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复杂又骄傲起来:“吉米,你不是智商有问题,你他妈可能是个天才啊。”
“……哦。”詹姆斯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当了快二十来年白痴,现在发现自己没准可以当个天才?世界还有比这更戏剧化的事吗?
“喂,只有一个‘哦’吗?”相比起弟弟的平静,林德反而重新激动起来。
他不满地追着弟弟:“你现在知道自己是天才了啊,兄弟!快说点儿什么呀?你都不高兴吗?”
但詹姆斯想了想:“憋不住了,我先去撒个尿行吗?”
一盆冷水!林德又想锤爆这个倒霉弟弟了。
“你瞪我干什么?我下车就是为了撒尿的啊!是你追上来一直不停地说、不停地说,我快尿裤子了。”
“行吧,行吧,你去尿吧……哎,等等,我也去。”
于是,两兄弟肩并肩地站在树根底下放水。
直到这时候,詹姆斯才后知后觉又有点儿不安地问了一句:“我他妈真会是个天才吗?”
“是啊,大天才。”
林德却已经失去兴趣,懒洋洋地回答着。
“太棒了!”詹姆斯终于兴奋起来。
他直接侧过身子提议:“哥们,来个交叉庆祝下。”
林德无语地瞥了他一眼,还是纵容地侧了下身子:“行吧。”
两道水流交叉而过,彻底冲掉了曾经的弱智阴影。
詹姆斯终于身心舒畅地吹了声口哨:原来我是个天才啊。
林德侧头望着他,也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可能是去太久的缘故。
当兄弟俩回到车上的时候,却同时收到了看似关心,实则幸灾乐祸的‘便秘就要多喝水’安慰。
他俩不约而同地回了个中指,但不管怎么说……
在吵吵闹闹中,林德再次启动车,朝前行驶了。
只是这一次,詹姆斯总忍不住偷偷去看兰斯。
那个黑发蓝眼的吉他手安静地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漂亮的脸在阳光下,仿佛会发光一样。
詹姆斯困惑又不解地很想去问他一声:“在我认不出单词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是我不努力学习和智商有问题,可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你发现了我是阅读障碍症呢?”
最终,他什么也没有问。
因为他知道,以兰斯自负的性格而言,能给出的答案,无非是‘我比别人聪明’或者‘别人看不出是他们傻’这样的类似回答。但他在背后到底为这个‘聪明’曾做过什么,是从来不会说给别人听的。
“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詹姆斯单纯又幸福地傻笑着:“我最好的哥哥和我最好的朋友全都陪在我身边。”
之后,巡演还在继续。
这时代的巡演其实是很常见的,但通常会分为两种:赚钱的和不赚钱的。
前者一般是出了名的乐队,背后有广告商、有唱片公司支持,还有无数嗷嗷待哺的歌迷们挥舞着钞票哭着喊着求着他们去表演;
后者就是一些不出名小乐队,什么都没有,为扩大自身影响力,吸引唱片公司的注意,特地赔本赚吆喝、自动自发地四处跑。
人人都想做第一种。
可事实上全是第二种。
第二种的日子一点儿都不好过。
想想吧,六个男人天天坐在一辆车上,朝夕相对。
(兰斯后来回忆时都忍不住自嘲:这是他妈的什么变态配置!)
一开始,大家说起话、聊起天的时候,话题还算新奇有趣,可以互相瞎扯淡、吹牛逼、讲讲带颜色的笑话,甚至一起搞个大合唱,来增进了解、促进团结。
但等这样持续大约一周后……
所有人都彻底混熟了,熟到什么程度呢?大概是手拉手上厕所的次数太多,连彼此撒尿部位形状长得像香蕉还是辣椒都一清二楚了。于是,那些新奇有趣的感觉瞬间如潮水一般迅速退去,宛如婚姻生活进入七年之痒,彼此相看两厌,相同的疲倦袭上心头,话都懒得再多说一句。
更何况,他们的巡演生活也很累。
长途旅行的时间过长,往往会让人身心俱疲,可在疲惫的同时,却还要在舞台上精神亢奋地取悦观众……再加上一些大大小小、繁琐不断的麻烦。诸如,吉他弹着弹着,断弦了;歌唱着唱着,停电了;音响不行,演出效果像屎一样;观众不友好,总在下头乱喊乱叫等等,全都让人克制不住地烦躁。
最常遇到的问题之一,还有迟到。
在没有GPS的年代,有时碰上路况不好,或者半道迷路,迟到就会变成常有的事。
假如运气好的话,迟到十分钟以内还是可以控制的,继续上台多表演一会儿作为补偿就行;
可有时候,迟到半小时甚至一小时,他们上台也就只能表演三分钟,一首歌的时间了。
这时候,还想获得观众的欢呼鼓掌,通常做梦比较快。
相反,等那么久都没看到精彩表演的观众绝对会骂街,朝他们扔各种杂物,来抗议和表达不满。
乐队只能狼狈退场,一镑演出费都拿不到。
但这种自发式巡演本来也没打算赚钱,所以,大家对此的态度还算淡定。
只是钱越用越少,相对应的住宿条件也直线下降。
为了省钱,他们不去住旅馆了(兰斯后来回忆:到底什么旅馆能同意让六个男人住一间房呢?我有几次去开房,前台那位大姐看我的目光都不对了!所以还不如干脆不住。什么?订两间房?开什么玩笑?我还要留着钱买吉他和音箱呢)。后来,他们就借住在别人(通常会是好心歌迷)家的仓库里,睡在一堆积满尘土、乱七八糟的杂物中间,感觉像是集体都被扔进了垃圾堆里……
神奇的是,这么艰苦的旅程,居然一直没有人提出异议。
连一向挑剔的兰斯都没说过一句‘我们回去吧’这样泄气的话。
但事实上,早在旅行快一个月左右的时候,詹姆斯就受不住了。
他起初不懂得适当收敛、量力而为,总是场场竭尽全力,在舞台上,动作很多地跑来跳去,相当于每天跑上几公里,所以,没多久,就把自己给累狠了。可他看看明明很矫情却还在坚持中的兰斯,就没办法开这个口,心里想:“难道我要当第一个临阵脱逃的人吗?不行!”
于是,詹姆斯继续不服输地苦苦坚持,并默默期盼有人能发出‘巡演就到此为止吧’的声音。
可很遗憾,一直没人说。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了某个神秘的真相……
那就是——当时所有人的想法都和他一样!
兰斯:[再忍忍,吉米那天咳嗽了,他肯定想放弃,到时候我就来个顺手推舟。]
鲍德温:[兰斯最近说话少了,可能是想放弃了。他提的时候,我就假装勉强点点头。]
西奥:[好想放弃啊!好想放弃啊!等吉米先说吧,他都咳嗽一晚上了。]
戴维斯:[太累了!太累了!这个乐队的人都是铁人吗?都这么累了就先回去吧。]
林德:[卧槽!搞音乐都这么拼吗?算了,我不能拖吉米的后腿,忍!]
每天早上,大家会互相热情地打招呼问好,尽情展现出作为队友温情的一面,同时,又眼含期待和鼓励地等着某个人能勇敢地站出来说‘我们别巡演了,回家吧’。然后,大家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表示‘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只好……’,愉快地放弃回家了;
可一直到晚上,所有人却只能失望、落寞又疲惫地躺在随便什么简陋的地方,满脸都写着对队友的不高兴、不理解、埋怨和仇恨,含着泪巨委屈地进入梦乡。因为,[始终没人说放弃,而我绝不能做第一个放弃的懦夫,可接下来还要继续这么累下去,我的天啊!我想回家,我想我妈,我想洗热水澡,我想睡大床,我想喝茶……]
大家都不容易。
非常心酸了。
他们一路坚持着继续巡演,朝着伦敦的方向。
却始终没人发现那个不能言说的秘密。
直到很多年后,歌迷们才从他们偶尔回忆的字里行间发现:[这群家伙根本不是什么媒体宣传的励志偶像!真正支撑他们一路撑下去的,也从来不是什么对音乐无休无止的追求,更不是对摇滚乐无与伦比的热爱,而是……男人那没用、无聊又可怜的自尊心。]
作者有话要说:阅读障碍症有出现过天才,但不是阅读障碍症都是天才。文中林德认为阅读障碍症是天才,完全是没文化外加弟控光环的影响。对于这个病,大家可以自行百度,是生理,不是心理。简单举个例子,This is hard to read这样一句话,在阅读障碍症患者眼里会变成:Th isis har dt or ea d,或者itTs si drah toeard,所以他们没办法读写。早期信息不发达不流通时代,一些小地方的人不知道这个病,就会造成误解,现在信息发达后,已经有专门治疗机构,一旦老师发现有类似情况,就会及时纠正,很多是可以减轻症状并痊愈的。
拍这个病的电影有一部获奖的印度片,很好看,有兴趣可以看《地球上的星星》。
第26章 世无定事
将近两个月的巡演给整支乐队带来了翻天覆地的重大变化。
最明显的一点儿应该是在乐队的整体气质上。
在出发之前,他们还是一群怀揣梦想,也许有一点儿叛逆,可本质依然是温和无害的小兔子;
但等旅程接近一半的时候,这群兔子全被残酷生活逼迫着亮出了狰狞的獠牙。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一件事,大概就是某次被拖欠,不,是被赖掉了工资。
当时,一名酒吧老板在演出前,承诺会付给他们二十磅的演出费,如果观众的反响足够热烈,还会有成倍的奖金。
所以,他们从晚上七点一直卖力地演到凌晨四点,让所有观众都尽兴而归。
但在演出结束后,老板却想赖账。
可他明显欺负错了人。
巡演团队中有六个男人,没有一个是孬种。
大家仗着人多势众就想立刻给他来一个深刻教训,告诉他一个‘做人需要讲诚信’的道理。
但没想到的是,这个被逼到墙角的酒吧老板却掏出了一把枪!
场面瞬间安静。
多荒谬啊!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王八蛋葛朗台?
为了赖掉二十磅不惜掏枪?
酒吧老板横眉怒目,却又耀武扬威地瞪着乐队说:“我就是不付钱,你们怎么说吧。”
最爆脾气的西奥立刻就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哎,您做得对,不给就不给吧。”
詹姆斯却急忙一个箭步冲上前,左胳膊拦腰抱住西奥,右胳膊伸开,死命拦着也想冲上去的大家,特别利落地服了软:“行啦,行啦,我们走就是了。”
酒吧老板冷笑一声,拿枪比划着他们。
他态度嚣张到了极点:“知道就好,一群臭傻逼,快滚!”
于是,詹姆斯恨不得生出八只手,才能费劲儿地拽着愤怒中的亲哥,搂着冲动的西奥,又拉着快爆发的兰斯,喊着鲍德温和戴维斯都快点儿跟上,简直是连求带哄才把所有人给安全地带出了这间酒吧。
但直到林德开车离开时……
大家心中依然难以平静。
“就这么算了?就这么算了?”
兰斯气得脸发白。
“吉米,你也太胆小了,他拿枪也就是吓唬吓唬我们,还真敢开枪不成?”
西奥还在嘴硬地嚷嚷着叫嚣:“我们回去找他!不要钱也揍他一顿。”
“别啊,他真开枪怎么办?我们还要巡演呢,万一伤了你们谁,都不是他能赔得起的。”
詹姆斯笑嘻嘻的,还从兜里摸出盒烟,一人递了一根过去:“来来来,都消消气。”
大家还是愤愤不平。
然后,詹姆斯就开始扯些杂七杂八的话题来转移注意力,时而还说个笑话逗大家开心。
等过了一会儿,他又闹着让林德在前头停一下,说要下车去买点儿路上吃的东西,还不停念叨着想吃什么什么三明治。
大家被他烦得不行。
而且,他们这会儿有点儿不理智地迁怒情绪,认为詹姆斯在这事上表现得太怂了,遇到危险就退缩,太不像个男人。
所以,没一个人理他。
詹姆斯只好自己溜溜达达地下了车。
结果……
一去不复返!
其实,在他下车不到五分钟的时候,林德就后悔了。
怂包弟弟也是亲弟弟啊!万一出事怎么办?
他开始在前头不断地拿手指一下一下敲方向盘,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其他人被闹得也胡思乱想起来,纷纷忧心忡忡地往窗外张望。
差不多足足二十多分钟过去了。
正当每个人都等得心烦意乱、担心到不行的时候……
一辆有点儿破烂的红色雪佛兰慢慢悠悠地开了过来,开始在旁边‘嘀嘀嘀’地不停按喇叭。
林德这会儿不想再惹事,直接把车往路边靠了靠,给它让路。
可那辆红色雪佛兰得寸进尺,继续跟过来,没完没了地继续按喇叭。
行星乐队的所有人都炸了!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啊?人善被人欺?
林德直接拉开门下车,气势汹汹地要冲过去打架。
其他人也蓄势待发,随时准备过去帮忙。
但那辆红色雪佛兰的车门打开后,一个久等不至的人突然出现在了大家眼前,乱糟糟的金发在风中飞扬。
他懒洋洋地趴在鲜红色的车门上,眉飞色舞地朝他们吹了一声口哨,熟悉的狡黠绿眼睛,熟悉的灿烂笑容,熟悉的两颗尖尖小虎牙……
“操!吉米!”兰斯望着窗外的眼睛都直了。
他拍着窗户语无伦次:“你他妈,你他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