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吴端又晃了晃警官证,叮嘱道:“那等会儿专业问题就得您上了。”
“嗯。”董悦重重点头,像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中国医学科学研究院。
这家机构原本坐落于帝都京北市,可随着人口剧增,雾霾沙尘暴常常光顾京北市,加之堵车等情况,实在不适宜人类居住,许多高精尖的科研机构选择外迁。
一旦被选中,成为某家科研机构的迁移目标,对该城市来说就是莫大荣誉,批地皮,新建研究院,但凡兴土木,总能拉动一方GDP,况且对科研背后的一系列招商引资都有促进作用,当地政府往往非常重视。
兰向晨所在的研究院迁到墨城时,市政府就专门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紧邻人民医院的地方批了一大块地,建成了新的研究院。
车子驶进大门,首先是一片开阔的草坪,虽不至于大到能在上面打高尔夫,但在这样的地段,也着实难得,院子里古树参天,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生命不止”“厚积薄发”之类的正能量词汇。
研究院主楼共12层,在高层建筑鳞次栉比的市中心当然算不上显眼,但胜在建筑本身设计感极强,走到跟前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吴端刚停好车,便接到了赵局的电话,只听他嗯嗯地答应了几声,挂断电话,转述道:
“市里很重视兰老的事,副市长亲自跟研究院打了招呼,务必给咱们查案一路开绿灯,让咱们可以直接找院长。”
第152章 福音(7)
闫思弦倒没打算直接找研究院院长,反而道:“我想先见见鲁仁松,就是那个最后见到兰老的学生。”
说是学生,其实鲁仁松已经三十多岁了,两鬓斑白,头顶已经没剩几根头发,看起来比董悦还要老一些。
师出同门的关系,鲁仁松和董悦显然认识,两人很自然地寒暄起来。
董悦:“老师究竟出什么事了?你有消息吗?”
鲁仁松摇头,有些戒备地看着和董悦同来的吴端和闫思弦。董悦赶紧介绍道:“这两位警察,是来调查老师失踪的。”
吴端亮了一下警官证,道:“据了解,你是最后一个见到兰老的人,能说说当时的具体情况吗?”
“已经有警察来问过了。”鲁仁松道。
“我知道,但存在疑点,据兰老的餐卡使用记录来看,他几乎一天三顿饭都在研究院的食堂吃,可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出去吃的午餐,而且……”闫思弦顿了顿,“是一家价格不菲私密性也很好的西餐馆……”
“我明白你的意思,”鲁仁松道:“你们觉得老师给我留了信息或者线索?我也希望如此,我希望能帮到你们,可真的没有,那就是一顿普普通通的饭,我们说了一些科研上的事,但……在我看来很平常,甚至都没提到我们现在的研究难点……”
“他有没有交给你什么东西?”闫思弦打断他道。
鲁仁松摇头。
就在这时,一名老者走进了会客室。
老者梳着背头,精神矍铄。一进门,他就道:“警察同志来了?我叫张凯杰,研究院的院长,副市长刚刚给我来过电话,要求我们全力配合,警察同志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
吴端赶紧起身,表达对老科学家的尊重,顺便介绍道:“我是姓吴,市局刑侦一支队队长,这位是我们副队,闫思弦。”
“吴队长。”老人招呼道。
吴端还没答话,闫思弦却道:“我们怀疑兰老的失踪与他的某项科研成果有关,事情紧急,就不跟您客气了,”他指了指董悦道,“这位是市局请来协助调查的专家,能否让她检查一下兰老的工作资料?包括兰老使用的电脑。”
“没问题,小鲁,你带这位……”张凯杰顿了一下。
董悦捋了一下头发,“我姓董。”
张凯杰继续道:“你带这位董专家去。”
鲁仁松应了一声,和董悦一起出门,吴端紧随其后。
三人一走,会客室里就只剩下闫思弦和院长张凯杰了。
不得不说,张凯杰看起来很有学者气度,跟电视里那些卖假药的老专家截然不同。
他身上似乎有一种令人平和的气场,即便与他并不熟悉,即便共处一室无话可说,也不会觉得尴尬。
闫思弦可不打算默默熬时间,他开口问道:“兰老给您做副手,有快20年了吧?”
张凯杰点头,“是啊,你们查过他的档案吧?他其实是我的学生,毕业后一直跟着我,我在医院当主任,他就在科室里做主治大夫,后来我进了研究院,把他也带来,从研究员做起,一步一个脚印,我带过的项目,基本上他都是科研主力。”
“我不明白,二位关系这么亲密,他失踪十余天,您就没想着找他?”
“上岁数了,身体不好,我已经是半退休状态,具体工作全是向晨在抓,说实话,要不是他家儿子找到研究院,我根本不知道他失踪。”
“那跟他一起做研究的人呢?同事也都没发现他失踪?”
“发现向晨失踪后,我召集他所在的研究小组紧急开会,问了他们,他们的回答是,向晨喜欢独自在家里工作,他不喜欢被人打扰,有时候实验进行到关键阶段,他会把自己关在家里,连续几天都不露面——这习惯我倒知道,他年轻时候就这样了。
所以,同事们没在第一时间发现他失踪,我想也可以理解吧。
说来说去,还是我的不对,我疏于管理,向晨这么宝贵的人才……哎……”
眼看一个能做自己曾祖的老人自责,闫思弦少有地于心不忍了一下,但他还是继续道:“我们的确查了兰向晨的档案,发现他过世的妻子也是您的学生。”
“是啊,”张凯杰沉默片刻,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之中,他慢慢地讲述道:“两个高材生,无论专业方向,还是人生理想,都那么契合,谁见了都会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知道发生那样的事,难产……”老人苦笑一下,“医学也不是万能的。”
闫思弦决定结束这个不愉快的话题,便道:“关于兰向晨的科研成果,您了解多少?他是不是在研究什么抗癌治癌的新药?”
这问题就显得相当外行了,张凯杰却耐心道:“研究肯定是在研究,他一辈子都在做抗癌治癌的相关工作,要说新药……现在主流的化疗药品就是我们共同参与研发的,至于更进一步的事……我是有心无力了……”
老人家虽然把问题解释清楚了,却没给出答案。
闫思弦盯紧了这位老人,他满眼淡定慈祥,迎接着闫思弦的目光。
张凯杰真的已经老到一点儿都不关心研究项目了吗?那还不退下来?科研机构的关键岗位是那么好混的?
“假如说,”闫思弦道:“假如科学院里有人研发出一种能治愈癌症的药物,组织会怎么处理?”
“荣誉可以属于个人,但研究成果是国家的,科学院的各项研究本来就由国家立项拨款。
如果……如果有生之年能看到药物问世,国家一定会把救人做为第一宗旨。”
又是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张凯杰的情绪却激动了起来,问道:“怎么?你们觉得向晨发明了这种药?”
“面前的种种迹象表明,的确有这个可能,但医疗、制药毕竟不是我们的专业,所以……您觉得呢?从您的角度来看,兰向晨有可能做到吗?还是说我们的推测太不着调了?”
闫思弦重新将问题抛给张凯杰。
张凯杰十指交叉放在身前,沉默了很久,这个老人像是有些累了。
“他能,我希望他能。”
不知为何,闫思弦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叹息的意思。
第153章 福音(8)
鲁仁松亲自将三人送到了停车场,他和董悦脸色都不好看,直到即将上车离去,董悦突然开口道:“是不是他们逼你干了什么?你要是有苦衷,现在赶紧告诉警察同志。”
鲁仁松摇头,“我知道的都说了,真的。”
董悦的脸色更加难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鲁仁松向三人客气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电话联系吧。”
吴端跟他握了握手,三人上车,车子刚发动,董悦便忍不住道:“我觉得不对劲儿。”
她神色十分焦虑。
董悦是那种典型的科研人员,智商极高情商一般,心里藏不住事儿,全写在脸上。
闫思弦:“您先别慌,是有什么发现吗?”
“我今天看了兰老留在研究院的资料,太过滞后和浅显了,完全不像老师的……风格。”
“风格?”
吴端不解,学术研究的风格该怎么划分?野兽派?抽象派?
董悦尽量组织语言,让两个门外汉能理解她的意思,“我这么说吧,搞制药到兰老这个级别,已经能自成一套体系,哪怕是跟怹同样水平的专家,要看懂怹的资料,也得费一番工夫,更别说我这种比怹水平低的了。
可今天我看到的所谓兰老留下的科研资料……怎么说呢,反正我轻轻松松就看懂了,明显不在那个级别。”
这下,吴端理解了,便追问道:“您的意思是……科学院拿出来的并不是兰老的资料,而是某个或某些水平不如他的人准备的。”
董悦想了想,给出一个十分保守的答案:
“不排除这种可能。”
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都觉得科学院内部问题很大。
吴端有问道:“您觉得鲁仁松有可能成为突破口吗?”
董悦沉吟片刻,“我们都是兰老的学生,所以见面有种天然的亲近,但要真说交情,不过点头之交,我不确定,但如果你们需要我联系他试试……”
“请您帮帮我们。”闫思弦诚恳道。
“好,那……我抽合适的时间私下里联系他——就这一两天——有了进展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闫思弦递上一张自己的名片,“今天真是麻烦您了,那现在……送您回诺氏还是……?”
“回诺氏吧,有个重要的培养实验,我得回去盯着,不能离开太久。”
送完董悦,吴端手机响了,他一看是手下?4" 罪无可赦0 ">首页36 页, 叹悠鸬缁昂蟀戳嗣馓帷?br /> “吴队!可能被兰向晨接回家的病人找到了!”
“什么人?”
“一个病人——我的意思是,不是兰向晨的亲戚朋友,而是一个他接诊过的癌症病人。
说起来还是咱们系统内部的人,叫李平昌。”
吴端摇摇头,表示没听说过,闫思弦倒是接过话头道:“国保支队队长?”
“没错!就是他!”
吴端给闫思弦递了个诧异的眼神,意思是“你什么谁都知道”。
闫思弦耸耸肩,意思是“过目不忘怪我喽”。
吴端表示不想跟故意炫技的妖孽对话。
只听电话那头继续道:“李平昌一生未娶,是个老光棍,没有子女,父母去世,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也在3年前相继去世……”
“孤家寡人啊。”吴端道。
“是啊,”刑警继续道:“三年前,也就是李平昌的最后一位亲属——他的姐姐去世的同年,他被查出患了直肠癌,先后经过两次手术、放化疗,这期间兰向晨一直是他的主治大夫,李平昌也一直积极配合治疗,甚至被市人民医院肿瘤科评为抗癌模范,他的照片现在还挂在肿瘤科的激励墙上。
半年前李平昌病情再次恶化,但与以往不同,这次检查出癌症恶化后,李平昌没有入院治疗。
不仅如此,他还遣走了家里唯一的保姆阿姨——据我们了解,这位保姆在李平昌家工作足有十年了,李平昌接受治疗期间,就是她一直在身边照顾。
还是在半年前,遣走保姆后不久,李平昌就失踪了。”
吴端思索片刻道:“有没有可能是寻求了安乐死?”
癌症患者无法忍受病痛折磨,从而自杀或者寻求安乐死,并不少见。
“不太可能,”电话那头的刑警道:“在失踪前,李平昌签订了一份遗体捐赠协议,他愿意将遗体捐给医学院,用做教学解剖。
这份协议签订后不久,他就失踪了,这跟偷偷寻求安乐死的做法前后矛盾。”
刑警给出结论道:“如果兰向晨将一位病人带回家——进行新型药物实验——从现在的调查结果来看,李平昌是可能性最大的人选。
他孤身一人,自己就能对这件事做主,没什么外部阻力,而且他本身就是个心态积极的病人,又有为医学献身的觉悟。
吴队,这条线我们要继续跟下去吗?”
“跟。”吴端道:“说说你的打算,怎么跟?”
“找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打算出一趟差,去拜访一下李平昌的保姆——被他遣走以后,保姆阿姨回老家养老了。
再者就是走访李平昌的朋友、同事,他虽然没有亲属,但做出这样的重大决定,总要找人交代一下后事吧,毕竟是个正处级待遇的退休干部,不至于穷到没得交代。”
“好,李平昌这条线索就拜托你们了。”
“得嘞!保证完成任务。”
“还有,”吴端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从你们组调两个人盯住鲁仁松——就是最后跟兰向晨见面的那个学生,监听他。”
挂断电话不久,吴端手机上收到了李平昌的照片。
看着照片,吴端道:“你相信吗?他可能是世界上第一个被治愈的癌症患者。”
这想法让吴端觉得,照片上的人越看越怪,有一种当年在电视里看到克隆羊多利的奇怪感觉。
他深知这种带有有色眼镜的想法不对,摇摇脑袋。
闫思弦看出了他的心思,道:“看着奇怪?你这是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