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吴端知道,歹徒不会手软。
歹徒是个三十多岁的健壮男人,他手臂中枪,狼狈地踉跄了一步。
可他的枪并未脱手,那是一把土制手枪,枪口上有一个用矿泉水瓶做成的简易消音器——看来是个用枪的老手。
那歹徒心理素质相当过硬,踉跄的瞬间抬枪,朝着吴端和闫思弦所在的院门口方向便是几下点射,硬是将吴端即将脱口而出的“警察!放下枪!”挡了回去。
吴端和闫思弦向左右扑倒,躲闪着。与此同时吴端又开了一枪,他听到歹徒骂了一句脏话,似乎是被打中了哪里。
子弹有限,歹徒并不恋战,“清理”出门口的通道后,他便大步飞奔出了院子。
吴端心中百感交集,终究还是让父母见识到了他工作的危险性,还是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
他叫了一声“妈!没事!”算是安抚,再也顾不上多说什么,转身便和闫思弦一起追出了门。
一出门,正看见被歹徒吓了一跳,紧贴路边墙根呆若木鸡的邻居两口子。
吴端大喊道:“叔!帮我报警,他要杀人!”
“诶诶!”那被吴端叫叔的中年男人如梦方醒,掏出了手机。
歹徒跑得极快,且显然是提前选好了逃跑路线,他一边跑,一边不时向后开一枪,以震慑追赶的两人。
此时正是刚刚吃完晚饭的时候,村民们喜欢在这出来遛弯,男人们抽着烟,有的还凑了牌桌,妇女三五成群地聚在院门口,一边干着手里的零活,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拉闲话。
见有村民,歹徒十分嚣张,不管不顾地冲着几个妇女聚集的地方就开了一枪。
妇女应声倒地,吴端急得冒泡,大喊道“进院!他有枪!快进院!”
许是因为他用了方言,村民很快反应过来,纷纷往就近的院子里窜,也算是反应迅速。
吴端再也不敢紧追,停下脚步,检查那妇女的伤势,闫思弦略一犹豫,远远追着那歹徒。
中枪的妇女捂着腿,嘴里吱哇乱叫。
只见其左侧大腿中弹,鲜血瞬间在地上淌了一大片,看样子伤及股动脉。
吴端让她就地躺下,心脏与腿部伤口处于同一水平,以降低伤口处的血压。
他一边大叫,指挥一名胆大的男性村民去卫生院叫大夫,一边脱下自己的衬衣,紧紧系在伤口上方,还在拨打120电话时亮明了警察身份。
做完这些,村卫生院的大夫赶来了。
吴端认得那大夫,小时候有个头疼脑热都是他给瞧,论起辈分,他还得叫那人一声伯。
大夫接替吴端,替伤者按住伤口,道了一句“交给我”,一脸天将降大任的表情。
吴端虽然担忧那妇女的安危,但深知自己留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加之他牵挂这闫思弦,心中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终于起身朝着歹徒逃走的方向追去。
刚追出十几米,又是两声沉闷的枪响——那是装了简易消音器后特有的枪声。
吴端的心瞬间揪了起来,他知道闫思弦手无寸铁,且手上还有伤。
他循着枪声的方向猛跑,口中大喊着:“小闫!小闫你怎么样?在哪儿呢?!……小闫!回话!”
没有回应,吴端登时乱了阵脚。
后山,后山的方向。
他只能朝着那地方狂奔,目光不确定地四处游移,既希望快点看到闫思弦,又害怕看到他倒在血泊里生命垂危。
小闫!无论如何要活着啊!小闫!
第167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4)
“这儿!”
吴端终于听到了闫思弦的回应,只有简短的一个字,他却瞬间判断出,这一声答应中气十足,闫思弦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转过一处拐角,他看到闫思弦有些狼狈地安抚一个肩膀受伤的女人。
又是中弹!
中弹的是个年轻女人,直在地上打滚,口中一会儿喊疼,一会儿喊着自己的胳膊断了,感觉不到胳膊了,她脸上眼泪鼻涕汗水混杂,几乎看不出面貌。
但看衣着,吴端几乎可以确定,她不是本村人。
闫思弦想要按住女人,以免她打滚时将伤口扯开,无奈手上有伤,根本使不上劲儿。
吴端按住了女人,检查之下发现并无对穿伤口,看来子弹还留在她肩膀处。
“别动,120就快来了。”吴端道。
女人大哭,道:“这穷乡僻壤的,救护车能来吗?……我的胳膊要废了……啊啊啊啊……”
在一些城里人印象中,农村可以直接跟穷乡僻壤画上等号。
吴端一言不发,扶起女人,几乎是半扛半拽地把她往村卫生所的方向带。
好在,两个胆大的村民赶来,吴端立即将人交给了村民,嘱咐道:“把两个伤员集中在一块,方便救护车一趟都接走。”
“放心,交给我们。”
两个村民小心翼翼地哄着那女人走了。
“人钻林子里了?”吴端问道。
闫思弦看着后山上的茫茫树海,“嗯,我没敢往前追。”
贸然去追危险重重,对方有枪,一进林子便是敌在暗我在明的局势。
吴端点头表示赞同他的做法,又问道:“唐二会找我父母报复,你一早就在想到了?”
“不难猜,毕竟人家相依为命的弟弟死在你手上,我要是唐二,也会找你最亲近最在意的人报复。”
吴端低头沉默片刻,诚恳道:“今天多亏你,要不是你让我回家,我真想不到会怎么样……”
闫思弦捂着手,看来是刚才救治伤者时牵扯到伤口,疼了。
他挑起嘴角笑笑,“不客气,这都是爸爸应该做的。”
吴端的父亲拎着一把菜刀追了过来,恰好听到闫思弦的话,面露疑惑。
闫思弦:叔叔我错了,我再也不作死了……
吴端的父亲,吴道远,戴着一副近视镜,那眼镜颇有些年头了,银框的颜色已经磨损得七七八八,露出了里面的铁红色,一侧镜腿上还缠着胶布。
他整个人看起来,给人一种老派知识分子的感觉,文质彬彬的,穿件白衬衫你就会以为他是个老教室,戴个蓝套袖你就会以为他是个老会计。
总之,很难将他跟花农画上等号。
他后背挺直,身板消瘦,是那种“有钱难买老来瘦”的瘦,很健康的感觉。
看到吴道远,吴端立即道:“爸,你咋来了?我妈呢?”
“放心,我们都没事。”
虽然吴端也知道歹徒并未冲他母亲开枪,但听了这句话心才放下来。
吴道远继续道:“人是冲着我们来的?”
吴端不敢隐瞒,点了点头。
吴道远也点点头,平静道:“不怕的。”
这让闫思弦十分诧异,他没想到吴父在面对这种事情时,竟是如此淡定。就好像……自从儿子做了警察,他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今天的场面,他似乎已在心中预想过。
许是为了让儿子放心,吴道远继续道:“那人是冲我们来的,却害别人受伤,你妈过意不去,去卫生所了,起码先看看人家是什么情况。”
吴端不知该接什么话,他内心极度愧疚,在他的印象中,霍家村连偷鸡摸狗的事都没出过,更别说恶性伤人事件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灾星,给原本幸福的人们带来了恐惧和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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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卫生所。
村民将这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村支书拿着一支扩音喇叭喊来喊去,让村民们给救护车让出路来,无奈村民们好奇心太重,怎么喊都没用,直到村支书骂了脏话,又抬脚踹了几个后生的屁股,人群这才逐渐散开,卫生所外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渐渐小了。
受伤妇女的家人赶来,她丈夫焦急地跟医生说着什么,嗓门很大,她最小的孩子才八九岁,立在母亲病床前,看到母亲的裤子整个被血染红,白色的床单和底下的褥子也被染红了一大片,吓得嚎啕大哭。
那妇女原本十分软弱,可一见自己的孩子,便又坚强起来,咬着牙告诉自己千万挺住,还伸手帮孩子擦擦眼泪,低声说着自己没事。
与她相比,临床那个倒霉的城里女人十分安静。
她伤势并不重,在医生的简单处理下,已经止住了血,闭目等待着救护车。
她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表示着对卫生条件很一般的霍家村卫生所的嫌弃,拒人千里之外,淳朴的村民们并不敢上前来跟她说话。
直到吴端的母亲进门,问大夫有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那城里女人的眼皮终于动了一下,睁开一条小缝。
她看了一眼吴端的母亲,又看了一眼卫生院开着的后门。
她已计划好,动手后先逃出后门,后门连着个院子,院里有一栋三层小楼,看样子是医生的家。
侧面的院门开着,几步就能逃出去,从另一条通往后山的路上山,想办法跟同伙汇合。
想清楚了计划,女人紧了紧握在手中的一枚刀片。
一跃而起扑向吴端的母亲时,女人在心中骂了同伙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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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山脚下。
好在,吴端被复杂的情绪左右,几乎丧失思考能力时,闫思弦却还在琢磨着刚才发生的事。
“不好!”闫思弦突然道。
“不好!”闫思突然弦拔腿就跑,并问吴端道:“伤员是送卫生所了吗?”
“没错啊!”吴端赶紧跟上,往卫生所带路,并问道:“怎么了?”
闫思弦面沉似水,“越南黑帮规矩森严,一个没完成任务的杀手,只有死路一条。”
“难道……他还敢回来?现在?”
“不,那女的……”闫思弦指了指自己衣服上的鲜血——那是从肩膀受伤的女伤者身上沾到的,“她不是你们村人吧?那她是从哪儿来的?大晚上去后山干嘛?”
他这么一问,吴端登时出了一身白毛汗。
后山可不是一座山,而是连绵的一条山脉,其上植被、地形复杂,有些地方还十分陡峭。
小时候家人可没少拿后山的熊瞎子、野狼,甚至女鬼吓唬吴端,目的就是不让他往后山上跑。
这大半夜的,一个外来女人在后山附近徘徊,且恰好出现在歹徒逃跑路线中出村的地方,吴端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她跟歹徒是一伙的,负责接应,或者在歹徒一击失手后进行补救。
第168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5)
霍家村卫生所。
就在城里女人一跃而起,扑向吴端的母亲时,一个人影飞也似的冲进了屋。
“蹲!妈!”
因为焦急,吴端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尖锐,加之他用了方言,这一句喊话如一颗炸裂的子弹,竟是有些刺耳。
吴端的母亲第一时间就听出了儿子的声音,她毫不迟疑,迅速照做。
这或许就是血缘的微妙之处,毫无保留的信任。
刀片在吴端母亲头顶一厘米的位置划过。
哐啷啷——
吴端一下子扑倒了那女人,惯性太大,女人的头撞在墙壁上,晕了过去。
“操你大爷!”
面对要杀他父母的人,吴端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破口大骂,要不是做为男人和警察的底线,他真恨不得立即就手撕了这女人。
闫思弦紧跟而来,看到吴端将人救下,长长松了口气,扶起吴端,“你没事吧?”
吴端摇头,给女人戴上了手铐,又搜了身,确定她没再藏什么凶器。
救护车和警车先后赶来,受伤的妇女被送走,吴家过意不去,吴道远将家里的一千多元现金全部塞给了伤者家属,吴端也将身上的钱给了人家,并再三嘱咐家属,需要用钱就找他,他来想办法。
女人被押上警车,送往县派出所。
她的同伙逃进了后山,特警迅速赶到,开始组织搜山。
霍家村并不属于墨城管辖范围,但因为两地相邻,曾联合行动数次,吴端跟当地公安局的两三个人十分熟稔。
恰好负责他这案子的,就是个熟人。
对方不敢怠慢,消息很快传回了墨城,刑侦一支队的微信群里炸开了锅,正在休假的众人纷纷请求赶来支援,被吴端劝住,局长赵正也在知悉情况后第一时间打来电话,询问吴端父母的安危。
赵正的语气里不无担忧,“对方如此明目张胆,又涉枪,干脆把父母接到墨城来,局里负责保障两位老人的安全。”
吴端道了谢,向父母说明情况。
母子两人都看向吴道远,显然,关键时刻,家里还是父亲说了算的。
吴道远却一摊手,“你们看我干啥?”
他转向吴端:“该怎么处理,你们单位没个规矩?就按规矩办。”
吴端赶紧应下。
吴道远又对自己媳妇道:“明儿个一早我要去医院看看道坤媳妇,人家是因为咱们才受了无妄之灾,给点钱就了事,咱们成啥人了。”
道坤,大名吴道坤,他媳妇便是那腿部中枪的妇女。
“哎哎,”吴端的母亲连连答应,“那我把卡带上,咱们到县城顺便取点钱。”
吴道远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又对闫思弦伸出了手,“你是吴端的同事吧?”
闫思弦赶忙伸手,毕恭毕敬跟吴道远握了一下,“叔叔好。”
“好。”吴道远道:“走吧,回家吃饭。”
家肯定是回不了了,做为第一现场,吴端家院门口拉了警戒带,院子里打了大灯,四五名痕检正在忙碌。
吴端抬起警戒带,走进院子,问道:“怎么样?有发现吗?”
立即有相熟的刑警跟他打招呼。
“吴队!”刑警道:“找到两枚弹壳,其余的……暂时没发现。”
吴端径直进了厨房。
锅里正炖着一直鸡,刚好到了该出锅的时候,香气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