”
挂了电话,吴端对闫思弦道:“我总觉得奇怪,即便有病人,为什么不送医院,而是在家里照顾?凭兰老的关系,什么样的医院不能进啊?”
“或许不是不送,而是不能送。”
吴端不解,正欲再问,却听闫思弦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子承父业也挺好。”
吴端一愣,随即骂道:“是是是,你可千万别逮着市局一个地方祸祸,你家公司更需要你。”
闫思弦自知理亏,最近几日可谓骂不还口,只笑了笑。
“饿了,”闫思弦抬起手腕看看表,“先找点吃的吧。”
因为手受了伤,既不能用筷子,勺子也拿得不是很稳,吃饭成了闫思弦的一大难题,在家还可以用保姆,来工作总不好带个保姆在身边,吴端只能暂代保姆一职,伸手喂他。
说实话,在李八月死亡现场,吴端对闫思弦的立场颇有疑虑,可他看到闫思弦手上的伤,便无话可说,再也对他怀疑不起来。
或许,我也需要一段时间,重新整理关于疯子团伙案的思路。吴端想道。
这还是吴端头一次如此亲力亲为地照顾病号,眼中满是“又当爹,又当妈”式的慈爱光芒。
他不太娴熟地夹起盒饭里的一块扣肉,用筷子卷了卷,以方便入口,然后递到闫思弦嘴巴跟前。
闫思弦深知吃人嘴短的道理,本想评价一句“太油腻,不健康”,生生忍住。
吴端对儿子今天的表现还算满意,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反而道:“你看看人家没手的残疾人,脚都能学会用筷子。”
闫思弦盯着西红柿炒鸡蛋直眨巴眼睛,吴端喂他一筷子鸡蛋,他心满意足地答道:“行啊,我回家练练,下次你要是受伤了,我就拿脚丫子喂你,保证熟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