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这是一段有味道的对话。
吴端看了一眼车后座上一边默默吃饭一边摆弄电脑的存在感极低的冯笑香。
“你再恶心人,就让笑笑喂你吃饭。”
冯笑香面无表情,“可以,我来吧。”
闫思弦大惊,几乎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我错了!吴哥我错了!求求求吴哥饶命……”
吴端挖了一勺米饭送他嘴里,“那就少废话!”
闫思弦含着米饭,几乎要流下悲伤的宽面条泪水。
“谢谢谢谢吴哥不杀之恩……”
冯笑香费解:“为什么不让我来?”
她倒也没什么不好,就是在一次给闫思弦喂饭时,抱着纯学术研究的态度,脸不红心不跳地跟闫思弦探讨了一些不可描述的问题,以至于闫思弦这个老司机全程涨红着脸,接话也不是,不接话也不是,一顿饭吃下来,恨不能咬舌自尽。
就在前排两人心不在焉吃饭时,冯笑香道:“内存数据恢复了。”
两人一起转头看向她。
冯笑香道:“我恢复了电脑自动记录的钥匙串——也就是一些密码。”
“都有什么密码?”
“最有价值的,要数日程软件登录密码。兰向晨用了一款日程管理软件,我刚登上来……老人家还真是……”冯笑香少有地评价别人,“日理万机。”
“我看看,我看看!”闫思弦着急道。
吴端接过兰向晨的笔记本电脑,只见其上已经打开了一个日程软件,密密麻麻地记录着老人的工作安排。
那日程软件按照日历格式,每月占据一页。
闫思弦扫了一眼,指挥道:“往前翻。”
吴端便往前翻一页。
翻了四次,直到今年1月分,闫思弦便不再要求他翻页,而是道:“你看这里的日程,是不是根本看不懂?”
吴端点头,“晕头转向,这些化学反应的名字,我听都没听说过。”
“那你翻回来再看最近的。”闫思弦道:“是不是有一些能看懂了?比如这条‘约见韩粟,并探讨相关事宜。’
他一个搞科研的,约见诺氏药业CEO干什么?据我了解,这个韩粟只懂得运作公司,是钻研市场的一把好手,对制药本身一窍不通,并不会亲自跟进研发项目。
他约见的人除了制药公司CEO,兰向晨最近还约了一些风投、慈善机构的话事人。
怎么感觉兰老要从德高望重的学者,变成交际花……”
吴端道:“注意你的用词,那可是国宝!”
“我的错我的错……”闫思弦虚心受教,继续道:“可对于要探讨的事,兰老并没有记在日程上,他究竟找这些人干什么?”
闫思弦思索片刻道:“下午去趟诺氏吧,我要跟韩粟聊聊。”
第150章 福音(5)
诺氏制药,顶层硕大的会议室。
韩粟记得,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位公司最年轻的股东。
上一次见面还是签融资合同的时候,这位二世祖明显是被家里老爷子硬拉来,脸上写满了“你们倒是快点啊,老子一分钟都不想呆了”。
做为资深职业经理人,韩粟倒也见过一些闫思弦这般的甩手掌柜,他推断再也不会见到闫思弦了,也不知这位今儿吃错了什么东西,说来就来。
此刻,闫思弦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会议桌主位上。
韩粟的目光在闫思弦的熊掌上点了一下,觉得好笑,又忍住了,礼节性地问候道:“您受伤了?”
“嗯。”闫思弦满不在乎地用熊掌蹭了蹭鼻子,“咱们这儿是不是有个叫兰向晨的特聘专家?”
“是有一位,负责指导研发项目攻坚。”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我是说只有你们两个人的,偏私下的那种见面——都聊了些什么?”
韩粟一愣,他没想到闫思弦会问如此直接如此细节——甚至还有点私密的问题。
“涉及新药研发——怎么了?”
拿不准情况,韩粟决定先打一会儿太极。
闫思弦抬了抬手,习惯性地想用指关节敲敲桌子,无奈一双熊掌实在没什么气势,只好道:“具体点,什么新药,研发到哪个阶段了,怎么?临时述个职都做不到?”
韩粟看向闫思弦身旁的吴端。
吴端刚想掏警官证,闫思弦却道:“让我们单独聊聊,行吗?”
吴端摸警官证的手一顿,点点头,出了会议室。
“现在能说了吗?”闫思弦摆弄着手机,又是一脸“老子一分钟都不想呆了”的表情。
韩粟刚欲开口,闫思弦又补充道:“我知道我们家不是什么大股东,你大可以糊弄我,但你我都跟钱没仇,我要找兰向晨,而你,你应该也对他的新发现有兴趣吧?——是什么?某种抗癌药物?还是说——容我大胆猜想一下,他的突破性进展是:已经能治愈了?”
韩粟的眉毛重重挑了一下,闫思弦知道自己说对了,便乘胜追击道:“兰向晨约你见面,就是想跟你聊这件事吧?看样子你们的会面并不愉快,否则我早就该被老爷子拎过来参加董事会了。
你不珍惜机会,竞争对手可不会犯蠢,如果因为你的失误耽误我家赚钱——别的我不敢保证,搞臭你在圈子里的名声还是能做到的。
你想现在就退休,还是跟我合作?”
韩粟突然发现,之前对这位二世祖的看法全是错的。
他根本就没看透闫思弦。
此时,闫思弦不仅展露了他的锐利,那是背后有重金支撑的底气十足咄咄逼人的锐利,还一开口就点破了那件最近总是萦绕在韩粟心头的事。
韩粟毕竟在商场摸爬滚打了许多年,他立即调整策略。
“是,我们见过,而且是他突然联系我,没走公司途径,是私下里的联络。
按说他这种一心搞科研的专家,我们没什么可聊的——当然,为了整个研发组着想,我表现出了应有的尊重……”
闫思弦脸上的不耐烦更重了些,他看着表道:“你能说点我不知道的吗?”
“他……”韩粟竟然卡壳了,这是他年终董事会述职都不曾有过的。
韩粟轻轻咳了一下,“我们见面,兰老只提了一个假设,他说,如果真的有一种药物,能够治愈癌症,而诺氏有机会获得这项研究成果,我们会怎么办?”
“你当时怎么回答的?”
“垄断。”
闫思弦也顾不得熊掌不雅了,连敲桌子,“你坏了大事!”
韩粟不甘,反驳道:“那只是个假设,而且,我后面也解释了,垄断只是为了保证公司的市场份额,并不会针对患者,如果真有那么一种药,我们还是会在仔细研究市场的情况下,进行合理定价……”
“合理定价……恰好在普通癌症患者家庭所能承受的极限,想治病,可以,倾尽所有,是这个意思吗?”
韩粟不说话。
闫思弦眯了一下眼睛,“连我都骗不过去,何况兰老,烧香祈祷他见过的其他人也都是你这样的蠢货吧。”
“一切都只是假设……”闫思弦漫不经心瞟了韩粟一眼,他立即学乖了,改口道:“还有补救的余地吗?”
“尽人事听天命吧,”闫思弦道:“我需要公司全力配合几件事。”
“您尽管说。”
“第一,把公司里跟兰老关系最好,跟他相处时间最久的人找来,我要问话;
第二,我需要调用抗癌药物研发小组,让他们随时待命,有些专业问题,需要他们的解答;
第三,一份最新的市场报告,我要知道我们的竞争对手在抗癌领域都是什么情况,他们都有些什么药物,利润多少,所占的市场份额,给医生多少回扣,跟哪些研究机构背后有关系……总之,把暗处的猫腻统统搞清楚,我知道这是你的强项,尽你所能越详细越好。”
闫思弦眼中露出了鹰隼的光芒,犹如已经盯住了猎物,连韩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闫思弦的气场之下,平日里八风不动的他竟是小跑着出会议室,着手执行闫思弦的安排。
韩粟刚走,吴端进门,晃了晃手机,“你要让我听,干嘛还把我支开?”
原来,吴端一出门就接到了闫思弦的电话,两人始终保持着通话状态,吴端什么都听见了。
“本来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你一亮证件就麻烦了,这家伙准得把公司养的那群律师都叫来。
互相做做样子罢了,你真当他不知道我给你打电话?”
“啧啧,你们资本家心眼真多,心长得跟蜂窝煤似的吧?”
“谢谢啊,心眼再多不还得跟你低头?还是当官好啊,官大一级压死人。”
“你现在倒知道公开透明了?”
“打住,吴哥,吴队,可别挖苦我了,”闫思弦晃晃缠着纱布的手,意思是摇白旗,“我这不是怕你老账还没算清又添了新账……那个,你就一点不好奇,关于兰老在抗癌领域的研究取得突破性进展,这推论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
第151章 福音(6)
“有三点原因支持我的推论。
第一,能让一个搞了一辈子科研的人停下来,要么他的研究成功了,要么他死了;
第二,医学领域的重大突破,在有些人眼里跟治病救人无关,而仅仅是攫取财富的机会。
从兰老舍得把独生儿子送去援非来看,他一定不希望研究成果落到这种人手里,频繁接触制药公司掌权者,就是在筛选值得信任的合作伙伴……”
吴端打断他道:“可是,把研究成果交给中国医学科学研究院不好吗?那可是国家机构,兰老也在其中任职。”
“传说中的上交给国家?”闫思弦笑了,“看起来这是最好的办法,但兰老并没有这么做,说明研究院不像想象中那么干净,据我了解,研究院跟一些医院、制药公司的关系盘根错节。”
吴端皱眉道:“如果真是这样,兰老失踪前是何等的如履薄冰孤立无援。十多天了,你说他还活着吗?”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点,”闫思弦道:“我认为他还活着。”
“为什么?”
虽然闫思弦还没说明原因,但吴端眼中已经有了希望。
“因为研究资料不见了。”闫思弦道:“怀璧其罪,这样的重大突破,就相当于医学界的蒸汽机发明,是划时代的,兰老当然知道其中的危险,所以我更倾向于研究资料是他自己销毁删除的,这样既能避免被人窃取研究成果,还能……”
“还能保命,”吴端接过话头道:“你的意思,这应该是一次绑架,只要兰老还没交出研究成果,他就是安全的。”
闫思弦摇摇头,“这是最善意的情况。”
“哦?”
“假设,世面上有一家制药公司,它的抗癌药物好不容易占据了最大的市场份额,你说这家公司希望变革到来吗?
最好的情况是,这家公司积极迎接变革,但出于保护市场地位的考虑,他们需要垄断兰老的研究成果,最坏的情况,将变革的可能直接扼杀在摇篮里,保持现状。
资本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跟稳固江山和对外扩张相比,什么人类幸福,都是扯淡。”
吴端心中刚刚升起的希望又沉了下去,“但愿,但愿是个好结果吧。”
“谁不希望王子和公主过上没羞没臊的日子呢,”闫思弦道:“现在猜测没有意义,我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走吧,该去兰老任职的科学院看看了。”
闫思弦和吴端从诺氏带走了研究项目组长,三人决定一起前往科学院。
项目组长名叫董悦,是个四十多岁的瘦小女人,她戴着一副无框眼睛,烫了卷发,头发焗得黑黝黝的。
或许是研究人员的通病,离开了熟悉的实验室环境,董悦显得有些局促,坐在车后座上,时不时搓搓手。
“您不用紧张……”
“兰老他怎么了?”
董玥和吴端同时开口,两人在后视镜里碰了一下眼神,相视一笑,董悦放松了不少。
副驾驶位置上的闫思弦道:“听书兰老能在诺氏任职顾问,是您牵线搭桥的?”
“是啊,兰老是我研究生时期的导师,专业能力强,医德又好,可以说怹就是我的奋斗目标,我工作后一直跟怹有联络,诺氏开始组建抗癌药物研发小组,我就提议请兰老给我们指导,他是国内这一领域最权威的专家,没有之一……”
说起兰向晨,董悦带着无限的崇敬,两人都注意道,她使用了“怹”这一敬称,而不是人们通常用的他。
“那你们的研究究竟有没有突破?”
“这个……”董悦有些为难道:“我们的研究小组才刚刚组建三个月,很难有什么成果。”
闫思弦立即表示理解,并道:“您不用紧张,您对兰老工作的科学院熟悉吗?”
“去拜访过几次,算不上太熟,也就是……能认路吧。”
“那等一下您负责检查兰老的研究资料,能找到什么就看什么,他在研究什么,研究到哪一步了,有什么成果,我们需要您解决专业问题。”
“行倒是行,就是……”董悦道:“研究院保密级别很高的,恐怕……”
她突然反应过来,警觉地看着前排两人,“咱们这趟……不会犯法吧?”
这次,吴端掏出了警官证,以及办案相关的许可文书,董悦放下心来,但很快又忧心忡忡道:“所以……兰老真的出事了?”
闫思弦没回答她,而是道:“我想问问,兰老失联十余天了,不说报警,你们都没想着找找他?”
“兰老本来就是公司的特聘顾问,时间自由,不像我们这种天天要坐班的,而且……我也希望组里的年轻人多些锻炼和试错的机会,除非真的到了无法逾越的瓶颈,我不会麻烦兰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