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较而言,他比程慕北幸运多了,至少南子默会把他照顾得很好,而北渊只会把程慕北四处丢。小时候程慕北还会哭着跑去找南子默要爹,南子默安抚好程慕北后就会告诉南褚:“你要好好照顾慕北。”
偏偏程大少爷自小会惹事,所以南褚从小就有一身照顾人的好本领。
活到这个年龄,南褚忽然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他记得小时候有一个大侠来扶南庄找南子默对战,他说:“我这一生找不到别的意义,就想打败江湖高手榜上比我排名靠前的人。”
那个大侠是叶一剑的师父,他最终也没能打败完高手榜上比他厉害的人。但他穷极一生,都在升高他的名次。
那时候南褚问南子默为什么这人一生都在打斗,南子默告诉他:“这是孤独,你还小,不懂。”
直到这么多年过去,南褚才囫囵吞枣地尝了下“孤独”的滋味。
转眼又已经入秋了,南褚处理完琐事站在窗前,院子中的梧桐已经开始扑簌簌地落叶了。
南褚不可避免地想起穆严,那次江南一别后穆严再也没来打扰过他了。他也想过问程慕北到底跟穆严讲了什么,但最终还是自己咽下了话头。
如今这般场景,难道不是自己想看到的吗?穆严生在重臣之家,穆老爷和穆夫人都是传统之人,自然不会接受自己孩子有龙阳之好。何况以后穆严一定会沿袭官职,背着别人的指点怎么能安心为官?
南褚惯于为别人考虑,不太喜欢扪心自问。但思念这种东西,冒出头来你也没办法压下去。直到这一刻,他才愿意承认,自己对穆严也不一定没有动心。
他这辈子不曾喜欢过谁,没办法对比这是不是真的喜欢,但总是常常想起穆严,尤其是后来穆严死缠着他的时候。
只不顾穆严恢复了正常生活,他也不可能去打扰就对了。前些日子他还去拜访了北渊,北渊问他什么时候娶亲。
他一下子呆愣了,第一反应竟是等穆严娶亲完吧。然后他笑了笑,回复道:“等有心上人吧。”
一辈子太长了,和不喜欢的人天天在一起,该怎么熬过去?
北渊还责备般说南子默:“你爹把这一大摊子都甩给你,你哪来时间找心上人去。”
南褚自然不可能帮着义父骂亲爹,于是揭开了真相:“义父,你这是眼红我爹丢下你出去云游四海吧。”
北渊大笑几声,把南褚轰走了。
秋雨一下就连绵不断,雨水砸在地面的落叶上,让人无端端生出一些烦躁。
南褚叫人把落叶清扫了,自己转身进了屋。
他正在读古籍,扶南庄的管家走进来敲门:“少爷,外边有位自称穆公子的人找你。”
南褚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带进来。”管家才转身,南褚就放下书站起来:“算了,我跟你去。”
近一年没见穆严了,南褚一下子竟然没有认出来。穆严瘦到皮包骨头,看着就让人心疼,南褚心里像是堵了团浸水的棉花,喘不过气。
穆严没有撑伞,浑身湿漉漉的,仰着脸看南褚:“你一次也没来找我。”
南褚欲张口,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不太好,只是将管家手中多带的一把伞递给了穆严。
穆严和他隔着雨幕,脸上水痕纵肆,不知道有没有流泪,但是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如果我是来送请柬的,你要去吗?”
南褚的手顿了顿,雨水已经淋湿了他的袖口,正风起,有些微凉。他垂下眸子,说了句:“庄中事务繁忙,可能抽不开身,就在此恭喜穆公子一句。”
穆严这下是真的哭了,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南褚只好自己撑开伞走过去替他挡雨,穆严一下子扑到了南褚怀中,“如果我们相爱需要一百步,我连走带爬地到了你面前,你肯朝我靠近一步吗?阿褚,我爱你,你就喜欢我一点点好不好?”
南褚另一只手尴尬地抬在半空中,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穆严身上的湿衣服已经把他的也浸湿了,两人的体温交织在一起。南褚最终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把手放在了穆严背上。穆严真的瘦骨嶙峋了,摸上去竟然还硌手。
这一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没有好好回去过自己的少爷日子?穆夫人能忍心看他折腾成这个样子?
南褚有太多的疑问了,但和心疼一起堵在了身体里。穆严是来给他送请柬的,自己有什么立场去问呢?
这样一想,南褚抬起了放在穆严背上的手,讲他推开了一些:“你既然……”
穆严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中满布血丝,南褚想起他刚才偏高的体温,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发烧了?”
穆严早就晕乎乎的了,只是看着南褚后一下子清醒了些,此刻精神倦怠不已。他腿一软,就朝南褚倒去。南褚连忙扶住他,只听见这人虚弱地说:“我是来请你当我的新郎的,我爱你,阿褚,跟我走吧。”
南褚哑然了一下,好多话在喉咙口翻滚而过,还没出口穆严就晕过去了。
他找了大夫来看,然后吩咐人去打听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交代完所有事情,南褚才坐到穆严床边。
穆严烧还没退下,脸上泛着红显得没那么苍白,但还是很瘦,瘦到脱形了。南褚伸手触摸穆严的脸,手都在发抖。
你怎么那么傻,怎么一点儿都不好好照顾自己。你爱我难道就不用爱自己了吗?
穆严不知道魇在了什么梦里,一晚上都在说呓语。
他说:“阿褚……我真的很爱你……”
他说:“你为什么就不来见我一面……”
他说:“我差点儿就爱不下去你了……但是我放不下,我还是爱你……”
……
南褚忽然想起穆严说那句,“如果我们相爱需要一百步,我连走带爬地到了你面前,你肯朝我靠近一步吗?阿褚,我爱你,你就喜欢我一点点好不好?”
南褚捻了捻刚刚触过穆严脸颊的只见,想:其实我不止那么一点喜欢你……
穆严第二天清晨才醒来,睁开眼就对上了南褚的眸子,呆愣在了那里。
南褚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淡淡地说了句:“烧退了,但你还得喝药。”南褚转身端了一碗白粥:“不过空腹喝药不好,你先喝点儿白粥垫垫。”
穆严一直盯着南褚,目光一刻也不肯错开。南褚无奈地抬起一只手挡住他的眼睛:“有那么好看吗?”
穆严发出一声哽咽的笑,仰起头亲吻了一下南褚的掌心。他因为烧未退尽而有些热的鼻息扑在南褚手上,然后用额头抵住:“我没想到,真的能熬到这一天。”
南褚吹凉了白粥喂给穆严,露出一丝笑容:“这一步我走了,请柬给我写吧。”
穆严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进白粥里,他抬袖擦,却总也擦不尽。南褚无奈地讲他搂紧怀里:“怎么真要成个爱哭的大姑娘啊?”
“我才不,”穆严憋回眼泪,咽了口白粥,“你既然走了这一步,哪怕我不是姑娘,你都得喜欢我。”
“喜欢,”南褚亲吻穆严的发顶,“都喜欢。”
穆严还是昏昏沉沉的,喝完药后,兴奋还是敌不过睡意,他沉沉地睡在了南褚的臂弯中。
南褚看着穆严的脸,想,也许这就是喜欢吧。
穆严的体温透过衣服传来,南褚心中被一股莫名的情绪填满了。
屋外还下着雨,落叶纷纷下,哪怕才清扫了落叶,不一会儿就堆积上了。瓢泼大雨砸在落叶上,世界纷扰,屋里却很宁静。穆严又说了句呓语,他轻轻叫了声“阿褚”。南褚勾着一抹笑俯下身,在他耳边应了声,“我在,我以后一直在,好不好?”
穆严自然是没回答的,只是偶尔在梦呓中唤他。
不一会儿就有人在门外轻轻敲了下门:“庄主,您要查的消息来了。”
南褚应了声,小心地将胳膊抽出来,穆严枕得他有些发麻。药效致使穆严睡得很沉,南褚给他掖好被角后才轻手轻脚地出门。
管家在外边候着他:“我已经叫人去偏殿等您了。”
南褚道了句谢,让管家找人候着门,免得穆严有什么事情找不着人。他忽然踟蹰了一下,有点儿不想揭开过去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害怕穆严瞒他太多,自己承担不起。
但最后他还是去了。
南穆篇(下)
穆严一个人承担了很多。
他回到京城后就把自己喜欢男人的事情告诉了穆老爷和穆夫人。两夫妇难以置信,穆老爷关了穆严的禁闭,这次穆夫人没有阻止他。
穆严势单力薄,只能以绝食抗议,直到他饿晕了过去,穆老爷才找大夫来给他看病。等他病好,穆老爷问他是否知错,是否悔改。穆严总是咬牙说不。于是他又被关了进去。
循环往复,直到忧心忡忡的穆夫人病倒。到底可怜天下父母心,穆夫人哪怕再不理解,也看不下去自己儿子这么遭罪了。
她要穆老爷把穆严放出来在她床头照顾,穆老爷是个护妻的,自然不敢不答应。
穆夫人的病不见起色,穆老爷操劳奔波日渐衰老。穆严心疼自己的爹娘,哭着求他们原谅自己。
穆严说:“爹、娘,我也不想让你们难过的,可是没有办法啊,我不和他在一起,我一辈子都不会好过的。”
穆老爷颤着胡子不说话。
穆夫人倚在床头,伸手抚摸穆严的头:“儿呀,你还小,不知道世道人心是什么样,也不知道人生路有多难走。”
她说:“以后别人对你们指指点点怎么办?你以后的仕途怎么办?你们,你们现在才多大,能熬过一辈子吗?能在这么大压力下熬过一辈子吗?”
穆夫人是个坚强女人,挑起一屋子内务从来没有露出疲态,但这些时日以来,穆严不仅看着她脸上的神采淡下去,还看过她好几次偷偷落泪。
穆严答不上,因为南褚对他连喜欢都算不上,哪里能说一辈子那么远呢?他害怕穆老爷去找扶南庄的麻烦,甚至没有将南褚说出来。
最后穆老爷被穆夫人劝松了口,他板着脸说:“你好好给我待在府里,如果你说的那人这么好,他来找你,我就让你跟他走。”
穆严不是没有机会给南褚传信让他来接他,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以什么身份说。
所以这一等,就等了一年。
穆夫人的病终于好了起来,她见儿子日益消瘦心疼得不行,趁穆老爷上朝去了,给穆严塞了盘缠就把他推出屋门了。
她含着泪对穆严说:“记得回家,好与不好,都记得回来。”
穆严告别了穆家,夹带着寒风和秋雨来到了南褚面前。
南褚听完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原本垂在腿上的手慢慢握紧了,紧到指甲嵌入了皮肉。但不觉疼痛,心里更疼。
穆严到底为什么能这么傻?
回到房中的时候,穆严已经醒了,他抓着被子瞪大眼看床顶,轻轻嗅着被子上属于南褚的气息。
这是南褚的房间,是南褚的床。是他亲爱的南褚把他抱到了这里,还悉心照料。
多么不真实,不敢相信。
南褚坐到床边,伸手盖住穆严的眼睛,俯身贴在了他的唇上。南褚看到穆严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绯红,忍不住发出一声带着苦涩的笑。
“等你好些了,我带你回家吧。”南褚说着,感受到穆严眨了下眼,他的睫毛扫过南褚掌心,有些痒,然后就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南褚为他擦拭干净了,把穆严裹着被子抱起来放在自己怀里,无奈又心疼地说:“怎么成了个哭包。”
穆严抓住南褚的衣襟,狠狠蹭了几下,红着眼说:“好。”
京城穆家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闲谈,说穆公子竟然有龙阳之好,被穆老爷关了禁闭,把穆夫人都气病了,然后还趁穆老爷不在离家出走了。
没有人知道把这穆公子迷得神魂颠倒的是什么人,但大家都以为穆公子再没脸回穆家的时候,那人以十里红妆的架势带着嫁妆把穆严送回来了。
穆严还忍不住抗争了一下:“这么……这么声势浩大干嘛……”
南褚只是轻笑一声,带着些调侃说:“你不是要我跟你走,回去当你的新郎官吗?”
穆严只是憋红了脸,没能拦住南褚。
南褚带穆严回去不但让看热闹的众人大吃一惊,还把穆老爷和穆夫人吓着了。
穆老爷指着南褚结巴地说:“怎怎怎……怎么是你?”
一旁的穆夫人赶紧从南褚背后拉出穆严,含着泪摸穆严的脸:“脸色好多了……”
南褚看着明显老了不少的穆老爷和穆夫人,心里的歉意更是溢了出来,镇重地说:“过去一年,是我的问题,让穆严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也让你们受苦了。”